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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6期

纽约的几个片断

作者:张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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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进四十街之前,下意识地抬头仰望一下天空,看看有没有飞机的影子。九一一之后,天空成了恐怖片中那扇永远关不牢的卧室之门,而飞机,尖利的轰鸣声予人不祥的感觉。此时仰望之下,天空只剩下边缘如墙齿的窄窄的一条,高楼的影子坚硬无比,那一条天空则亮得刺眼。
  政府隔三差五发布恐怖袭击的警告,传言纷纷。供水系统易遭投毒,有人在家中囤积了大量矿泉水和罐头食品;曼哈顿死而不僵,仍是经济文化之重镇,仍是恐怖分子眼里有吸引力的目标,有人因此迁往新泽西甚至更远的中部和西部;一些交通枢纽,如连接曼哈顿和周边地区的大桥和隧道,包括地铁隧道,重要又脆弱,仿佛生来就是供人算计的……
  每周五天、一天两次坐地铁穿过河底,躲是躲不开的。我杞人忧天,暗想一旦隧道被炸,河水灌入,该是多么可怕的噩梦!至死不见天日,永远沉埋地下。灾难发生,不留一丝一毫逃生的希望。
  我的焦虑当下班之际尤甚,每当地铁驶出大中央车站,一头扎进阴森森的河底,我就绷直了身子,紧盯着隧道里紫色的荧光灯一盏盏鬼火一般忽闪而过。这一站特别长,行车时间是普通一站的两到三倍,车的行进仿佛永无尽头。等到列车减速,亨特点站灰黄色的灯光扑上眼帘时,身子才重重地砸回椅背。
  有一次,地铁在河底停驶,这在过去也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次,时间漫长得令人冷汗直流。我屏住呼吸,把涌进脑子里的东西粗暴地撕拉开,然而还是有很多影子在眼前飘。
  双塔从此消失了,曼哈顿的轮廓上缺了一段画龙点睛的剪影。
  一直有轻微的惧高症,几次上过世贸的顶楼遥看曼哈顿下城一带的风景,布鲁克林、皇后区、布朗克斯和新泽西环抱着红薯一样形状的曼哈顿岛,自由女神像个踏在滑板上的顽皮孩子,斜拉大桥上车如流水,阳光下的钢缆明亮纯洁,像白玉盘子里刚刚拔出的糖丝。远眺尚好,俯瞰则头昏目眩。金融街上行人如芥,一百零七层楼下的街道,绝似嗜人的深渊。
  然而不论远眺和俯瞰,不论喜欢和不喜欢,从此不再。我有很多遗憾。我有什么遗憾?
  在靠近世贸中心的唐人街,当初很多人都闻到空气中蛋白质烧焦的臭味,几场雨之后,才慢慢淡薄下去。那时站在第五大道上往南看,可以看到城市上空的一片烟尘,静静地飘浮在那里。电视上每天都播放世贸废墟的清理情况,丫丫杈杈的钢铁构架斜刺天空,给人惊奇、沮丧和痛惜的感觉,好莱坞最能烧钱、最有想象力的导演也拍不出这样的场景。现实总是在和想象力赛跑,而且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它的边界比想象能够达到的距离要远得多。
  我每天看电视,听新闻里讲多少吨瓦砾需要清除,多少吨废钢废铁需要切割成小件,据说其中一些卖到中国去了。废墟里刨出了数以千计的金属小物件,包括寄居在世贸大楼里的公司的名牌和私人物品。没人讲那些死者的遗体怎么样了。他们真的化作了贾宝玉所羡慕的一股股青烟,留下的不是形象,而是味道。
  整个九一一,最惊心动魄的场面不是飞机撞楼的一刹那,也不是双塔在新泽西天空的映衬下浓烟滚滚,在万人惊叫中花钿委地。最惊心动魄的场面,是在大厦将倾之时,一些困在楼中的人奋不顾身地从七、八十层的窗口跃出,然后蝼蚁一般轻飘飘地坠向大地。
  一直没有去零区域亲眼看看,后来再去,它已经变成一块围起来的空场。迟到的游客指指点点,他们除非透过时空才能一窥当年的景象。快一年之后,我坐车经过唐人街,但没有下车。世贸中心所在的柯特兰街站仍锁着门,列车不停,站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往常一样灯光明亮,墙角扔着花束,墙壁上写着纪念的话语。
  有一段日子,我忽然高兴起来,觉得有希望从此离开美国,重回北京。FBI为了战争借口而施放的恐怖袭击警告,给了我一个说服人的借口。
  但也只是个借口而已。列星随旋,日月递照,第五大道上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行人不断,游客如织,路边鲜花怒放,天空湛蓝如洗。我坐在大图书馆的台阶上,看一架德尔塔公司的客机缓缓飞过。这一次,它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坐着的人
  
  傍晚时分,日光渐落,道路渐渐变成紫色,树的影子开始肆无忌惮地沿着台阶流淌,挟裹着落叶和蚂蚁,聚集到低洼的街角。
  下班或早早出来纳凉的人不断走过,从步履和神色上很容易分别。一栋殖民地风格的房子,门前花圃里立了牌子,告诉所有人,家里添了儿子,已命名为奥格,婴儿出生时重达八磅。
  路人抬头,看见二楼的窗口灯光昏黄,显然那窗帘是极厚而且极老旧的,没有声音,也不见人影。
  新沐的猫在车库后面山姆·斯倍德似的探头探脑,定定神,箭一样射向对街人家浓密的花丛里,留下久久不散的香水味。
  自然,你必须连打几十个喷嚏。
  蜡烛自然一只接一只地熄灭。其实这样吓不倒任何人。今晚的月亮太满,满得像溢出碗边的牛奶。你最后的音符并不匆忙慌乱,只是无理。
  父亲对儿子说,别总把鞋子拖在砂石路上走,呼呼噜噜的,像醉鬼,也像流浪汉。抬点脚,对,你再听听,街完全空旷了。
  很多花是不经意间被人养活的,很多人到死也没弄明白他前庭和后院一年一年自己枯荣的那些草或花究竟是些什么玩艺儿。他倒是记得在夏天浇些水,而且呵止过几次顽童的踏踩。蝴蝶来的时候,他做梦去了。他醒来,蝴蝶们已远渡重洋。
  下班的人数着街口往前走,被红绿灯折磨得快要失眠了。迎着他走来的人没有目的,顶了一头的银杏树叶,后来干脆止步,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吃冰棍。
  哦,这样的天气,吃冰棍是要闹肚子的。
  奥格第一次在梦里想象到了老虎,出自街上路人脚步声的暗示。他被吓哭(更可能是欢喜),母亲则迅速把奶头塞到他嘴里。
  椅子已经彻底融化在暮色里,道路的紫色发出焦糊的香味,日光在车屁股的红光中最后跺了跺脚,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头击落了一串鹅黄色的椿树的果实。
  
  布鲁克林大桥
  
  一个国内来的人问我,纽约除了旅游手册上那些标着四星和五星的重要景点,还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我说,去布鲁克林大桥。
  周末过去,再见到他,问他桥上观感如何。他说,真冷。
  是真冷。再过几天就是感恩节,可以围炉吃火鸡了。
  
  我是揣着一枚布鲁克林大桥的邮票来到纽约的。一张单色邮票,橙色线条勾描,那是大桥在最艳丽的夕阳中才会有的颜色。那个信封上,还并排贴着一张斯特拉文斯基的纪念邮票。因为这样的关系,生活初步安定下来,在旧唱片店里最早买的两张唱片,就有一张他的“火鸟”。那时我想,二十世纪的作曲家里,也许他是和我最投缘的。我听过他差不多所有的音乐,最后发现,事实并不如此。
  至于布鲁克林大桥,十几年里,去的次数不及想到的时候多。最后一次去,是在2001年的夏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从市政厅附近上桥,踏着曼哈顿下城低矮的旧屋步步上升,攀向东河水面。远眺布鲁克林高地和皇后区一带,只觉波光眩目,斯泰登岛像泼在蓝色丝帛上的一团淡墨,随着视线的凝注慢慢晕散,仿佛可以一直不停地晕散开来,直到完全退隐到蓝色深处,化为乌有。回转身看曼哈顿,正是李白当年在暮色中下山时的感觉: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街道和行人不见了,一节节高楼穿土而出,插进低空的紫色烟尘。太阳毫不留情地从闹市的清新空气中照出一派光怪陆离:车声,车的尾气,人声,人的喧嚣,头发的颜色,衣裙的颜色,橱窗的颜色,烤摊上热狗、肉串和面圈的香气,混合着每栋大楼孜孜不倦的排气扇的呜咽,全都在半空中扭结,把天空变成一块柔软的调色板。布鲁克林大桥凌驾于这一切之上,在水的映照下,在凉风的劲吹下,给人飞腾之感。然而实在的,一头是布鲁克林和皇后区,一头是曼哈顿岛,曼哈顿的那边,千丝万缕,还拉扯着新泽西的临河区,布鲁克林桥像一只纤弱的扁担,晃晃悠悠的,怎么也挑不起来,所以始终是一副跃跃欲起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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