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夏衍的故里情怀

作者:陈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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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碎,老人面对坟茔倚杖站立,默默祭奠着早已离开人世的双亲。初夏炫目的阳光映照着他汗津津的前额。沈子雄告诉我,老人念念不忘旧日亲友,从他60年代读中专时起,“小爷爷”(他对夏衍的称呼)便一直不断地寄钱资助他。1977年复出不久,夏衍到上海探望奶奶(夏衍二姐),离沪时还特地托人汇款给他父亲,不久父亲病故,夏衍得知又立即汇来40元做奠仪。依依亲情,拳拳爱心,于此可见一斑。
  
  二
  
  1981年5月27日送夏衍上飞机的人,都记得老人家登机前那句伤感的话:“此一去不复返也。”
  那时候,在文革中受尽折磨的夏衍,身体确实一天不如一天了。送机的人心里,比老人更难受。虽然谁都不愿说不吉利的话,但那情景,确实有一种诀别的味道。所以,连夏衍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再回杭州,而且身体越来越硬朗。1982年5月,由于在上海参加文化战略研究会耽误了几天,没能赶上母校浙江大学校庆,他就决定索性到杭州休息几日。于是,省作协把他安排到西泠饭店住宿。“西泠”是当时杭州最高规格的饭店。刚一住进,夏公听说每天住宿费为80元,便提出只住一夜,明天搬场。他对黄源同志风趣地说:“这不是要我破产了么?”
  这天晚上,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在宽敞的阳台上观赏了西湖的夜景。他说要做一做“陈奂生”,好好“享受享受”,否则,花那么多钱,不是太冤了?第二天一早,他即住进了新新饭店,与女儿沈宁同居一室。他说这次自己不去严家弄了,让女儿代表他,由笔者陪同,去探望了那里的亲友。那么,他这几天做了些什么呢?
  这天。在杭州清河坊喧闹的街市上,许多人惊奇地看到了一个策杖的老人,穿着特制的皮鞋,一瘸一拐地东张西望。据说,他在寻找昔日的“孔风春”胭脂店、万隆火腿店。一会儿,他又上了吴山,在山顶极目阁忙不迭地向东南方向极目眺望,越过市区,远处是一片如烟似雾的浩渺的钱塘江……这人就是夏衍。
  在新新饭店临湖的一间普通的房间里。面对着窗外绰影缥缈的云光水色,夏衍和我们侃侃而谈,说起甲种工业学校、“浙江新潮”,俞秀松、宣中华、张秋人等共同战斗过的友人,语调亲切而深沉。当笔者问起他在“甲工”时的国文老师,他的话更多了。
  1916年,夏衍16岁。虽然沈家这个书香门第业已破落,但父亲留下的几大橱书籍。也确实给了夏衍不少影响。在小学时期,他的作文成绩就很突出。进入“甲工”,在同学中自然也属佼佼者。民国五六年,正是复辟与反复辟进行斗争和军阀混战时期。当时有一种风气,一到两派军阀打仗,双方都先要发表一篇洋洋洒洒的讨伐宣言,这类檄文骈四骊六,写得颇有声色。看多了这些文章,也对夏衍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这年冬天,杭州隆重举行追悼黄兴、蔡锷仪式,事后夏衍在作文中写了一篇表面追悼黄蔡,实际上是反对专制政治的作文,感情激动,自以为写得痛快。谁知道教国文的谢乃绩先生看后,却加上了这样一个批语:“冰雪聪明,惜锋芒太露。”
  谢先生是绍兴寺东茂源台门人,留学日本,学问渊博,诲人不倦,当初在教育界颇有名气。夏衍开始不懂得这个批语是什么意思,一天,他刚走进校园,就被谢老师叫到教师休息室。夏衍以为他要谈作文的事,谁知谢老师问道:“你除了读学校里教的书以外,还看些什么书?”
  “在家里看过《三国演义》。”夏衍说,“最近还看过一本《玉梨魂》。”
  “《古文观止》里的那几篇‘列传’,例如《伯夷列传》、《屈原列传》之类,都能读下去吗?”
  “有些地方还得问人或查字典。”
  谢老师高兴地点点头,加重语气说:“要用功读这一类文章,好好体会。然后运用它们的长处,叙事清楚,行文简洁。记住,不要受了报上那些坏文章的影响。”
  这一次普通的谈话,令夏衍终生难忘。夏衍多次回忆和怀念谢先生。1979年为纪念秋瑾诞生100周年,他写了《秋瑾不朽》一文,文中提到了谢乃绩老师讲解秋瑾“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情景,引起国内外文化教育界人士的瞩目。
  文章发表后没多久,夏公突然收到在上海的谢乃绩次子谢谷沛的一封信。信中对他表示感谢,但又问文章中提到的“谢乃绩”是否真是他父亲“谢迺绩”。
  夏衍当即亲自复信,向谢谷沛详尽说明了上文发表的经过。他说:“拙文《秋瑾不朽》本来是应绍兴县文化馆之约而写的,提到我的老师时,原稿上的确写的是‘谢迺绩’,《浙江日报》转载也是如此,但是后来《人民日报》的《战地》转载时,把‘遁’字简化为‘乃’字。因此我的敬爱的老师确是令尊大人无误。”
  在钱塘江畔度过忧患童年的经历,养成了夏衍纯朴、务实的个性,并在以后漫长的文艺生涯中始终如一,从无更移。在中国电影尚属起步的30年代,他衔党之命,进入荒凉而又荆棘丛生的电影园地,成为进步电影事业最早的拓荒者和先驱者,推出了20多部闪烁着现实主义光辉的作品,由此饮誉中外影坛。然而,电影界的这位“一代宗师”却从不引以自炫。在谈到他为之奋斗大半生的电影事业时,他总是谨言慎行,严防过甚其辞,从不突出他个人的作用。在看了笔者所撰写的有关他在左翼时代电影活动的文章后,他多次提醒说:“文中有不少过誉之词。许多事,都是集体做的,我不过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将来如若出版,还要改得更实事求是一些为好。”他特地举例说,为了田汉不愿参加飞行集会,我还批评他呢!你说,我不也“左”过么?
  在平静坦率的谈话里,你不能不感到坐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文豪或是战士,而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普通老人。他乐观、随和、安详,富有幽默感。“十年浩劫”中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却很少听他谈及。当有人叹息他那比左腿整整短了6厘米的右腿时,他却像孩子似的扬起特制的厚跟皮鞋说:“我穿的是高跟鞋。”说者无意,听者却不由得含泪笑了。他的身子看上去异常瘦弱,我们劝他别太劳累,而他却俏皮地说:“我这人‘经久耐用’哩。当然倒不一定‘价廉物美’啊。”
  
  三
  
  1986年5月,受故乡人民的邀请,夏衍第三次回到杭州,下榻在玉皇山下的汪庄西子宾馆。这里原是早年安徽一位茶叶商人建造的别墅,濒临西湖。廊亭、曲桥、怪石、水榭错落有致,挺秀幽静。夏公显得异常活跃,仿佛活到今天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不时做出一些天真的动作。或者说出一些令人发笑的事情来。
  服务员领着大家走进了当年毛泽东主席在此的住处,里面的摆设、桌椅、沙发,一件件大得不成比例。一不留神儿夏衍已经坐上了沙发,乐呵呵地对大家说:“你们瞧,我们是到大人国里来了!”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点燥人了,可他还是让女儿和秘书推着轮椅在园子里活动。当沈宁将一顶粉红色的凉帽递给他,他便马上往头上一戴,笔者在旁说了声“这是女式的”,他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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