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杨树达儿辈们遭遇的“革命”

作者:杨德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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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8年春天,我任《新湖南报》(现改名为《湖南日报》)农村部副主任时被划为右派,当年25岁。在报社众多的右派分子中,我算是“罪行”较轻的一个,虽然开除了党籍,撤销了职务,工资级别却未动。时隔半年,我正在衡山县岭茶乡(现划归衡东县)农村劳动改造时,接到组织上的通知:摘掉右派分子帽子,改开除党籍为留党察看两年。由于留在了党内,行政上则需加重处分,工资由16级降为19级。和我同样重新处理的,还有张雨林、袁家式、严伯嘉等人。
  张雨林的岳父是毛主席的同学周世钊;我父亲杨树达早年曾和毛主席共同参与驱逐军阀张敬尧韵事件,解放后与毛也曾多次见面并有书信往来。据说这是我们两人重新处理的重要原因——戴上半年就摘掉帽子,还留在党内,这在全国都是罕见的。党内减轻处分,行政上又加重处分,也从未听说过。当时有人悄悄对我说:“你这张党票,是花三级工资买来的!”
  
  “左派”一下子变成了右派
  
  说我本是个“左派”,一点也不算夸张。解放前我在长沙市清华中学(解放后和省立一中合并)读高一时,班上的语文、生物、音乐老师刘云雁、魏泽颖、宋扬都是中共地下党员,我也参加了地下党的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研究会。我们举办夜校,以读书识字为名,对附近农民及其子弟讲解“谁养活谁”的革命道理;在学校之间进行串联,组织和参加省会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示威;学习《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等毛主席著作,阅读《李有才板话》、《洋铁桶的故事》等解放区的小说,一心盼望解放,盼望民主,盼望光明。
  1949年8月,我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迎来了长沙的和平解放。受组织上的派遣,到省团校第一期学习了3个月,分配到湘南的零陵(即永州)县工作。开始,在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零陵县委会任干事、部长,后来人了党,又提前转正,担任过团县委副书记及中共零陵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宣传部长、农村工作部部长,是经县党代会选举出来的、为数很少的县委委员之一(当时没有县委常委)。在这期间,多数时间在农村搞中心工作,在机关时则日夜上班,从来没有什么节假日。记得1952年秋天,我和当时的县委书记王守仁一同下乡搞查田定产,这个工作不受农民、农村干部欢迎,无人接待。晚上,我们就和衣睡在门板上,找些稻草盖在肚子上过夜。1955年春,我和尤淑贤结婚时,晚上9点多还在开会,开完会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第二天早饭后又下乡到蔡家铺搞初级农业社的试点去了。
  据后来了解,当时的湖南省委特别是省委常务副书记周惠;认为报社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小资产阶级疯狂性严重,不听他的话,不好领导。因此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把报社原领导邓钧洪等调走,把自己的亲信调入报社担任领导;二是从基层抽调一批有一定实际工作经验的干部,到报社“掺沙子”。由于我在县里喜欢写点文章,1955年就被调到报社衡阳记者站当负责记者,大约半年后调回了编辑部。没有想到的是:“掺沙子”的“左派”没有把“右派”们改造过来,反而被“右派”们拉了过去。当时建立的7个记者站的负责记者,就有3个当上了右派(除我以外,还有黔阳记者站的刘华山,自治州记者站的宋梧刚。宋先调至报社文教部任副主任,后又调至《新苗》杂志任副主编,是在《新苗》打的右派)。
  调到报社工作以后,无论是在记者站,还是在编辑部,我都写了大量肯定粮食统购统销、肯定农业合作化的巨大成就、歌颂党的领导、歌颂社会主义制度的新闻、通讯。记得有一条新闻的题目就叫《千颗心、万颗心,心心向着合作化》。1957年大鸣大放期间,我未参与什么鸣放,当然更谈不上鸣放什么”右派”言论了。那么,我又怎么成了右派分子了呢?
  1956年到1957年,报社编委会围绕1956年3月份的农村报道,开展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1956年年初,报社领导认为:这年春天的农村报道,只要抓住农业社的定额包工和双季稻的栽培技术这两条就是成功的,因此3月份的农村报道,整版整版的都是这两个方面的内容,重复枯燥,令人生厌,在社会上以及编辑部、编委会内部,都引发了不同的意见。以当时的副总编辑苏辛涛为首,加上其他编委,强调报纸的主要任务是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从政治思想上教育、提高人民群众,认为3月份的农村报道是不成功的。两派争论不休,僵持不下。随着报社改进报纸工作的讨论的展开,编委争论集铅印下发,又引起子整个编辑部内部的争论。实际上,这是以省委特别是周惠为后盾,报社领导官健平、孟树德两人,与整个编辑部多数同志的争论。
  反右派一开始,就把苏辛涛等多数编委以及编辑部的业务骨干,几乎是通通地打成了反党宗派右派集团。我就是这个集团的成员之一。
  我的罪状之一:资产阶级新闻观点。争论开始时,我刚调编辑部不久,对如何办报可谓一窍不能。一方面,我在农村搞过多年实际工作,觉得下面也还需要一些经验技术;另一方面,又觉得苏辛涛等人的意见也颇有道理。因此我发言时重复了其他一些同志的论点:经验技术,不可不登,不可多登。这样几句折中的话,就被定性为资产阶级新闻观点。
  我的罪状之二:猖狂反对省委。在报社改进报纸工作的讨论中,以读者来信部为主,举办了一个大展览会,农村部的同志则主办了一个小展览会。在这个小展览会中,把长达1万多字的《长沙县合心农业社进行分季分级定额的做法》一文,加了一条按语,其中有一句是:“难怪人们说它是‘大地主”’。“大地主”的提法是胡乔木在《短些,再短些》一文中首先提出来的,是形容那些占据大块版面的长文章。而有关领导则加以歪曲,说:合心农业社的经验是省委交来的,把它当做大地主,就是要把省委当做大地主加以打倒!我当时是农村部的党员副主任,按语是我看过并同意的,当然就罪责难逃了。
  我的罪状之三:反对报社党的领导。报社编委争论集印发以后,我看了报社领导的发言,觉得他们讲的很多内容不符合事实,就写了一个1000多字的重要说明,刊登在报社改进报纸工作的争论意见(第二辑)中。报社反右派斗争一开始,有关领导就成了报社正确路线的代表人物,成为报社党的领导的化身,我对他们提出批评,当然就是反对报社党的领导了。
  有了上面3条,当个右派分子也就绰绰有余了。
  
  “敌人”成堆的家庭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知识越多越反动。果真如此。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阶级敌人”比例就极大。如新湖南报社当时的编辑部(包括《湖南农民报》)只一百四五十号人,就打了54个右派,中右还不在其内。在知识分子家庭中,情况也大致如此。
  我够不上知识分子这个光荣称号(在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的年代,我一直被视为知识分子而遭到歧视;在知识分子逐渐吃香,而自己又在多个新闻出版单位担任领导职务以后,我这个高中一年肄业的人又不配当知识分子了),但确实出身于一个大知识分子家庭。我的父亲杨树达,是国内外知名的文字语言学家,著有《词诠》、《高等国文法》、《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积微居小学述林》、《汉书窥管》等大量著作,真可谓“持短笔,照孤灯,先后著书高数尺,传诵于海内外学术之林”(陈寅恪语)。解放前,曾先后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等学府,是中央研究院院士、教育部部聘教授。新中国成立后,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我的母亲张家祓,曾在朱剑凡、徐特立等任教的长沙周南女子师范读书,毕业后留校任小学科主事、教员,向警予、蔡畅、李铁铮等都是她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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