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想起文革中的几个“典型”人物

作者:姜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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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郑站长感冒了,躺在宿舍里发汗。马班长在值班室煮了一锅挂面条,用盆盛上对我说:去,给站长送过去。我很不情愿地端着盆,心里想着对站长该说点什么拜年的话,走到平房最里面的站长宿舍。匆忙之中,我用脚捅开了门,眼前的一幕使我陷入十分尴尬的窘境。“023”俯在站长的身旁,脸与脸之间是绝对的零距离接触。“023”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郑站长阴沉着脸,冲着我吼道:谁叫你进来的,啊?
  那些天,我预感到很可能闯了祸,干活的时候无精打采,不敢和“023”接触,更不敢和站长照面。心里想,这下子可完蛋了,刚刚打下的好印象,算是白费劲了。我主动要求上山搂柴火,大头鞋里灌满了雪,每天回来,袜子湿得能攥出水,感到从脚凉到心,极不舒服。
  1971年2月24日,我和两个老兵用背包带捆着干树枝,准备扛下山。马班长上山来传信说,接到连里的通知,你们6个新兵工作有调动,等来了汽车,就去连里报到。那一天,我没有干活,用一把镰刀在一棵粗壮的杉树干上,刻下了这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2月27日,我们6个新兵,告别了岔路口白雪覆盖的大山。从进山到离开只有两个月零10天。
  半年以后,我和马班长通了一次电话,工作站总机班的接线员换成了男兵。马班长告诉我:郑站长出事了,这家伙!把女兵给“划拉”个遍儿,判了两年刑。
  
  二
  
  通信团,位于沈阳市郊的宁官屯,哈大公路西侧。
  我们同一批调沈阳的兵,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分配到训练队学习无线电报务。训练队下设3个区队,1、2区队是报务队,3区队是机务队,为各野战军培训业务骨干,带有轮训的性质。
  我所在的5班在二区队,区队长周彪,矮墩墩的,精明强干,剃着光头。他平时对战士们很和蔼,管束却很严厉。一次出差回来,他问班长牛广华,最近搞紧急集合没有?班长说,没搞。区队长说,那可不行啊,咋也得搞个两次三次的。
  那天晚上响起哨声。紧急集合是严禁开灯的,一个大通铺睡了8个人,大家在黑暗中穿衣服,打背包,互相挤撞,有的找不到背包带,有的抢了别人的军装穿在身上,胡长权干脆把背包抱到外面地上打了起来。最后全班列队时,用了4分多钟。再看大家衣冠不整,捆得跟“跑腿”行李一样的背包,牛班长大发脾气:这么松松垮垮的,能适合战备需要吗?没等苏修打过来,脑袋就得搬家。回到宿舍躺下没多时,集合哨又响了起来,这次用了3分多钟,结果仍不能令人满意。第三次哨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多钟了,这是牛班长给5班另吃的“小灶”。有了两次经验,大家的速度也提高了,用了2分50秒。不过张云祥说啥也不起来,头扎白毛巾说脑袋迷糊。这一折腾,大家基本一夜没睡。
  每天的“天天读”由班长带领。那时正在学习胡业桃的英雄事迹。胡业桃在施工过程中,为掩护战友,触电牺牲。牺牲前组织上刚刚发展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用年轻的生命书写了一份来不及填写的《入党志愿书》,提出一个人形式上入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思想上加入党组织。
  团里树立的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有两位,2连战士张亚贵,在身患骨癌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拼命地做好事,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死后,团里依照那时的通例,吸收他弟弟张亚红入伍,“接过英雄的枪”,完成英雄未竟的事业。大家对张亚红的期望值很高,但他的表现却不怎么样,当了3年松松垮垮的散兵,连党也没入上就复员回家了。
  另一位是贾老兵。我第一次见到这位标兵是在营区的东大门。这是通信团的正门,哨位由各连队轮换执勤。那天站岗的正是贾老兵,他一回头把我吓了一跳。整张脸像一颗核桃,布满褐色的疤痕,口、眼、鼻严重扭曲、变形。后来知道,在全国掀起制作毛主席像章的热潮之中,我们团办起的小工厂,也开始制作毛主席像章。一天,贾老兵捧着一个很大的硫酸瓶从工作间向外走,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中的硫酸瓶子碎了,将他烧成重伤。第一次看到自己因伤致残的脸孔时,他感到极度的沮丧和绝望。他原来是个相貌英俊的青年,是团里宣传队的队员,多次为宣传毛泽东思想登台演出。伤残后,他不敢上街,不愿和别人交谈。家属区的小孩子见到他就跑,嘴里还“鬼”呀“鬼”地乱叫。这正是开展“三忠于四无限”活动的高潮时期,门合、李文忠等先进人物不断涌现。受形势影响,英雄事迹的熏陶,贾老兵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开展“斗私批修”,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他悟出了一条至理名言:脸丑不是丑,魂丑才是丑。他不断地学习英雄模范做好事,要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不搞特殊化,就连部队的执勤站岗也不例外。他主动地接近家属区的孩子们,给他们讲英雄的故事,讲自己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当那些孩子知道他因公致伤的事迹后,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敬佩,很愿意接近这位脸丑心红的解放军叔叔。贾老兵成为全团学习的标兵。
  那时的“天天读”和“天天练”就是充满矛盾的统一体,在军政干部之间就难以统一。政工干部强调“天天读”雷打不动;军事干部则强调“要准备打仗”,就要掌握过硬的军事本领。在“政治可以冲击一切”的时代,军事干部很容易被扣上“单纯军事观点”的帽子,因此在发生矛盾时底气不足,所以“宁左勿右”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
  班长在讲“人的因素第一”(“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活的思想第一”被称为政治思想工作及整个军队建设的方向)时,讲了个“生动”的事例。说一位部队首长下连队检查军事训练情况,有个战士投掷手榴弹只投出20多米,按照40米合格的标准差了近20米,首长批评他,这样的成绩能适应打仗的需要吗?他回答说,我虽然只投了20多米,但打起仗来,我会向前冲出20米,这样就可以超过40米了。这样的事例,被充分肯定,当成“大无畏革命精神”的样板来宣扬。
  为了搞好“思想革命化”,有的学员帮助饲养员喂猪,有的去淘厕所积粪肥。有的在熄灯后打开手电筒,“大灯闭,小灯开,毛主席著作学起来”。各种形式的经验交流会几乎每个月都要搞。我们还结成了“一帮一,一对红”的“对子”,意思就是两个战友互相帮助,共同提高。我的“一对红”是胡长权,老实憨厚,入伍前会做木匠活儿,因此常到团里的木匠房“改造世界观”,平时不愿洗衣服,被单脏了就翻过来两面用,但班里的工作抢着干。
  不久后要召开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大家都准备讲用材料,班长叫我和胡长权两人一块儿上去讲,说两个人同台讲,形式新,内容生动。胡长权主动承担了写稿的任务。过了两天,胡长权拿着讲用稿来和我对“台词”,其中的一段这样写的:“毛主席著作对我来说,好比老头的拐棍儿,近视眼的眼镜……”我知道他是仿照雷锋“粮食、武器、方向盘”的名言引申出来的,心里好笑又怕伤他的积极性,就提醒他说,这段还是别要了,弄不好会说你贬低毛泽东思想呢。后来的讲用会把大家乐得前仰后合,二班一个战士为了用上“闪光”的语言,在讲到为战友生炉子取暖的事迹时说,天气冷得伸不开手指,虽然手里拿着冰凉的炉钩子,但是炉钩子再凉,也没有忠于毛主席的红心“凉”(亮)。
  班长在讲用会后开了班务会,说你们今天的讲用都不成功,主要是没有讲到点子上,不会拔高,事迹也不典型。为了起到“典型引路”的效果,他拿来一份讲用材料,说是一位去年被评为五好战士的学员写的。然后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钟头。大家都说写得好,班长也面露得意神色。但大家问这个学员的名字时,班长却不肯说。后来大家趁班长有事出去的时候,偷偷地看了那份讲用稿,才知道是他当新兵那年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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