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想起文革中的几个“典型”人物

作者:姜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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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被树为全团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的贾老兵已到了成家的年纪。为了给他物色一位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团首长表现了极大的热心。贾老兵的老家有一位县革委会的女常委,品优貌端,同样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经人介绍,两人见了面,尽管女常委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能接受这份“无产阶级感情”。于是,团首长多次出面做女常委的思想工作说,以貌取人是资产阶级的爱情观,人的容貌是暂时的,建立在革命基础上的爱情,才会幸福一辈子。后来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但随着燃烧起来的革命激情的衰落,两个人的感情经历处于无休止的矛盾之中,建立在“志同道合”基础上的这段爱情故事,最终陷入了“貌合神离”的窘境。
  
  三
  
  1971年的夏季来临,团里的劳动任务加重。春播的时候,我们开始从事稻田劳动。
  通信团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农场,种植数十亩水稻田,营区西侧靠近靶场的地方,也是团里的稻田地。每年,都要投入大批的人力种植水稻,以改善部队生活,补贴细粮的不足。
  耙水田时,班长扶犁耙,战士们用背包带套在犁杖上,在灌了水的田里很吃力地拉着,把水下的泥土搂平。
  隔着池梗,是三区队的水田,我第一次见到了7班副班长李宝忠。李宝忠少言寡语,身材瘦削,鼓溜溜的眼睛总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耙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他:“李宝忠,你用点力气,绳子都拉弯了。”他站起身,也不说话,干脆把绳子甩到一边,蹲到池梗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听7班战士介绍说,李宝忠是辽宁省军区来的,中共党员。那时加入党组织是极严格的,不干出点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就很难跨进党组织的大门。因此,在训练队里,战士党员为数不多,大家对党员都怀有一种特殊的敬慕。对于性格孤僻的党员副班长李宝忠,7班战士有不同意见。据和他一块儿来培训的战士说,李宝忠是“劳动党”党员(意指他是靠出力气而入党的),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孱弱的体格也能扛200斤重的麻袋,从火车皮上卸煤时,手里的“王八端”(一种很大的铁锹)总是满满的,脸黑得和煤球差不多。不过,他的脾气很倔,入党前后差距很大,高兴时,像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不高兴时,就躺到床上“泡病号”。还有人说他自私,班里的“服务箱”(由战士们自愿购买供集体使用的生活用品)从来没有他买来的物品。
  这一年的10月3日,是国庆节放假的最后一天,下午,我见到李宝忠在收晾晒的衣服,他坐在木条凳上,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就卷上旱烟抽起来。我从他身边走过去收衣服,一股烟正好灌进我的鼻子和嗓子眼儿,呛得我连续咳嗽好几声。我知道这是一种叫做“蛤蟆头”的旱烟,劲儿冲得很,经济实惠,很多农村兵都抽这种烟。听到我的咳嗽,他那双鼓溜溜的眼睛瞪了我一下,显出生气的样子。我想和他搭个话,又咽了回去,只感觉他的样子怪怪的。他在那里足足坐了一个钟头,才慢腾腾地回宿舍。
  这天半夜,突然传来哨声,大家都从睡梦中爬起来,以为又在搞紧急集合,于是开始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这时,听到区队长的喊声,不用打背包,赶快出来集合。列队之后,才知道出了大事:晚上11点钟,是7班副班长李宝忠接南大门的岗哨,大约在11点半左右,李宝忠把站岗配备的半自动步枪立在岗楼里回到宿舍,手中拎着一把榔头,对着睡在大通铺上一位战士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那战士在黑暗中大叫一声,惊醒了睡在小床上的战友。那位战友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就在李宝忠举起榔头砸第二下时,铁榔头鬼使神差一般掉了下来。李宝忠手一挥,榔头把打在另一位战友头上,转身跑掉了。
  那一夜,学员们拿着半自动步枪,展开了追捕李宝忠的行动。先是在水田附近仔细地搜索一遍,然后沿着宁官屯向西的土道一直搜索下去,根本不见李宝忠的踪迹。天亮之后,我们回到营房。
  8点钟以后,那位只受了轻伤的战士回到了训练队,同时听到了李宝忠畏罪自杀的消息,并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缘由。
  原来在数天前,那位受伤的战士丢了钱,仅凭自己的猜测,他怀疑钱是被李宝忠偷去了,就时不时地用语言讥讽李宝忠,还在李宝忠抽烟用的火柴盒上写了“驴长角了”4个字,讽刺李宝忠身为共产党员,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还偷别人东西。李宝忠有口难辨,又心胸狭窄,遇事好钻牛角尖,平时团结同志不够,班里没有人同情他,所以只能生闷气,抽闷烟,因怨生恨,最后下决心和那个战士拼个鱼死网破。
  “十一”放假的时候,他分别给父母亲及兄弟姐妹写了信和遗书,并把自己积攒的津贴费寄回家里,并为行凶报复做了准备。
  李宝忠的遗体是用解放牌卡车拉回来的,听发现他的宁官屯老百姓说,半夜里就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只接一只地抽烟,因怕遇上坏人,所以没敢出屋,结果天亮以后,才发现那个人吊死在树上。领章和帽徽是他自己摘下来的,或许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知道自己的作为,玷污了人民解放军的光辉形象。
  通信团营区西侧的边缘地带,隔着大片的菜地,建有3座红砖仓库,是部队的武器弹药和服装备品仓库,常年设有岗哨。李宝忠的遗体被放到仓库的后墙根,由公安部门的法医进行了例行检查,然后拉到沈阳的回龙岗火化。在后来的10年时间里,我所在的2连承担了武器弹药和服装备品仓库的岗哨,每次轮到我站岗的时候,总好像看见李宝忠瞪着鼓溜溜的眼睛,从仓库的后墙根走出来,手里掐着冒蓝烟的“蛤蟆头”。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训练队进行了一周的学习和整顿,营教导员孟宪亮主持召开大会,宣布李宝忠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声讨他的罪恶行径,肃清他的流毒和影响。那天晚上,他的遗物被投进炉子里烧掉,他用过的洗脸盆被扔到院子里,踹成一个扁儿,从上面迸裂下来的搪瓷噼噼啪啪地响了一夜,就像李宝忠在呻吟一样。
  2004年7月,几位战友从沈阳来长春聚会,我向他们问起通信团的情况。他们告诉我说,原来那些排列有序的营房已经不复存在,拔地而起的是一排排的高楼,我们亲手栽下的白杨树已经伐掉。只有当年的教学楼,还能辨认出旧时的模样。
  似水年华,转瞬即逝。每一个人,都是从历史深处被动地走过来的,苦辣酸甜,充斥其间,其中包括我和我的战友们。
  如果时光倒流,你还会这样走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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