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一丁的鲁迅研究

作者:靳树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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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子春(1906——1995),又名国华、少垣,其关于鲁迅的论著均署名一丁,浙江余姚人。他们楼氏一族三房堂兄弟5人,都是在故乡县城里读的同一所小学,只有长楼子春十来岁的一位哥哥上过中学。楼子春和从兄楼适夷及胞弟楼炜春,小学毕业后都先后去上海当学徒。他们都是在新文化运动影响下走向人生之旅的,都倾向进步。楼适夷1926年加入中共,楼子春1927年加入中共。适夷是知名的左翼作家,与鲁迅交往密切,子春和炜春在文化界也有一定知名度,也与鲁迅有些直接或间接交往,鲁迅书信中有7封信就是写给炜春的。后来子春信仰了托洛茨基主义,与他哥哥适夷成了不同政见者。炜春一介商人,哪一边都不是。但他们三兄弟间感情甚笃,从幼至老比亲兄弟还亲。1949年上海解放前,子春去了香港。炜春任职的上海袜厂老板也卷款去了香港,把搬不动的厂房交给炜春,他成了代厂长。如适夷生前说:解放后三兄弟中一个跑了(指子春),一个成了臭资本家(指炜春),一个阔了(指他自己,每次由京去沪都住上海大厦)。适夷还写道:“我这个共产党员立场不稳,认为政治可以划清界限,血缘是实事求是的东西,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认为香港、上海、北京的还是三兄弟……”子春到香港后成为托洛茨基主义文献的出版人,后来研究鲁迅,锲而不舍近40年,也成一家之言,只是大陆知道其研究成果的人甚少。
  
  用鲁迅自己的话解释鲁迅
  
  说起楼子春加入托派,鲁迅还是知道的。1928年冬,还在思考大革命失败原因的楼子春,见到了几位刚从苏联回国的托派人物,听过他们几次谈话,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就天真地召集了几个接近的朋友,请托派人物讲斯大林路线的错误。冯雪峰也参加了一两次,只是未曾发言。楼子春却深入进去,并在党的支部会上表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当即被视为异端。
  当时上海左翼文化界中,许多人都知道作家楼适夷有一个托派弟弟,后来楼子春果然成了知名的托派。几十年后当他以一丁之名撰写鲁迅时说:“我是公开的托派,但不是用托派观点去写鲁迅的书。……我实事求是地探求鲁迅的所言所行,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解释鲁迅,避免用自己的话去曲解鲁迅。”且不说他是否真能做到这一点,这却不失为研究鲁迅的一个方法。
  鲁迅是中国近代文学思想史上影响最大的人……
  鲁迅,这个最具独立思想,骨头最硬的文人……
  关于女师大斗争的文章,……其文词的犀利绵密,战意的所向无前,是近代史上所仅见的,……这是他全人格的代表作。
  鲁迅杂文的最大特点,是他对革命的深入了解,简直无人能及。
  鲁迅的尖锐的眼光和尖锐的笔,足以洞彻此后的60年以及未来的。
  鲁迅的文章还是新鲜的历史见证,他的感想,也是永远的历史真理!
  一丁对鲁迅评价这样崇高,他认为鲁迅一生都在反抗压迫,他当然向往革命,赞美革命。对人的评价鲁迅也着重在革命业绩方面。同为章太炎弟子的周氏兄弟,周作人说:“我以为章太炎先生对于中国的贡献,还是以文字音韵学的成绩为最大。”鲁迅在《太炎先生二三事》中写道:“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的还要大。”认识到革命的意义并不等于就能亲身去实行革命。鲁迅从留学日本以来,见过许多请愿、抗议和风波,也见过许多革命团体的成立,回国后经过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军阀混战、国共纷争、日本大举侵略中国等等。1926年他在北京就见过许多青年的鲜血,写下“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1927年他在广州见过更多的鲜血。或者正因为鲁迅见过各种各样的革命,他才更谨慎,对激烈的革命行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女师大风潮,三一八惨案,使他愤怒,终于站了出来:“修我兵甲,与汝偕行。”鲁迅亲近光复会和共和党(共和党是他唯一参加过的党),远离同盟会和后来的国民党,与激进的革命行动也有着某种疏离。后来他亲近中共,按着中共的意图发起成立自由大同盟和左翼作家联盟时,也仍然如此。鲁迅1927年9月3日致李小峰的信,被中外研究者反复引用,还是看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吧。
  我到中山大学的本意,原不过是教书。然而有些青年大开欢迎会。我知道不妙,所以首先第一回演说,就声明我不是什么“战士”,“革命家”。倘若是的,就应该在北京,厦门奋斗;但我躲到“革命后方”的广州来了,这就是并非“战士”的证据。
  不料主席的某先生——他那时是委员——接着演说,说这是我太谦虚,就我过去的事实看来,确是一个战斗者,革命者。于是礼堂上劈劈拍拍一阵拍手。我的“战士”便做定了。拍手之后,大家都已走散,再向谁去推辞?我只好咬着牙关,背了“战士”的招牌走进房里去,想到敝同乡秋瑾姑娘,就是被这种劈劈拍拍的拍手拍死的。我莫非也非“阵亡”不可么?
  日本学者增田涉在《鲁迅传》(此文初稿1931年8月写于上海,曾经鲁迅过目)中有这样一段他与鲁迅的对话。
  “听说您的脑袋要值三万元呀!?”后来我这么问鲁迅。
  “这是假的。一个文学家,他们哪会出这么多的钱。只有带军队的人的脑袋,才会卖这么高价的。要搞我的话,不过一两千元吧!……”
  “让他们杀掉,可不值得呀!”我这么说着,庆幸鲁迅没有被他们杀掉。
  “对呀!我尽管攻击军阀和政府,但也要注意自己的生命啊!如果不注意,我早就被他们杀掉了。所以那些攻击我的、犯幼稚病的批评家们说,鲁迅不是真正的革命家。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是真正的革命家,那就应当早已被杀了。而我现在还活着,还在发牢骚,说怪话。据说这就是并非真正革命家的证据。这也许是实际情况吧。我也承认他们的道理。我们自从发起反清革命运动以来,我的朋友大多被杀掉了,活下来的几乎一个也没有。拿我来说,自从遭到段祺瑞的通缉令,就不得不多次到处逃避,是从很危险的情况下逃脱出来的。……”
  一丁认为鲁迅是有革命要求、革命思想和革命行动的文学家,“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和个人主义者”。他并没有贬低鲁迅,这也是对鲁迅的客观评价。坚持人道主义,“尊个性而张精神”是鲁迅留学日本时就形成的思想根基,认为不能把个人主义理解为害人利己。关心每一个个人的人道主义,永远值得赞美。
  鲁迅与中国共产党
  一丁80岁时回答香港《开放》杂志记者问时曾说:“我个人的余剩精力,倾注在鲁迅研究中,北京的朋友,还许为‘一家之言’。”这话说得很实在。他晚年写了几篇长文,分几期在杂志上连载,都是以充分的史料为根据,用鲁迅自己的话解释鲁迅,其中一文的文题就是《鲁迅与中国共产党》。
  酝酿筹备成立中共,鲁迅不一定知道。中共在上海正式成立,鲁迅也不一定知道。中共终于浮出水面,几次发表对时局的宣言,鲁迅当然就知道了。组成中共的一些人物,鲁迅也多不认识不熟悉,但其中两个核心人物即“南陈北李”(陈独秀和李大钊),他却是认识和熟悉的。五四时代鲁迅佩服陈独秀,对李大钊的印象非常好,认为李绝对不搞小圈子,也很赞赏“南陈北李”的道德文章,他不会对以这两个人为核心的中共反感。
  鲁迅开始亲近中共时,不幸得很,一些共产党人竟对鲁迅进行“围剿”。一丁写道:“鲁迅抱着痛楚的心情,从广州回到上海后,刚刚定居下来,便泼头泼脑遭逢革命文学家的围剿。这一批天兵天将从何而来的呢?”他们都给鲁迅加了一些什么头衔呢?诸如破坏联合阵线的托派、要投降南京、右倾机会主义、“戴白手套的革命家”、五四时代的林琴南、封建余孽、二重的反革命、保皇派的康有为、研究系的梁启超、小资产阶级、有闲阶级、布尔乔亚、调和派等等。中共江苏省委李富春最先指责了他们对鲁迅的“围剿”,后来中共中央负责人李立三也要求他们团结鲁迅,但隔阂并未完全消除。一丁写道:“完全仗着这两个年轻的共产党员(指冯雪峰和柔石——引者)的居间努力,鲁迅才释了前嫌,于1930年3月2日加入‘左翼作家联盟’的行列。”1935年远在莫斯科的王明提出解散左联,鲁迅是不同意的,他虽然没有为此写过文章,但他的态度是斩钉截铁的,也坚决不参加左联解散后的文艺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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