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我的烦恼的“工农兵学员”生活

作者:何 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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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3年的秋天,在我眼里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季节。历时5载的插队生活,为我换来了一次读书的机会。这一年我23岁了。
  按正常就学年龄算,这时的我本应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了。但此刻我两手老茧一脑袋高粱花,才刚刚走出塞北大山沟。那真是看哪哪都新鲜,绝对是土老帽儿进城。
  冀中平原的初秋好似与盛夏没有多大区别,乱哄哄很热闹的保定火车站外小饭馆很多,卖一种面叫钢丝面,从名字就能觉出那面一定很硬。我买了一碗,端到手看全是碎头儿。我问:全保定面条都归您这领导吧?女售货员大婶恶狠狠瞪眼:宁(你)这是省(什)么意思?没见过面挑(条)儿?我说:见是见过,可这全是面条“头头”。对方转怒为喜,说有意思有意思,就换了一碗新面,倒是长了,可想咬断还真不容易,不如吞了那碗碎头头,省了嚼。
  终于成为河北大学中文系的新生。我很感慨,这一切实在来之不易。在此之前,1972年初,我从乡下回天津过年时,一时心动,给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写了封信,表示自己很想念书。写时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料正月初六接到电报,让我速来县城体检。我很兴奋,冒着大雪赶路,体检后就回村里一边劳动一边等待。一等等到盛夏,也不见消息。那日我正给猪打预防针,忽听到人家被录取的开春时早就入学了。我抓住一头大公猪就摔,它死命挣脱,我脚下一滑,一头就撞到猪圈的石头墙上,血就流出来。于是,第一次求学,终以“头破血流一场空”而结束。
  本来就不想再碰第二次了,额头的伤疤不时地提醒着我。后来我亦知没录取是因为政审过不了关,而这是很难改变的因素。但1973年的春天却传来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好消息:这年恢复高考。于是,希望之火又被点燃。我本来功课自小就好,下乡后又没少被抽到县里帮助写材料,文笔也练得不错,是县里有点名气的“秀才”。只不过我是“老初二”,个别课程当初没学过。为此,劳动之余,我开始了“恶补”,常是收了工去8里地外公社中学找人请教,后半夜才回来,天亮又要下地干活。终于熬到7月,全县300多考生在热辣辣的天里连考三场,我考了个头一名。河北大学中文系唯一的一个名额,到了让我给争来了。当然,好事多磨,这期间还有许多沟坎,比如体检差一点就没过关等等。但不管咋说,我如愿了。
  此时河北大学用的是原河北省委的两个院,校舍破破烂烂的,全无在天津的昔日景象。入学头一天,辅导员(班主任)拿着稿子站在黑板前讲有关事宜。他外形臃肿,口齿不清,全无大学老师形象,与县乡干部站在一起也算不上是利索的,更谈不上精干。日后得知他是从农村来的带干生(干部带薪读书),后留校。大概运动中坐下了毛病,不拿稿不讲话。不过,当时他讲的话还有一点内容让我心里一热。他说你们不是一般的学生,你们是要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的。下来我找他,他问你有何感受。我说感受挺深一时说不出来,但眼下我的行李没到,看能不能借我条被子。他满口答应。但到了晚上,天已大黑了,同宿舍的同学都入睡,我却还坐在上铺的草垫子上发愣。原来班主任不光感动了我一下,还戏耍了我一回。从邢台来的同学递过一条褥子,这回我是真感动了。忙到操场上拣了块较干净的砖头,垫在书包下当枕头,身上盖着路过天津时从家中带来的单人蚊帐,就入睡了。我的行李走的叫“联运”,即汽车火车联运,应该说很不错,从县里(没火车)可直接运到保定。只可惜太慢,入学后将近一个月,我才盖上被子。这期间我再未找过辅导员,我发现他面对我们这一大帮人有些发蒙,我不忍再给他添麻烦。
  中文系七三级只一个班,大班,86个人,黑压压把个大教室坐得满满的。那真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俊的丑的老的少的,年龄大小差距能有十好几岁,乡音亦有十来多种,男女各占一半。其中最显眼的是十几位穿军装的部队学员,红领章帽徽绿的确良衣服,很吸引女同学的眼球。部队学员的又分驻保定38军和其他部队的。来自38军的全部是部队首长的子弟,名义是代培,但实际与我们一样,也是从头到尾学了三年。学员中我和两个女生是天津知青,姓王的女生与我同来自承德,后一直在一个小组,较熟悉,另一位则接触少。有意思的是,直到毕业离开学校,我们班有不少同学特别是男女之间都没有说过话。这其中的详细原因说起来至今让我不大清楚,但问题表现得很明显,就是出现了严重的不团结现象。那时候社会上还打“派仗”,保定是重灾区,打得省会都搬到石家庄了。可惜就这一个“派”字,终使我们三年大学生活变得关系紧张全无和睦。日后想起悔恨不已。如果不是必须经过这段磨励才能分配工作,我半道肯定要溜之大吉。那三年间一个想法是常出现的,即这个破学,真他妈的(原谅粗野一下,不然难表那种心情)不想念了。
  河北大学在天津时,校舍(马场道)与我家很近。物理楼的楼顶在冬季的傍晚常落下成群的乌鸦,黑压压的,景象有人说壮观,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却留下了一团可怕的阴影。现在河大迁到保定,傍晚的冀中平原升起缕缕炊烟,没有乌鸦,但阴影却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
  班里分成两派的最初原因,直到今天我也没有闹清楚。本来秋天入学后,学校里的课程安排非常正规,加上老师多是从天津随学校而来的老教授老讲师,师资雄厚,讲课的水平高,同学们学习热情也很高。据知情者说,文革以前,天津各大学中,河北大学中文系的声望最高。我们很有幸遇到了这些从运动中苦熬过来的高级知识分子,并愿意从他们那里很好地学到些知识。记得初时学习还很紧张,上了一天课,还有晚自习。讲古典文学时,有些书只能在阅览室里能看到,比如《聊斋志异》,那儿只有一套,故要提前去排队。有些才开禁的外国名著,也是限时间借阅的。一本厚厚的《复活》,只容你看一天。常见星期天时,有人就躺在宿舍上铺从早看到晚,连饭都让旁人给捎回来。可惜那股子学习精神,日后还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时我在班上的功课应该说还是不错的,这首先得益于我小学中学在天津念书还算扎实,而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同学,文革开始时尚未小学毕业,学的东西有限。此外我还有个奢想,就是毕业后能留校当个教员。我喜爱古代诗歌,觉得只要备好课,我也能讲。种种原因,使我学的既不费力,又很快乐。大学生活的美好时光,似乎真的已降到了我的头上。
  1974年的春节,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刻。原因不仅在于我插队五载终于上了大学,从此将有一个国家干部的身份和固定工作,还有另一桩喜事,是我的女朋友第一次随我回天津过年。需要略作解释,我在插队的最后一年内,搞了个对象,也是知青。她不是天津知青,家在东北,来这儿投奔亲戚的。有一次,我们刚好同被县里抽去参加巡回报告团,从县东巡到县西,结果就熟识,偷着相好了,后来瞒不往又被众人所知。其实这不奇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当时我已经不小了,而且也确有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的打算,故此,就得找个媳妇,没媳妇哪来的家。我的对象除了个子稍矮,容貌佼好,能说能干,在女知青中也算是拔尖的人物,比我小两岁。提前说明,后来我俩没成。没成也对了,我属虎,她属龙,结合了也是“龙虎斗”,谁都不得好。不过,当初我俩是确实好,就是都属虎也愿意。尤其是我,虎背熊腰精力过剩,已经到了那个年龄段了。
  我从小没少看戏,我恨陈世美,可怜秦香莲。入学后,都老大不小,彼此就问可有对象。别人都说没有没有,我却实话实说有,还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其实我的对象此时还在乡下插队,前程未卜,或许我大学毕业了她还没出来呢。但我想人要讲良心,不能做无义之人。这么着,实际上也是防止自己做出对不住她的事:班里那么多女生,也都到年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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