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萧军百年祭(连载二)

作者:彰无忌

字体: 【


  
  萧军决心要写300万字的巨作——《第三代》,分3部分组成。“过去的年代”,从清末到民初;“战斗的年代”,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夺取全国政权;“胜利的年代”,建设新中国。他要写出中国几十年的历史人物,可敬的,可憎的,如何从被侮辱、被损害、被误解的生活中挣扎过来。他将著作中出场人物悉数列在一个长卷中,每个人物下面有一两行注释。记得在“朱德”二字下面写有“像旧戏里新从狱里提出的犯人,两腿并未并齐,穿了一身肘露棉花的灰色旧军衣,毫无威风,这正是这个人的本色”。“刘少奇”是“孤峰鼻子,总用眼睛把不易懂的南腔,装在针管里一下注射给人家”。“林彪”则“是个聪明人,有些像舞台上的日本小生;特别是他的眼睛,大概喜欢严肃、自重、心思很深沉”。“彭真”为“高大,诚朴,崇拜关公。”“贺龙”为“吃着大烟斗,鼻子不高,头也不大,眼光不亮,喜欢两腿叉开”。“阎锡山”则“五短身材,一只手反复地摩挲着自己的头和脑为了表示愤怒和焦急,有时也顿脚,用拳头打桌子”。为了集中精力,萧军首先辞去“文物组”的工作,又将楼下车库租下改造成餐厅,请来一位大娘做饭,一心一意创作。
  “树欲静而风不止”,《五月的矿山》出版不到10个月,刚把丁玲、陈明打成“反党集团”的,《文艺报》便有计划地组织稿件,批判《五月的矿山》是毒草,“是一部歪曲现实,歪曲人民,歪曲革命,疯狂地宣传反动毒素的书籍”;“继续散发着毒害人们灵魂的霉菌”;“萧军依然是坐在他一九四七年《文化报》的椅子上”。萧军给打晕了,书是主席让出的,如果主席看过后像鲁迅先生那样写个序,又是一部不朽的著作(当然现在已经认为不朽了)。可主席正忙于结束朝鲜战争,当然以大国领袖之尊为一部小说写序也不可能,《五月的矿山》只好任人宰割。
  萧军在东北受到批判后,老友舒群断言他只有3条出路:“一是自杀,二是得精神病,三是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但舒的断言全都落空了。萧军是你批你的,我仍然是行动起来,自己去争取,既然“西施是是而不得见,嫫母勃屑而日待”,何不写历史?从1955年起,萧军开始以春秋后期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为主角,撰写长达30万字的历史小说《吴越春秋史话》;并购以明清字画为扉面,撰写《明清画史外传》。不久《文艺报》那劈头盖脸的、莫须有的批判浪潮偃旗息鼓,早就洗干净等着帽子来扣的萧军也莫名其妙,直到十多年后文革期间,才从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小报编印的“毛主席未出版的著作”中看到,1957年1月毛主席在中央省市委书记会上,听了文委汇报后讲:“对萧军、丁玲之类的人,杀、关、管都不好,要抓住他们的小辫子批臭。”毛主席既满足了“左派”的愿望,又保护了萧军。
  1957年6月的一个周日,我的父亲与萧军坐在轻工部二楼宿舍窗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谈论刚发表的毛主席《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提到的“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谁战胜谁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文章强调阶级斗争还很激烈。两位对比地谈道,党的八次代表大会提出“党和全国人民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集中力量,把我国尽快地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国”。那时我已经上初一,“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萧军讲:“毛主席在延安跟我谈过,在党内‘左’、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占主导地位时,曾受过11次处分;同志之间的爱心,离不开耐心,所以我照样给他们官做。毛主席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谁战胜谁’不像主席原话。”那天父亲补发工资,由每月108元,晋升156元,为此把大家请来庆贺,母亲在厨房忙活。突然萧家哥姐们推门而入,人未到而声先至:“爸《过去的年代》出版了!”于是本来就很丰盛的菜肴,又增加了现从酒馆买回的肉皮冻和二锅头。大人们都红了脸,萧军情不自禁地踏起船步,一边晃一边唱起《打渔杀家》中萧恩的唱段:“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叫我把打鱼事一旦丢却……”
  1936年萧军在上海时就开始写《过去的年代》,此后手稿一直伴随他,到兰州、重庆、延安……“情踊跃于鞍马”,直到1954年才完成了这部85万字的巨著。小说以辛亥革命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初为历史背景,描述了辽西山区凌河村男男女女在命运中痛苦挣扎,从中探索东北人民反抗性格和复仇精神的历史渊源。读者可以从中感到,民众中蕴蓄着追求温暖、向往平等的人文精神萌动,各阶层六七十个人物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留下一片原始的天空。
  
  确实身手不凡
  
  《八月的乡村》再版,人民文学出版社提出必须取消鲁迅先生的“序言”;《五月的矿山》出版后,被打成毒草刊登在《文艺报》上;《吴越春秋史话》交稿后,则转给通俗读物出版社排队。“坎禀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萧军想到当年鲁迅先生为救国救民弃医从文,用文艺作品拯救国民的灵魂;今天自己文医兼备,先吃饭,后追求,要有一技之长,养育儿女。他从1955年开始学医,先拜朱格一为师,学习针灸。又参加“刘寿山正骨班”,为找准穴位及筋骨走向,连拜几个武术老师,学习八卦掌、推手、无极剑、长拳等。有时我们去了,萧军就教我们几手。记得一组玉手拳,双手压放两侧,交叉伸出,左档冲拳,搂手踢腿,展翅玉立;5个动作我就学了一下午。
  萧军决心自己开一个诊所,写信给彭真市长,要求市政府评定他的医技,允许他开业行医。市政府派卫生局关、严两位副局长,亲自到鸦儿胡同了解情况,果然有此事,并看到《萧氏医寓》的牌匾。接着又派卫生局中医科郗科长,会同针炙、正骨方面专家对萧军进行全面的理论和实践测试。萧军在针灸专家身上,准确地找到“足三里”、“曲池”、“三阴交”,又一边背着:“人体欲得动,但不当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消,血脉流通,病不得生,譬犹户枢不朽是也。”他一边背诵华佗的“五禽戏歌”,一边演练正骨、按摩的手法,专家们看得目瞪口呆。郗科长小心翼翼地问:“萧老,你不是学炮兵的吗?怎么精通医术?”“是学炮科的,不到福建前线,打谁去?”萧军狡黠幽默,在场的人都笑了。
  “五年计划看三年,苦干三年看头年。赶上那个英国,用不了十五年。”解放军军乐队从隆福寺驻地,排着行列式,沿着地安门大街行进。鼓楼上“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万岁”的红幅一垂落地,街道两旁贴满红绿标语,街上行人脚步匆忙,烘托出激昂的时代气氛。萧军领着我们从地安门大街拐进北海公园,火红的石榴花和夹竹桃迤逦地排列在卵石道两侧。我们围着九龙璧跑,顺着汉白玉栏杆直奔海边的五龙亭,把书包放在圆桌上,到湖边用馒头渣逗鱼。当我们从湖边回来时,圆桌已被几个青年工人占据,并将我们的网兜、食品袋、水壶推到一边,掉到地上。年龄最大的萧鸣走到圆桌旁,将东西移到桌中央,质问青工:“懂得先来后到吗?凭什么将水壶扔到地上?”“凭什么?我们来时你们没在这儿。”“可我们已经占下了!”我们几个小家伙也都围过来。一青工叉着腰喊叫着:“占下了?占你们家灶头!”……争吵声将躺在长廊凳上眯瞪一会儿的萧军惊醒,他走过来,看着青工说:“这么大公园,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小孩子也别跟大孩子一般见识,地方大你们到别的地方去呀!”一青工旁若无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萧军从地上捡起水壶,眉头一拧,铝制的壶像面团一样凹陷。几个青工目瞪口呆,缩着脑袋一溜离去。我们围着萧军坐下。他把水壶放在桌上说:“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1937年萧军从上海撤离到汉口,住在小金龙街。周恩来作为国共谈判首席代表,也在武汉并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与各界人士进行广泛的接触,号召文艺界人士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紧密团结起来。萧军不只一次聆听周恩来的讲演,孤立无援的心找到归宿。他与蒋锡金、孔罗荪等人积极响应周恩来的号召,筹备成立抗日文艺工作者协会,周恩来希望萧军负起责任。国民党当局为了笼络人心,欺骗民众,经常召开各种形式的招待会,以图控制各地云集战时首都的文艺家。在一次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张道藩主持的酒会上,副总裁汪精卫大放厥词,鼓吹“光荣的和平”、对“言和者皆汉奸”这句话“要加以区分”。会场大哗,萧军当场大声斥道:“你和南京屠杀我国同胞的日本鬼子讲和平,还算中国人吗?纯属狗叫!”连《中央日报》的右倾记者都认为汪精卫倒行逆施。人们愤然退出会场,汪精卫不甘受辱,立即吩咐蓝衣社特务跟着萧军,伺机灭之。第二天上午,萧军和萧红吃着泡饭,商议在《七月》开专栏,揭露国民党以汪精卫为首的投降派。突然3个彪形大汉闯入家门,其中一个伶牙俐齿地操着上海普通话:“侬是萧先生,蒋先生让我们请二位冠生园赴宴。”说着礼貌地拿出蒋锡金写的便条。萧红接过来一看就知是假的,对萧军轻轻摇一下头。萧军两步蹿出房门,临街两手一背,道:“你们告诉蒋锡金,我们有事要过江,改日再赴宴。”“这怎么行!”特务一见露馅了,伸手捋萧军脖领子,萧军头一闪,迎面“叭”地一个铁砂掌,一个特务的鼻子登时蹿血;另一个特务要掏枪,萧军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子,右手臂向上一推,对方惨叫一声,脱臼了。小个子特务躬身想抱萧军的腰,被萧红从屋里端来一锅剩饭,劈头盖脸倒了一身。萧红一边敲着锅一边大喊:“有人抢劫!有人抢劫!”街上围来不少人,小金龙街离繁华的中环很近,巡警以打群架为由将5人带到警察局,3个特务没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身份,乖乖地跟警察走了。这正是萧军所希望的。因前不久,两名带头示威的持不同政见者,被特务抓走后秘密地装到麻袋里沉入长江……萧军在亭子里一边讲一边给我们演示,说到生动处,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捂着鼻子怕给打流血。在五龙亭附近的游客也凑过来听……行文至此,不禁闭目思之,真真恍若昨日!
  

[1] [2] [4]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