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回忆困难时期的初中生活

作者:冯思德

字体: 【


  
  马头,邯郸市郊南的一座小镇,距市区15公里,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水陆码头。但我不知道此地为什么不叫码头,而叫成了马头。这个地方发生的最著名的事件,就是1945年国民党高级将领高树勋起义,所以也叫“马头起义”。
  1958年,在全国、全民大办钢铁的热潮中,马头炼铁厂上马,我父亲从邯郸专区煤建公司调马头铁厂。翌年,我们全家随之搬到了马头。我和哥哥也从邯郸市贸易街高小转学到马头完小。那时的小学,分初级小学(简称初小,即小学一至四年级)和高级小学(简称高小,即小学五、六年级)。完小就是设立着一至六年级的完全小学。从初小升高小,同样需要进行考试。我和哥哥同年级,都是五年级结束,趁暑假转学,到马头上六年级的。
  岁月倏忽,弹指一挥间,已是40多年前的事情了……
  
  滏阳河,母亲河
  
  刚到马头时,我们立即被马头富庶、繁荣的景色所吸引。宽阔蜿蜒的滏阳河,由南向北从镇中流过。滏阳河河床宽约40至50米,水流有20来米之阔。经常见到尺把长的游鱼,成群结队在河中游弋。时有一队队木船,满载着煤炭等货物,顺流而下,据说可以直达天津。每逢周日,我们就会沿着滏阳河岸向南或向北探查。拐弯处,便会看到一片片浅沼,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蒲草,绿苇丛中不时飞出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芦苇中扑腾,啾啾鸣叫。河两岸是大片的稻田和荷塘,在微风中翻滚着金黄或深绿色的波浪,真是美极了。这种北国江南的盛景,对于我们这些从小生长在北方盐碱窝里的孩子,是那样的新奇,那样的令人陶醉。走着走着,我们便不由自主地哼唱起电影《上甘岭》的插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但是,好景不长。仅仅就是一个学期,到了年底的时候,一场全国性的大灾荒、大饥馑说来就来,很快蔓延到了这个鱼米之乡。那时,我家住在铁厂办公区附近的杏园村。完小在马头下湾街。每天上学,需要步行四五公里,因路途较远,中午不回家。母亲每天早晨为我们哥俩准备好午饭——每人两个麸子面馍馍或掺着野菜的窝头。我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啊!平时就吃不饱,中午饭交到自己手上,就往往经不起干粮香味的诱惑,在早晨上学的路上便迫不及待地把它干掉了。有时,我还得分出半个来给食量比我更大的哥哥。
  那中午怎么办呢?吃什么呢?好在还有这条滏阳河!每到中午,我们这些市民子弟的学生(家家都一样啊!)便跟着当地农民子弟的同学,到已收摘过白菜的地里绺白菜疙瘩,到藕塘里去绺藕。有时也用缝衣针做成鱼钩,到河边去钓些小鱼、小蟹、小虾。回到学校,在教室里的火炉上烤着吃,或者到附近烧焦炭的小煤窑上烤着吃。如果说那年的冬春两季我们虽然初尝了挨饿的滋味,但感受还不算太强烈,那就是因为有这条滏阳河——我们的母亲河……
  时隔30年后,我去峰峰路过马头,曾专程拐到马头镇去看滏阳河,去看镇中心的大石桥。映入我眼帘的却是:桥虽在,河没了,仅剩下一条窄窄的两三米宽的小渠沟,流着黑乎乎的污浊脏水,散发着阵阵刺鼻的臭气。说实在的,我掉泪了。泪眼扑籁中,我想起了《上甘岭》插曲;也想起了唐代诗人骆宾王的名句: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可是今天,我们这代人还没有灭去,怎么好端端的一条大河,反而说废就废了呢?
  
  低指标,瓜菜代
  
  1960年8月,我考上了马头中学。从此开始了住校生活。哥哥未考上,被父亲送回老家,跟爷爷奶奶生活。
  灾荒越来越重,饥馑愈演愈烈。上级提出来一个口号,叫做“低指标,瓜菜代”。所谓“低指标”,就是国家供应粮食的指标越来越低。城镇居民一般是每天六七两,每月20来斤;农民更低,听说每天只有四五两。国家对我们中学生还是蛮照顾的,高的时候每天1斤,低的时候,一天也有8两。虽然听起来似乎指标也不算少,但那时人们普遍饥饿,没有蔬菜,掌权的、掌勺的还断不了克扣。从食堂领来的窝头,2两一个只有耳朵大;稀粥就是一瓢米汤飘几个菜叶。那时也流传着一些民谣:一天二两,饿不死队长;一天三钱,饿不死炊事员。
  所谓“瓜菜代”,瓜、菜不用解释;代,就是指各种代食品。那时城乡的代食品主要是玉米轴淀粉、麦秸淀粉、棉花壳淀粉、水藻淀粉,还有什么人造肉精、连孢霉等等。其中,最难吃的是棉花壳淀粉,蒸的窝头又黑又苦,但如能得到一个,也都狼吞虎咽下去。
  人造肉精、连孢霉,是“高科技”产品,只有我们中学这样知识分子集聚的地方能够生产。人造肉精,就是把平时的刷锅水攒到一块,在一定的温度下,经过培养,上面形成一层肉冻一样的东西,撇出来后就是人造肉精。记得那年阳历年,我们还用它包了一顿饺子。连孢霉,就是用玉米秸秆人工培养出一些黑乎乎的菌粉,类似玉米秆上长出的乌霉疙瘩。把它掺在玉米面中蒸干粮,可以增加分量。这两项“高科技”产品,一般单位没有,每逢周末,我还要攒几个带回家里,让父母兄妹品尝。
  马头是商埠,当地人经商传统深厚,曾有“伶俐马头”之说,意指马头人做买卖精明。街上常有卖煮红薯的:1元2角1斤;煮胡萝卜:8角1斤;红薯面窝头:5角1个;玉米面窝头:8角1个;偶尔也有提着小罐卖炖肉的:1元1片(手指大小)。我父亲每月给我10元钱,除了交6元伙食费,2元学杂费,每月还能剩2元钱。有时实在饿了、馋了,就狠狠心买上半斤、一斤红薯,或一个窝头,大嚼一顿。至于肉,即使再馋,我也没舍得买过一次、一片……
  
  
  救命的胡萝卜
  
  其实,从1961年开始,马头铁厂就下马了。我父亲又调回了邯郸市冶金局,我们家也搬回了邯郸。我完全有条件转到邯郸市上学。但是,我却没有转。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马头中学有块菜地,种着胡萝卜。我们每顿饭,食堂给每人发两根煮熟的胡萝卜!比起市内的学校来,这可是无比优越的条件!
  说起胡萝卜来,还有段“监守自盗”的故事。由于我们国家遭遇暂时困难,台湾蒋介石乘机叫嚣“反攻大陆”。所以,一方面要千方百计度荒,一方面还要绷紧阶级斗争的弦。学校要求我们学生每天夜里都要站岗值夜,防止阶级敌人破坏。守护重点部位,一个是食堂,一个是食堂的仓库。在冬夜里站岗值班,又冷又饿,是件非常辛苦的事,但是却有许多同学,特别是男生都争着排班。我感到很奇怪,难道这些同学觉悟真的如此之高?后来,我和一些同学一块值了两次班,才发现了其中的奥密:原来学校食堂小仓库的窗户上坏了一块玻璃,收下的胡萝卜就堆在小仓库里。值班的同学拿着当做武器的粗铁丝,可以从破损的窗户内扎出胡萝卜来,回教室炉子上烤着吃!有此美味,谁不愿意值夜啊?于是,我也成了值夜的积极分子!
  每逢秋、冬时节,老师还组织学生到田间地头捡回一大批老菜叶、萝卜缨子、白菜疙瘩、各种野菜、树头菜。晾干后,堆了满满一大仓库。这可是全体师生的命根子啊!平常,我们就是用它们掺些粮食蒸干熬稀地来填充肚皮的。有一次,这个储存了师生命根子的仓库突然失火,这可急坏了校长老师们,校长通过大喇叭紧急动员全体师生,奋勇前去扑火。所幸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几天,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小外孙和我比个儿。刚刚年满11岁的他居然长到了1米70,高我3公分。小外孙问我,姥爷,你咋长这么低?我说,都是六零年饿的。他问,那时你们一天吃多少?我说,一天只有八九两指标。他立刻惊讶地说,一天八九两还不够吃?我现在每顿才吃2两主食!我又说我们那时肚里没油水,光那点主食怎么够吃呢?他却说,你光知道吃主食,为什么不多吃点“肯德基”呢?我哭笑不得。遂想起晋惠帝司马衷“何不食肉糜”的故事。这真是:孩童不知饥饿苦,反嘲不食肯德基!
  

[2] [3] [4]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