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中国最后的女词人吕碧城

作者:于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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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吕碧城与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交往,多少也使她寂寞的情感得到几许慰藉。早在吕碧城任总统府秘书时,这位风流倜傥的“寒云公子”就爱上了比他大7岁的才女,经常作词写文传给吕碧城;而吕碧城早闻这个小袁颇有才名,今见他的诗词情致,也“心有所感”,于是两人时相唱和,并有了交往的机会。吕碧城还经常参加袁克文组织的北海诗酒聚会,与京城名士唱和酬酢。吕碧城后来去沪,两人诗词、信件不断。及至袁克文10年后定居天津,两人还有诗词酬答。他们之间的交往只是停留定格在“诗词”上。谈到这段没有结果的神交,吕碧城淡淡一笑:“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原来,吕碧城只是把他当做可以结交的朋友,倘若谈婚论嫁,袁公子的风流表现并不能让她托以终身。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拖过去了,惹得朋友们都为吕碧城的婚姻问题着急。严复曾亲自劝说,但吕碧城的一番话也使他“深感忧虑”。严复《与甥女何纫兰书》有记:“吾一日与论自由结婚之事,渠(碧城)云:至今日自由结婚之人,往往皆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当其相亲相爱、切定婚嫁之时,虽旁人冷眼明明见其不对,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参与,于是苟合,谓之自由结婚。转眼不出三年,情境毕见,此时无可诿过,其悔恨烦恼,比之父兄主婚尤甚,并且无人为之怜悯。此时除自杀之外,几无路走。”吕碧城的一番高论,竟使得翻译《天演论》的大思想家严复无可奈何。最后的结果是,细腻婉约、仪态万方的一代才女吕碧城竟终生未婚!看来,男婚女嫁之事,当事人自不可轻率为之,旁观者亦不必妄加评论,这完全取决于自己,巧合于缘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尝不是一种境界?吕碧城的婚恋观自有个人的隐痛,也体现出当时女权运动的一种反叛意识。
  
  游欧美扬中国女子威风
  
  袁世凯称帝失败后,作为机要秘书的吕碧城也难逃公众舆论,遭到国人斥骂,污言秽语随之而来。她深陷此苦,于是那消极避世的思想浓重地包围了她,使她觉得“世态炎凉,人生如梦”。吕碧城反复吟咏宋代词人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觉得这仿佛说的就是自己当时的处境,于是作了一首《泪罗怨》:
  翠拱屏峰,红逦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输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闲话南朝往事,谁钟清游,采香残步,汉宫传蜡,秦镜荧星,一例秾华无据?但江城凌乱歌弦,哀人黄陵风雨。还怕说,花落新亭,鹧鸪啼古。
  浮华如梦,沧桑过眼。这首豪放而婉约的词作,道不尽她心中无限的怅然和无奈,是对过往的追忆,亦是人生的感悟。似乎不打算结婚的女性,尽管事业上豪情万丈,但一个人独处时,总有浓重的落寞与萧索之感,心灵的归属便十分茫然。
  1919年,吕碧城的母亲在上海病逝,她把母亲安葬后,鉴于当时国内纷乱和对自己种种不利的现实,便产生了去国离乡的想法。行前曾从上海去京津和朋友们告别话旧。此时,天台教观四十三世祖谛闲和尚在北京讲经谈禅,吕碧城得以谒见,她向法师诉苦,请求开示。谛闲对她说:“欠债当还,还了便没事了;但既知还债的辛苦,切记不可再借。”这里说的“债”,当指尘世间的一切孽债。谛闲的偈语使她若有所悟。读了《印光大师嘉言录》后,信佛愈笃,乃守五戒,茹素,不再肉食。
  1920年,吕碧城自费进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习美术,进修英语,并兼任《上海时报》特约记者,将她看到的美国之种种情形发回国内,让中国人与她一起看世界。她住在纽约最豪华的旅馆,房租甚高。西方人下榻不会超过7天,而她一住就是6个月。当地富豪达官的夫人们闻名前来晤面,有隆重聚会,无不邀请。吕碧城在美国学习4年时间回国,译完了《美利坚建国史纲》,出版了3卷本的诗集《信芳集》(吴宓作序)。出版时将她自己的时髦照片印上,风姿娟然,她自诩:“东亚女子倚声为山灵寿者,予始第一人乎?”
  1926年,吕碧城再度只身出国,此次走的时间更长。周游美国、法国、瑞士、意大利、奥地利、德国、英国等地。她将见闻写成《欧美漫游录》(又名《鸿雪因缘》),先后连载于北平的《顺天时报》和上海的《半月杂志》上。她在瑞士旅居的时间最长。
  吕碧城周游欧美之际,正值西方盛行动物保护运动。1929年,她作为唯一受邀请的中国人,前往维也纳,参加“万国保护动物大会”,并登台演说。吕碧城头戴珍珠抹额,身穿金孔雀图案的晚装大衣,用英语慷慨陈词,备受听众瞩目。甚至她的服饰也成为杂志记者宣传的热点。人们从她的身上见识到中国女子的威风。
  这时她的佛学研究已相当深入,以东方儒家与佛教的精神,提倡仁爱、戒杀、素食。而欧美人士虽然提倡保护动物,但仅限于禁止虐待动物,而不涉及保护动物的生命,他们肉照吃。吕碧城的主张是除不使动物受到虐待外,更应进一步戒杀,以保护动物的生命。她的言论最初不被听众接受,有人当场提出质疑,说人类所需之资粮从何而来?吕碧城反复解说,引用孔孟名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并阐述佛教理论:“现在一切众生,莫非我人过去的父母亲属,我人杀它、吃它,无异于杀害自己过去的父母亲属。因之,佛教戒杀生,主张素食,才是彻底保护动物,也是消灭世界上一切刀兵、灾难的根本。”吕碧城苦口婆心的演讲感化了不少听众。会后,各国代表争相走上前去握手致意,请求签名,合影留念,并邀请她前往本国继续演说。维也纳最大的报纸《DerTag》特别报道了吕碧城演讲的盛况,刊登了她的照片和演说词。吕碧城成为世界保护动物组织的出色宣传员。她的“慈悲论”产生了很大的国际影响。不管走到哪里,她都特别注重自己的外表和言行,认为自己在代表二万万女同胞,她要世界领略中国女性的风采。
  吕碧城两度周游世界,写下大量描写西方风土人情的诗词,脍炙人口,传诵一时。《晓珠集》第二卷收录的便是她这个时期特别是旅居瑞士时的作品。所咏内容,如“登阿尔伯士山”、“日内瓦之铁网桥”、“巴黎铁塔”、“大风雪中渡英海峡”等等。描述这类风光,不仅前人未有,近代词坛也不多见,那奇特的想象,高远的境界,令国人耳目一新。诗词理论家钱仲联在《近百年词坛点将录》评论说:“(吕碧城)中年去国,卜居瑞士。慢词《玲珑玉》、《陌上花》、《瑞鹤仙》,俱前无古人之奇作。”论者将吕词与李白、杜甫作了对比,认为词章的华丽和境界已超越古人,吕碧城是“用中国词牌大量歌咏异域景物风光的第一人”。
  吕碧城真正开始信佛,是在1929年前后。当时她居住英国伦敦,跟朋友孙夫人偶然在街头“捡得印光法师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小册”,孙夫人对此不屑一顾:“当这时代,谁还要信这东西!”但吕碧城立刻说:“我要!”她在日记中记载当时情况:“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此为学佛之始。”吕碧城这一学佛缘由十分奇特,连她自己也常常慨叹:“遇佛法于海外,以属难事,况此种华文刊品,何得流入英伦,迄今犹以为异。然倘不遇者,恐终身不皈大法,险哉!”她从此皈依佛教,研究佛经颇有建树,翻译了《法华经普门品》、《阿弥陀经》、《十善业道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斥资出版了《观无量寿经释论》、《梵海蠡测》等中国佛学著作,很快在欧美流传开来。吕碧城正式皈依佛门,成为在家居士,法名曼智。其佛教修行,以净土念佛为主,与当时太虚、常惺等著名僧侣多有往来。从此开始了青灯黄卷的寂寞历练。
  
  将日本人的名片抛入大海
  
  
  吕碧城通今博古,融贯中西,她虽然长年旅居国外,但热爱祖国的感情却格外深沉。1932年日本在上海发动“一·二八事变”后,她从加拿大乘船回国。在船上,一日本青年军人得知她是名闻遐迩的吕碧城,仰慕她的诗,便殷勤地奉上名片。吕碧城本来就对日本占领东三省和上海滩满腔仇恨,这次竟和一个日本人“狭路相逢”,她气愤得当即将名片抛入海中,并对同船的乘客慷慨陈词:“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有血气的中国人决不甘心和仇人为友!”她的话赢得满堂喝彩,那日本青年默默而退。
  此后吕碧城移居香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香港,她一心念佛诵典,不闻世事。
  1943年1月24日,61岁的吕碧城病逝于香港。她“生也坎坷,殁也凄凉”,早年与家里闹翻,声称“不至黄泉毋相见”,所以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她将自己全部财产20余万港元捐给了佛寺,并留下遗嘱:“遗体火化,把骨灰和入面粉为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这正应了严复当初的慨叹:“此女不嫁,恐不寿也。”
  她逝世后,各界无不痛惜,纷纷悼念。有一首诗曰:“白地才媛吕碧城,通今博古一精英。诗文融贯中西外,四海五洲扬盛名。”
  吕碧城创造了近代中国一个女子的辉煌:“近代中国的著名才女”、“近代女权运动的先驱”、“最早的女教育家”、“近代中国最杰出的词人”、“男有李叔同,女有吕碧城”……有的评论家甚至将她与陈后主、李清照并列。其父执樊增祥评价她“以一弱女子,自立于社会,手散万金而不惜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
  但由于吕碧城一生只用文言文写作,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学表现力和普及性,所以在新文学史上就赶不上如冰心、萧红等的文名。再加上她中途皈依佛门,吞噬了宝贵的青春时光,终为时代所淘汰,这确实是她的悲剧所在,也是为后世读者所不闻的原因。然而,吕碧城毕竟是清末民初的新女性,在那“万家墨面没蒿莱”的沉沉岁月里,她迎风呼啸,如一抹流星划过漆黑的天际,让世界和国人看到了希望。她独一无二的诗词创作和佛学研究也成为民族文化的瑰宝。“花有爱,水无恨,万般烦忧风飘去,独留芬芳泽后世。”这也是杰出才女吕碧城如花如月的人生写照。
  责任编辑 杜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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