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满头白发的侦探打开手电筒,一道明亮的光柱在地下室里搜索着。

  “喂,无线电台上的那几个党卫队员是被同一只手枪打死的吗?”他向随行人员问道。

  有人回答说:“我往化验室给他们打电话了。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

  “听说秘密警察局办事从来都快得惊人。那帮饶舌鬼,居然向我吹起牛来了。喂,你们谁来看一看,我眼睛看不清楚:这是不是脚印?”

  “尘土很少……假如现在是夏天…”

  “假如现在是夏天,假如我们有一只多勃曼警犬,假如这只警犬找到了那个从党卫队手里脱逃的娘儿们的手套,假如它马上找到了脚印……你们瞧,这是个什么烟头?”

  “旧烟头。看来像个石头子。”

  “您摸一摸,摸一摸!看来毕竟是看来,干我们这一行一切都得亲手触摸……谢天谢地,亏得我格容特尔是个单身汉,要不然您怎么通知我的玛丽亚,说我躺在陈尸所的地板上,尸体已经冰凉了呢?”

  第三个侦探走过来,仔细把地下室察看一遍,想看看有没有出口。

  “怎么样?”白发侦探问道。

  “那里有两个出口,但是都堵死了。”

  “用什么堵的?”

  “砖头。”

  “尘土很多吗?”

  “不,那边和这里一样,尽是些碎石头,哪有什么尘土呢?”

  “这么说,没有丝毫痕迹?”

  “碎石块上会有什么痕迹呢?”

  “为了防止万一,我们再去检查一遍。”

  他们一起走过去,一边低声交谈着,不时地用手电筒照着黑暗的地下室深处布满灰尘的角落。角落里堆满碎砖和梁木。白发侦探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等一下,”他说。“我点着烟。”

  他站在肋形铁盖子上。

  凯特听见头顶上站着几个警察。听得见他们在交谈,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因为她脚下的深层管道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站在两个巨大的铁钉上,抱着两个孩子。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生怕身体失去平衡,和孩子们一起跌进这哗哗作响的污水沟里。她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便横下一条心:“如果他们打开盖子,我就跳进污水沟,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小男孩哭起来,起初他用尖细的嗓子低声哼卿,几乎听不出来,但是凯特觉得这哭声很大,周围的人马上就会听见他的哭声。她向他俯下身来,以免失去平衡,一边轻轻地用两片嘴唇向他唱起摇篮曲。但是小男孩有点浮肿的青灰色眼脸没有睁开,哭声越来越大了。

  凯特感到两腿麻木。小女孩也醒了。现在孩子们一齐哭起来。她已经明白,上面的地下室里听不见孩子的哭声。

  她记起来了,开始她跌倒在这个金属盖板上,听见下水道里的哗哗流水声。但是由于害怕,她才没有打开盖子爬出去。这时她开始想象,仔细想象自己怎样用头把盖子项开,怎样把孩子放在石头上,好好舒展一下胳膊,哪怕休息一分钟也好,然后再从这里爬出去。为了一分钟一分钟地拖延时间,她强迫自己默默地数数,一直数到六十。凯特感到自己又开始着急起来,就停下来从头数起。在大学一年级,他们举行过一次专门的课堂讨论,题目是“检查出事地点”。她记得,老师们怎样教他们注意每一个细节。所以她才像野兽般狡猾,在出口盖子上撒了一些石子,然后才用右手抱着两个孩子,用左手把盖子重新盖好。

  “过了多长时间?”凯特心想,“一个小时?不,一个多小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我什么也不想。最好是一下打开盖子,如果他们还守在这里或者设下了埋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那时一切都结束了。”

  她用头顶了顶盖子,可是盖子没有动弹。凯特绷直双腿,又用头顶了一下。

  “大概他们站在盖子上,”她明白了,“难怪怎么也顶不开。没什么可怕的。一块生锈的旧铁板,我用头使劲摇晃摇晃它,如果仍旧顶不动,我就腾出左手来,让它好好歇一会儿,用右手抱着两个孩子,然后用左手打开盖子。当然,我一定要把它打开。”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一下正在哭叫的小女孩,想把左胳膊抬起来,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办不到的,因为胳膊麻木了,不听她的使唤。

  “不要紧,”凯特对自己说,“这一切并不可怕。马上就会感到胳膊像针扎一样疼,然后它会暖和过来,会听我使唤的。我用右手抱着孩子,他们身子很轻。只要小女孩不用力翻滚就好。她比我儿子重一些。她比他大,身子也重…”

  凯特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握一松地活动手指。

  她想起在别墅里消夏时的一个邻居。他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一双蔚蓝的眼睛闪烁着古怪的光芒。他常常到她家的露台上来,用鄙视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他们正在吃面包和黄油。“这是要不得的,”他说,“香肠——是毒药!奶酪——也是毒药!这都是动物身上的极为有害的物质!面包呢?这些黄油是油泥!应该吃用金盏花煮的肉!吃辣椒!白菜!萝卜!那时永恒就会进入你的体内!我可以活一百万年!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以为我是个江湖骗子。不,我只不过是敢想,我的胆子比我们那些保守的医生们大一些。疾病是不存在的!医治溃疡或者结核是荒唐可笑的!应该医治细胞!永保青春的秘诀是;按规定进餐、呼吸新鲜空气和精神疗法。细胞是生命的根本之根本,你们要合理地供给它们营养、氧气,要经常锻炼它们,当你们同某个细胞、或者同决定你们本身存在的亿万个其他的细胞谈话的时候,要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同盟者。要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受环境支配的软弱的人,而是生存于阳光之下的所有国家中最理智的、拥有数百万细胞的大国的领袖!你是整个银河系中的大国!最后你们还要明白,你们是什么人!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要学会尊重自己,什么也不要怕。如果你明白了人的天赋,亦即作为一个人的使命,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恐惧都是虚幻的,令人可笑的!”

  凯特试图同自己的手指谈一会儿话。但是孩子们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同她的细胞大军谈话了。她举起左手,仍然觉得它不听使唤。她开始用麻木的手指抓头顶上的铁盖子。盖板动弹了一下。

  凯特用头顶了顶,盖板移动了。她甚至没有看一看地下室里是否有人,就把孩子举上来放在地板上,随后她自己也爬出来,和孩子们并排躺在地板上。这时她已经精疲力竭、神志模糊了。



作者:[苏] 尤里安·谢苗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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