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死者

第三节

 



  他来到小镇,住进澡塘附近一家狭小的乡镇客栈。一个带盥洗器的见方房间里,挤着六张可卸式捕位,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更换旅客,有过路的、检查工作的,也有开汽车的。只有他整整一周占据角落里的一张弹簧小床。

  当女经理问他还要住多久时,他竟一时回答不出。他不知道还得在这个村镇里住多久,不知道他的事情何时才能理出头绪。但是区里要召开会议,客栈得腾出矿床来。对他并没有下逐客令,尽管完全可以这么做,仅仅是问了他什么时候离开。不过,那位因为老是坐着而胖得滚圆的、每只手指都戴着一枚金戒指的女经理,发问时语气蛮横,却使阿盖耶夫稍加思索后,答道:明天。

  当天,他在小吃部勿匆吃过午饭之后,就到了百货大楼体育用品部,在那里买了一座单人帆布帐篷和睡袋,还有一些旅行用品,花掉了他很大一笔钱.他把这—切运到坟场上离坑口不远的地方。比起喧闹的客栈,这里一点都不差,至少他可以享受绝对的安静,一人独处,没有谁来干扰他的惆怅思绪——对于早已不是年轻人的阿盖耶夫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高悬的太阳直射着坑底,炎热的白昼来临了。阿盖耶夫甩掉夹克衫,不时地拉拉针织衫的领口,让火热的前胸透透空气,不过空气也是又闷又热。坑底吹不进来风,砂砾坑沿喷散着阳光的焦灼。阿盖耶夫已经用锹甩掉了半个土堆,不时地把各种杂物捡出扔到——旁,诸如生锈的铁皮、碎瓦片等等。但是没有发现一件同那远远的过去有关的东西。

  也许,人们在区执委会里对他说的是对的,这里什么都没有剩下,牺性者的尸体在1944年解放后立即重新掩埋了。尸体共有三具,全是男人。没有见到女尸。当他追问,经过三年土埋之后怎样分辨是谁的尸骨时,人们就无言以对了。

  而当他同客栈的—位清洁工老大娘谈起这事时,老大娘回答得更简单:“有什么分辨的!收起尸体分别装进三口棺材里就算完事。分辨什么呀……”

  但是,阿盖耶夫后来找到过现场目击者,据他们说,事倩不这么简单,收尸时有医生在场,有些残损遗物甚至连亲属们都能辨认出来。总之,尸体鉴别还是有相当把握的。但是在三具遗体里,没有她。

  她在哪里呢?

  当然,即使她不在这里牺牲,那么在战时或战后也都随时有死亡的可能。德国人可以把她关进集中营——到处都有嘛。但这仅仅是一种可能,就是说,假设她没有死在这个人坑里。阿盖耶夫在没有亲自验证她没有死在这里或她的尸骨没有被1942年春季坍陷的坑西沿掩在下面之前,他不可能想象别的结局。这个该死的人坑,直径竟有三十多步.它只能勉强地称作埋人坑。它真会严守秘密,它夺走了阿益耶夫大半个夏天,费去了那么多的劳动和汗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但是投降,在这—堆堆板结的瓦砾碎石前半途而废.阿盖耶夫连想都没有想过。他决心一寸一寸地翻遍它们,直到他找到需要的物证,或者确信她没有死在这里为止。

  假如她不在这里,那么他就会保有一线希望了——尽管是微弱的、混乱的线索,但是却可能把他从这该死的人坑里引向未来,也许是永恒……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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