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死者

第六节

 



  清晨,阿盖耶夫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低矮的板皮天棚,墙壁也是板皮的,布满缝隙和孔洞。他环顾着四周。这是一座临时性小仓房,紧挨在牛棚或者干草房旁边,有一堵墙是圆木筑成的,墙上开有一孔个木板门,直通邻室,门是用木制旋转门栓拴住的。仓房的一端摆着他睡觉的板铺,床脚附近有一只蒙着粗布的小箱,仓房另一端有一堆新鲜干草,靠堵的鸡窝上正站着一只灰母鸡,它用一只限睛盯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阳光透过墙缝射了进来,可以隐约看见外边菜园里洒满阳光的丛生的杂草。温暖而又宁静,远处可以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阿盖耶夫想起床,但刚一抬身,差点疼得叫起来——伤口的绷带脱落了,裤子粘在伤口上。他坐了起来,松下裤子一看,那条伤腿从膝盖以上肿胀得象根圆木,浑浊的脓水顺着肮脏青紫的皮肤滴淌着。他用手掌揩去脓水,立刻惊呆了:在粗糙的、浸满脓水的裹伤布上有一只白色蛆虫在蠕动,旁边还有一只。惊慌失措的阿盖耶夫扒开干硬的伤口,发现里面还有不少这样的小蛆。他象发热病似的浑身颤抖着,用一根干草棍挑拨着那些蛆虫,把它们甩到地上。他由于这些乱爬的寄生虫啮咬活人的躯体,而无法克制自己的慌乱和嫌恶的心情。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森林里和大路上无休止地奔波着,他连包扎伤口的真正的绷带都没有,又是大热天,腿一天天地肿起来,流着脓,伤口里不生蛆才怪呢。

  阿盖耶夫双手微微发抖,挑选着裹布干燥的一面,再新包扎好伤口,心里紧张地思考着,对这伤口该怎么办,怎样医治它。没有莫洛科维奇,他可是一筹莫展,但昨天分手时他们根本没有约定再见面的时间。看来,非得找大夫不可了。不过,在这里能够找得到可靠的医生吗?

  他坐在床垫占,尽量不弄出响动,侧耳细听着外边的一切声音。外边一直很静。忽然,仓门出乎意料地打开了,一位身材矮小的上年岁的女人跨进了门坎。她身穿长裙,头上扎薄一方齐眉的深色头巾,看上去很象修女。她双手端着一口熏黑的铁锅,从锅里溢出一股含有茴香调料的新煮土豆的味道。阿盖耶夫小心地放好伤腿。

  “您的早饭,”女人先是简短地问候了一句,然后说。阿盖耶夫猜想,她就是女主人。

  “谢谢。”

  “不用谢。牛奶在奶罐里。”

  “谢谢。”

  阿盖耶夫本以为,女人会呆一会儿,说些什么,但谁知她迅速地转身朝门口走去。阿盖耶夫担心她一走,不会很快回来,急忙喊了一声:

  “请停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女人转身看着他。她紧闭双唇,布满皱纹的不大的脸庞几乎毫无表情,只有目光里迸出一股近乎严苟的坚定神气。

  “您知道,最好能给我找个大夫。我负伤了,您知道吗……”

  她疾速地扫了一眼阿盖即夫平放在铺位上的肿胀的大腿和被脓水浸湿的裤子上的弹片扎洞。她轻轻地叹息一声,一言不发地离开仓房,顺手关严了仓门。阿盖耶夫呆楞了一会儿,才探身到床脚边上去拿小箱子上的食物。热土豆发出的香味实在诱人。

  吃饭的时候,他竭力不去想伤口的事。可是他无法摆脱检查伤口时产生的那种惊慌失措和令人恶心的恶劣心情。他忐忑不安,思绪纷杂,愈想愈心烦荒乱,沮丧绝望。要是没有生蛆,那他是能忍耐疼痛的。现在疼得不那么钻心了,他也早已习惯了,走路虽然吃力,可还能走——他已经走了120多公里,再走一段也无妨嘛。但要是生了蛆,又怎能避免感染呢。再说,伤口里可能还留有弹片,有弹片就不是好事,结局会很糟糕。最好是,别在这里耽搁太久或者丧命进棺材。他一直在等待女主人回来,十分注意倾听外边那些零落的、有时只是让人空欢喜一场的细碎声响。她一定会回到这所小棚子里,想法帮帮他。想到这里,阿盖耶夫不禁苦笑起来:唉,军需主任呀,你是怎么搞的!竞落到不得不靠乡下大婶救命的地步。不过事实就是事实,他的命运现在仅仅维系于大婶一人了。变幻无常的战争生活,使他的生活来了个本末倒置。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处境是这样的吗?

  他喝着罐子里的酸奶,吞咽着土豆,吃完了面包——这回只有一小块了。近处一片静俏俏,墙外是一片圆地,园地周围长着牛蒡和荨麻,街道离着挺远——在园子的另一端,从这里几乎听不到街上的声响。在这种宁静里,他立即听出仓房外响起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仓门随即敞开了。

  “您该换换衣裳。”

  女主人把一个小包裹放在床头上。阿盖耶夫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黑色假缎男衫,领口镶有一圈漂亮的蓝缎。

  “啊,谢谢!”阿盖耶夫想这样说,可是晚了,因为女主人已经走掉并且锁上了门。

  显然,这件体面的男衫送得正是时候,但他却不愿立即脱掉身上那件揉皱的、满是汗碱的军上衣。一个夏天,它随他历尽了多少坎坷。这是一件普通的缝有贴兜和军官红领章的棉布军装,领章上饰有三颗亮闪闪的方形标志。第三颗标志是开战前三个月才缝上去的,而他为了这颗标志足足等了三年。三年,是他从军校毕业后的全部军旅生涯。袖口上还缝着三条标明军衔的纹章。现在得扔掉这一切,换上领口绣花的民装了。是呀,不得不换,不然,穿着这身军官服怎能从这里逃走呢?

  他果断地脱掉上衣,从衣袋里掏出证件,略加思索之后,塞进草垫下面。他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缎衫,敞着领口,没有扎腰带。他把军上衣和皮带、手枪放在枕下。现在他身上只有一条深蓝色的军官裤了。破旧的牛犊皮靴看上去跟普通人穿的差不多,用不着担心。至于军裤嘛,还得留神,也许会给他惹下麻烦。

  他早就想走出去,到院子里瞧瞧,但他一直迟疑不决,听着动静。他根本不知道,附近住着什么人,巴拉诺夫斯卡亚家里还有谁。他该提防谁呢?阿盖耶夫想,女主人可真难于接近,看来,必须问她什么,她才说什么。而向别人问东问西,又是他最不愿做的事,尤其是对陌生人。当然,他也不愿向陌生人主动讲述自己的事:没有必要的交谈总是使他感到不愉快,看来,女主人同他是一路性格。

  正当他鼓足勇气要出去瞧一眼的时候,隔壁棚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和压低嗓门的谈话声。

  门打开了,一位身穿黑上衣的中年妇女跨进了门坎。她健宽胸阔,头发灰白,脑后梳着发 。女人严厉地审视着阿盖耶夫,从叼着自卷烟的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马合烟雾,随即把一只破旧的小提包放在木箱上。

  “噢,住得不错嘛!很好,空气清新,是吗?啊,你好,小伙子!”

  “您好,”阿盖耶夫困惑地说,从床上抬起身子。他一下子还弄不清楚对方怎样看待他,但女人的直爽语气却使人感到轻松、和谐。

  女主人沉默地停在门口,陌生女人又接连深深地吸了两口,把烟蒂扔到地上,用鞋跟狠狠地碾了两下。

  “怎么啦?疼吗?”

  ‘有点儿,’阿盖耶夫回答道,同时猜想,来者可能是医生。

  “有点儿,那算不得啥。现在有点疼,不能算回事。”她走近木床,握住阿盖耶夫的脚 ,使那只伤腿猛然向后一缩。阿盖耶夫疼得—抖。

  “嗯,”女人含糊地应和道,“巴拉诺夫斯卡亚,拿点水来。”

  “温水吗?”

  “热的。还要一条毛巾。”

  “马上就来,叶夫谢耶夫娜。”

  女主人快步走了出去。叶夫谢耶夫娜沉思了一会儿,打量着阿盖耶夫,问道:

  “军人吗?”

  “军人,”阿盖耶夫看着对方那双咄咄逼人的、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答道。对着这样的目光说假话,可是冒险的事。阿盖耶夫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噢嚯嚯,嚯-嚯!”女人忧伤地感慨着,似乎在回答自己的疑问,“那好,把裤子脱下来。 ”

  “全脱吗?”

  “全脱。有什么害臊的?真的那么腼腆吗?”

  “我没什么,照办好了,”阿盖耶夫回答说,然后鼓足勇气,褪下了皱巴巴的军裤。

  这时,叶夫谢耶夫娜打开手提包,翻弄着器具,找出一把长剪刀。阿盖耶夫着手解绷带,但女医生灵巧地挑起绷带,一剪两半,嫌恶地扔向一旁,

  “是啊,够瞧的!”

  “是,够瞧的,”阿盖耶夫表示同意,“还有,您知道,生蛆了!”

  他本以为这句话会使医生大吃一惊,甚至使她感到难办,但医生却毫无反应,她那上层长着薄薄茸须的胖脸,继续阴沉着,纹丝末动。她关心的不是这件事。

  “生蛆了,这不算坏事!”她说,用长镊子几次翻动伤口;“生蛆了,甚至是件好事。”

  “那还有什么坏事?”阿盖耶夫生气地想,嘴上却说:“可您知道,我吓了一跳……”

  “用不着吓一跳。生活里吓一跳是有害的。战争里更是如此。对吧,年轻人。”

  “当然。”

  “这就对了。弹片伤吗?”她再次严苛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是的。”

  “这才是糟糕的事。得切开了。”

  “切开什么?”阿盖耶夫不解地问。

  “当然是伤口了。巴拉诺夫斯卡亚!”女医生转身用沙哑的低音朝门口喊道。

  女主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放下盛水的铁锅,把一条干净毛巾放到箱子上,然后退向门口,把两只小手藏在深色围裙下。叶夫谢耶夫娜用热毛巾擦拭着伤口四周,阿盖耶夫由于疼痛微微皱起眉头。

  “躺下,转过脸去,”女医生命令道,“没什么可看的,不是小孩子了。”

  阿盖耶夫躺下了,别过脸去,紧盯着眼前的板缝。叶夫谢耶夫娜在准备动手术:可以闻到药味、酒精味,还能听到提包里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马上就做……挺简单的事。你不会觉得出的……”

  一阵剧疼直透骨髓,阿盖耶夫身子一挺,牙齿咯咯作响。

  “怎么啦,疼吗?”叶夫谢耶夫娜打断阿盖耶夫的呻吟,不满地问道。“别装腔作势!根本不那么疼。小事一桩,跟蚊子叮的一样。”

  又是一阵剧疼,阿盖耶夫又是一挺,不过这回克制住了,没再呻吟,咬紧了嘴唇。

  “就这样,这样……小事一桩……是哪,里边生满了蛆虫……得洗洗干净。是的,这个往这边,那个往那边……”叶夫谢耶夫娜叨念着,翻动着伤口。

  阿盖耶夫拼命忍住,不再呻吟一声,痛彻心肺,连脚趾都象刀割的一样,但阿盖耶夫终于忍住了。

  “这才象个样子!”女医生满意地拖长声音说。“现在嘛,要多少有点儿……象蚊子叮一口一样。也许,还要稍稍重点。”

  阿盖耶夫—时没有弄明白医生的意思,浑身松弛下来,就在这时,又一次剧烈而又凶狠的疼痛猛然袭来。阿盖耶夫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扳住床边,就象怕摔到地上似的。剧疼又重复了一次,只觉得腿肌里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断裂着,突然轻松了。

  “来,看看吧!好大的—块铁片啊……”

  一身冷汗的阿盖耶夫抬起了头。叶夫谢耶夫娜说着,用镊子夹起一块带刺的长条小弹片,送到了阿盖耶夫的面前。

  “幸好没伤着骨头。再深入一厘米,你的情况就不妙了,孩子,”叶夫谢耶夫娜说,随手把弹片扔到草堆后面的角落里。

  阿盖耶夫继续躺着。他惊奇的是,全身竟会那么毫无气力。他用手擦掉脸上的汗珠时,手也在抖个不停;连句“谢谢”也说得有气无力。

  女主人在整个手术期间—直站在医生背后,嘴里小声说个不停,但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女医生大声制止她说:“巴拉诺夫斯卡亚,您住嘴吧!疼,疼!这能算疼吗?这样的男子汉!”

  “男子汉又怎样啊,人人都知道疼不疼。”巴拉诺夫斯卡亚低声回答说。

  女医生在继续处理伤口。她把浸血的棉块扔到地上,把病腿擦拭干净,然后往刀口里塞进一块湿凉的纱布,最后用强有力的双手灵巧地把伤裹好。

  “完事了!不着多久就能跳舞啦。”

  她把手术器械往提包里一扔,坐到床角上,开始卷制香烟。这时,巴拉诺夫斯卡亚已经收拾走铁锅和毛巾,尽管天气暖和,但还是把一条洗得干干挣净的旧床单盖在伤员赤裸的大腿上。

  “这能算疼!?”叶夫谢耶夫娜喷出—口浓烟说,“前不久我给年轻的苏尔塔尼什卡作手术。忙了半夜,最后还是剖腹产。用的也是这些器械!生了个5公斤重的大胖小子,可苏尔塔尼什卡您是知道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把鼻涕就能打个跟头!”

  “她能活过来吗?”巴拉诺夫斯卡亚皱着满是皱纹的脸,关切地问。

  “谁拿她都没办法。娘们的生命力旺着呢。”

  “可别这么说,娘们也是人呀。”

  “当然是人啦!”女医生叹口气说,“不过现在应该爱护的是男人,打仗嘛!”

  “不论什么时候,该爱护所有的人,”巴拉诺夫斯卡亚柔声地说。但话里造着一种明显的信念,女医生未加反驳.

  “您的话应该让上帝听听,要他制止住那帮野蛮的家伙。”

  “他不会制止的。这是世人的事。”

  ‘我就说嘛,男人们的事,’女医生说完,不再作声了。

  阿盖耶夫望着叶夫谢耶夫娜丰满、高耸的侧影,心里不知怎样感激她才好。他已经明白了,叶夫谢耶夫娜不过是位助产士。要是他事先知道这点,他真说不准会不会让她做这个手术。可现在,不管怎么说,手术成功了,是厉害的疼痛过去了,要紧的是取出了弹片,不然他的腿就会保不住……

  “谢谢您,大夫,太谢谢了……”

  “没什么可谢的,上帝会谢我的。喂,巴拉诺夫斯卡亚,女公民,拿出10个鸡蛋来。”她故意装出不容讨价还价的粗鲁态度,说完就笑了。

  “鸡蛋可没有,就剩一只母鸡了,不过能找到些别的,”女主人回答说,可是嗓门低沉的叶夫谢耶夫娜立刻制止了她:

  “算了,算了,别找啦!我没有鸡蛋也能过得去。您知道,鸡蛋该留着给谁吃。”

  女医生大口地吸着自卷烟,起身向门口走去,但在出门之前,从嘴里取下烟卷说:

  “喂,好好养着。过两天我来看你,换换绷带。”

  阿盖耶夫颌首道别,两位女人一前一后走出仓门,前面是充满自信的叶夫谢耶夫娜,后面是矮小轻巧的女主人。

  阿盖耶夫又是独自一人了。仓房里有些昏暗,板缝里的光线暗淡了,看来,太阳已经偏西了。伤口仍然剧疼不止,从膝盖到大腿根都疼。不过现在总算有奔头了,阿盖耶夫心想,也许他会战胜命运之神,逃出她的贪势的魔爪。

  下半天他一直都在同疼痛斗争不止,整条腿都疼得厉害。他开始觉得发冷,可能是发烧了。似乎就连刚刚受伤那会儿也没有这么疼过,也许是战火硝烟中只顾作战,拼死拼活,顾不上考虑疼不疼的原因。现在战斗过去了,处境虽然困难,但总算相对平静,于是手术过的伤口就大显神威了。叶夫谢耶夫娜走后,他把床单往上拉了拉,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由于发冷而抖个没完。仓门有几回被静悄悄地推开,但阿盖耶夫没有睁开眼睛,于是门又悄然关上了。巴拉诺夫斯卡亚大婶不想惊动他。有—回他睁开眼睛,看到脚下的箱子上放着一只蒙着干净餐布的盘子和一大块面包,但他没有动弹——现在还顾不上吃饭的事。他又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但也许是睡过去了,不过是充满谵妄梦幻的昏睡。他觉得有人进了仓房,再次醒来了。他睁开沉重异常的眼皮,但却没有认出,进来的是女主人。她双手扣在围裙前,悄声问道:

  “要给您烧点汤吃吗?吃点土豆?”

  “不,谢谢。给点水喝……”

  “要水,我就来。”

  女主人飞快离开仓房,阿盖耶夫再次入睡,不过,也许是昏迷了过去。现实沉入了昏昏迷迷之中,往事从遥远的记忆角落重新浮现,但意识模糊,似乎没有时间,也没有地点。朦胧里,出现了狙击团长波波夫少校。自从在利达城外夜间突围后,少校就杳无音讯了。现在他身着全副军官武装:肩挎两条骑兵武装带、作战皮包,又宽又亮的皮带上桂着防毒面具,他站在灌木丛生的高地上,在齐腰探的堑壕里果断地指挥着各营的战斗。阿盖耶夫也在场,几次想向少校报告说,他们已被德军包围,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就是发不出声来,而少校则一个劲儿地对另一个人发火,说他们浪费了弹药,大骂他们没有朝真正的目标射击。这时,阿盖耶夫看到,在田野里奔驰的德军运兵车已经来到眼前,可少校还是说个不停,而阿盖耶夫的舌头却象粘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因为自己预见到作战指挥部面临厄运,但却无能为力而伤心痛苦。为了不再目睹这—惨状,他强迫自己醒来。终于,他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切都不是真的,是他胡思乱想,是梦幻。

  仓房外面的天色似乎巳近黄昏,白昼缓馒地过去了。暮色中,只有低矮的方形门框还能透过一线光亮,床尾木箱上可以看到有几样食具,其中有一个小罐和一只水杯。他很想喝水,嘴里干渴得很,烧似乎退了。他试着起身去喝水,挣扎了几次,终于坐起来了。他尽量不去触碰伤口,探身拿了木箱上的水罐,明了个够。然后,全身疲软地仰面躺下,闭起双眼。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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