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死者

第三节

 



  过了三天、五天、七天,仍不见巴拉诺夫斯卡亚归来。阿盖耶夫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向邻居打听她的下落,毫无意义,他甚至不能确切知道她动身到哪里去了。他仍象从前一样,在小仓房里过夜;夜,还很温暖,盖着小羊皮被睡在露天里,一般说来,倒也不坏。伤腿似乎己在愈合,肿块正在消退。他已经重新包扎过两三次,节省地把旧绷带同于净布条接在一起。但是,走起路来仍旧拄着手杖,一跛一拐。然而,终究还是多少能走几步了。他没有离开院子到任何地方去,连最近的街道也没去过,只是有时站在院门处向短短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绿荫街两端眺望一番。这条街的一端尽头是长满荒草丛的谷地,那儿有一条死胡同,从那里蜿蜒引出一条小径。他吃得很节省,尽量把女主人留给他的食物吃得长久些。有时煮上几个土豆,从地垄上摘来几根过熟发黄的老黄瓜配搭在一起吃。玛丽亚送的礼物——黄油、脂油、果酱,应了大急。情况最糟的是面包——他的面包眼看就要吃光,他最想吃的恰恰就是面包,没有它简直是食不下咽。可是,他不敢去求索不相识的科兹洛维切夫一家。所以尽可能把那块面包多吃些时日,直到有一天他吃掉了最后的一块。

  有一天,在风高月黑的夜里,他突然被枪声惊醒。万籁俱寂中枪声清晰地来自不远的某个地方,可能在郊外或者在近处田野。枪声稀疏,只有十多响,都是步枪——这点他能准确无误地断定。放枪的能是谁,这当然仍是个谜:可能是来自森林的人,更大的可能则是警察。枪声搅乱了他的心,这—夜直到天亮他再也不曾合眼。他一直在等,枪声是否会在别的地方再度响起,可是直到天亮也不再有枪声。于是,他想,若能早些痊愈,正常走路,离开这个地区,该有多好啊。到周围全是自己人的地方去,看看正常人的而孔,不必担心每一个碰到的人给你设下的圈套,不必担心生命的每一时每一秒。冒险?当然,在任何地方都有风险,要知道这是在进行战争,人们在流血牺牲。可是,同大家在一起,当着自己人的面冒风险是一回事,而每时每刻置身敌人中间经受危险,根本想象不出最坏的厄运从什么地方阵临你的头上——这却是另一回事。不,只要伤势一平复,这里就再不会见到他。这一切全不合他的心意,他是军事指挥官,他的职责是手持武器同敌人进行公开的斗争。

  清早起床,他察看了院子、畜栏,他从隐蔽的一侧沿着荆棘丛生的小道来到仓房的长满马林从的一角,前一天晚上他把手枪隐藏在那里。手枪仍旧安然无恙地放在原来的位置,在他从房基上取下的一块大石头下面。阿盖耶夫打开布包,用手掌擦拭掉枪栓上微微蒙上的一层锈斑——让它放在这里吧,说不定今后用得着它。他把手枪放入坑里,仍用石头压好。总的看来,位置很可靠,这使他放下了心。在院子里他开始考虑,今天,早饭作点什么充饥——煮土豆,还是仅仅吃几个小苹果对付一顿。他在园子的另一端发现了一棵苹果树,上面结了一些果实。老猫古尔泰已经不再对他认生,总是跟在他的身后,偶尔眯眯叫几声,要什么。它也饥饿难忍,要吃的。可是,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喂猫。

  “算了,古尔泰,你自己去捉老鼠吃吧……”

  老猫闪着褐色的斜眼睛,注意打量他,顽固地拖长了咪咪叫声。

  阿盖耶夫正想到厨房去,忽然看见大街上走来一辆大车。拉车的马沿着没有敷盖地面、长满荒草的街道静静地走到房前。一个身穿褐色紧腰外衣的大叔拉紧了缰绳。

  “巴拉诺夫斯卡亚住在这儿吗?”他没下车便问道。

  “在这儿,”阿盖耶夫答说。

  他以为这位大叔是女主人派来的,也许会告诉他一些有关她的消息。可是,来人一句话也没讲,把缰绳挂在园子门柱上,从车上拖下一个装满东西的大麻袋。阿盖耶夫站在院子门口,呆楞住了。

  “这是什么?”

  “给您放在哪儿?“大叔没有回答,反问道,一边在身前推着麻袋。

  克到进了院子,向四下扫视之后,他才低声说:“沃尔科夫派我来的。”

  阿盖耶夫急忙打开厨房门,大叔把麻袋扔在地板上。

  “嘿!”

  “这是什么?”

  “这是给您的话计。要修理的。告诉我说,已经不能修理的,就拆作材料用。”

  阿盖耶夫解开系着的绳子——麻袋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大半是军用的:穿破的厚油布靴、皮鞋,其中还露着几双钉着后跟的德国皮鞋。阿盖耶夫心想,这可是个好差事。干这个,可别倒了霉。

  “以后还干什么?”他问大叔。来人耸耸肩膀。

  “这我就不知道了。让我运来,我就运来了。”

  他略略喘息一会儿,讨了口水喝,然后就走了,让阿盖耶夫惶惑莫解——怎么办?怎么修理这些鞋?在外面,面对大街修吗?可是街上有警察窜来窜去,德国人也偶尔闯来。要不就改在屋里?或者在仓房里?为谁修这些鞋,他能猜出来,德国人岂不同样也能猜出。瞧,这种境况,真是活见鬼!他急忙把袋子拖到仓房,塞到板铺底下——在想出办法之前先让它躺在那里好了。他重又前去厨房——着手干事之前想吃点什么。

  古尔泰冲着他趴在地板上。在它的目不转睛的监视下,阿盖耶夫吃了些昨天剩下的土豆,暗想大概终究得去向科兹洛维切夫家求借面包,因为没有面包过的简直不是日子。尤其是巴拉诺夫期卡亚迟迟不归,他果真会饿死的。他还想到,得设法见到基斯利亚科夫,以便把自己的困境通知给沃尔科夫。这些天来他一直等待林中有人来探望他,可是来了这么个大叔送鞋——总不能把警察局的阴谋诡计和白己的字据告诉他呀。不错,德罗兹坚科也整整一周没有信息,好象把他忘在脑后,或者,更大的可能是暂时还不需要他。可是,万一有了这种需要,他又该怎么办?

  他一边从铁炉上取土豆吃,一边这样想着,忽然有人轻轻敲厨房门。他大为惊疑——似乎既没有人在院子里,也不曾有人出现在厨房窗前,敲门人从何而来呢?他已经想去开门,可是门自动开了,门槛处出现一个面带羞怯笑容的男人。他已远非年轻人,显然已是饱经沧桑的人。扎着领带,头戴一顶深色礼帽。他一直讨好地笑着,向阿盖耶夫问好,随即摘下礼帽,露出一直秃到后脑海的大脑壳。

  “我没妨碍您吧,可以进来吗,巴拉诺夫斯基先生……先生?”他微微弯身鞠躬说,说话嗓音不高,甜蜜蜜的。阿盖耶夫惊异地打量他,摄不清头脑,后来把头向立在他面前的椅子一点。

  “请坐!”

  “谢谢。巴拉诺夫斯基先生……先生。您看,我不多打扰您,只有一件小事。不过,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因为……因为……您瞧,好象要下雨,风好象转成西风……”

  “是啊,在刮西风。”阿盖耶夫说完,便沉默不语了,勉强掩饰住对这位先生产生的讨厌情绪。他暗想:“这又是个什么先生?波兰人?白俄罗斯人?还是俄罗斯人?”

  来人在摇晃不定、吱嘎作响的椅子上坐得尽量舒服一些,翘起二郎腿来。一双小眼睛鬼鬼祟祟地探索阿盖耶夫,嘴唇没有血色,扭曲出 媚的笑容。

  “那么说,您在用早餐?正象诗人所说,老人的不丰盛的早餐。您虽然还不是老人,可是早餐却不丰盛……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伤心地叹口气,眼望着天花板。“是啊,艰难的岁月,先生。艰难,但是大有希望的岁月。有什么法子?”他摊开两手,更又用 媚讨好的眼神盯视阿盖耶夫。阿盖耶夫听着他,疑惑不解:他究竟要干什么,对他的抱怨应作出什么反应。

  “您大概是要修鞋吧?”他冷谈地问。

  客人摆手道:“不,不,我不要修鞋。谢天谢地,我不需要修.我混得过去。况且能往哪儿去?现在无处可去。”他说罢问道:“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阿盖耶夫犹豫不定,不知对这个来客如何作答才好。这个人不知由何而来——是本地区的,还是外来人。对外来人可以编一套谎话。可是,万一他是本地人呢?

  “怎么对您说呢?”阿盖耶夫摸棱两可地说,“一方面,是本地人,另一方面,又不是。”

  “是啊,当然,可以理解。比如说,您若是生在这里,但住在另一个地方。就拿我说吧,生在斯鲁茨克,可是住在……嗐,我什么地方没住过呢。”

  “怎么,现在回来了?”阿盖耶夫问。

  “您知道,我现在回来了。终究是故乡嘛,令人念念不忘啊。就象……就象初恋一样。可是基里尔神甫却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阿盖耶夫附和说。他注意瞅瞅客人的小眼睛,努力猜测,他说这些话是出于偶然,还是寓有一定意义,然而他在这双眼睛里什么也未能看出。

  “我可以对您说,他是位值得尊敬的神职人员,先生。人类就是靠这种人才变得丰富的。”

  一时间二人的眼光碰在了一起,于是阿盖耶夫终于明白了:“他全都知道!知道我不是真儿子,而是个冒名顶替者。让他这种神秘的无所不知见鬼去吧,他还要干什么?”

  ‘咳,这个时代啊!真是可怕的时代!在故乡的土地上到处是呻吟,是痛苦。我痛心,无限痛心……”

  “有什么可痛心的!”阿盖耶夫忍不住说。他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多愁搂屈的人,大概是到这里来闲聊,也可能想在推心置腹的言谈当中寻找慰藉。可是能用什么慰藉他呢?讲讲叶利尼亚市的事吗?但是,在此之前他想弄清某些情况。

  “战前您从事什么工作?担任过什么职务?”

  “唉,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干过各种各样工作。但是我一直为处于毁灭之中的故乡悲伤。象流亡国外的每—个白俄罗斯人一样,从远方观察和悲伤。”

  至此阿盖耶夫似乎开始明白了什么。

  “那么说,您是从外地回来?长期离乡之后才回来?”

  “完全正确:从外地回来!对于祖国在它最因难时刻发出的召唤,您知道,若加以忽视,乃是一种罪过。人民不会宽恕的。尤其是象白俄罗斯人这样的人民。要知道,白俄罗斯人——是具有上帝心灵的人。”

  “喏……什么样的人都有啊,”阿盖耶夫婉言反驳道。

  “不,您可不要这样说!都是好人,心地单纯、性格开朗的人。这是可以理解的——是自然之子嘛!瞧,这就是我们的大自然!您在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密林,这样的波罗文卡苹果树?在欧洲,一切都不是这样。而这里……记得,在夏初……大自然刚刚在冬眠中苏醒!……每一个叶片都是那么爽适——心儿在歌唱,心中会唱起天使的颂歌!在你周围是盛产鱼虾的河流,出没禽兽的森林。不,欧洲早己不是这样的了。一切都文明化了,因而丧失了个性,我还想大胆地说:丧失了心灵!而在我们这里……正因如此,我在异国他乡,您知道,想念了那么多年……想念最普通的东西,简直想得发疯了。说出来,您都不会相信……”

  “可以想象得出……”

  “您甚至都不能想象得到。可是我每天夜里都梦见小花园。瞧,梦见这些十字花。别说这些十字花——连栅栏下的荆棘都梦见了,荆棘丛里还有母鸡在咯咯叫。有时候,一觉醒来,会泪流满面。这些就意味着故乡啊!”

  阿盖耶夫没有作声。他可怜起这个人来,既然连回亿栅栏下的荆棘都令他热泪盈眶,那么显然,他在异国他乡确是饱尝了思乡之苦。

  “不,亲爱的先生,看来您不能理解这些。只有本身流浪过,在国外侨居过,感受过这—切是什么滋味的人才行啊。祖国的精神财富啊!是我们值得珍重的祖国精神财富,亲爱的先生!”

  “这没人反对,”阿盖耶夫说,他似乎受到了此人真挚感受的感染。

  来人此时继续热衷地说道:“还有我们的历史,目前,当然……但是,在过去,如果您还记得,历史上有许多光辉的时代,甚至是伟大的时代。不错,是在别国的旗帜下,然而却是从一个海洋到另一个海洋的大国。在它的国微上有的是追击!请注意:不是逃亡,不是逃命,而是追击!是对敌人紧追不舍——而且高举着利剑!”

  幅员从一个海洋到另一个海洋的白俄罗斯的伟大,带有一种追击标记的国徽……学枚里没有教过,阿盖耶夫在任何地方也不曾读过这类说法.所以如今怀着惊诧和兴趣听着这位知识看来颇为丰富的客人激昂慷慨的吉论。

  “我的历史知识不十分广博,”阿盖耶夫说,“至于大自然,我同意您的说法。白俄罗斯的自然风光的确美妙。比如说,湖泊……”

  “噢,这是神奇的童话!是天使的舞曲!”客人那双本来已黯淡下来的眼睛重又兴奋得熠熠生辉,“是生活之镜中的奇迹!……”

  “还有森林。我们的森林……”

  “奇迹,美妙的奇迹!全世界也没有这样的,请您相信!”客人几乎是狂热地拍打着自己的扁平的胸脯。

  “童年时我喜欢游逛……喏,放牛时……”

  “夜牧!”客人抢过话头,“篝火,马匹,湖水里鱼儿戏水,夜莺婉转放歌……“

  “请原谅,我还不知道您的姓名,”阿盖耶夫用变得亲切的声调问道。陌生人真挚地惊讶得浑身一抖。

  “唉呀,找还没作自我介绍吗?瞧,我多么心不在焉!顺便说说,这也是质朴的白俄罗斯人的一个独有特征。想出神了.激动了,所以就忘了。我姓科维什科。对不起,您想说什么?”他彬彬有礼地提醒说。阿靛耶夫犹豫不决,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可是,终究说道:

  “不,我随便说说。我在想,瞧啊,您问来了,可是正赶上动乱的时候。”

  “您说得对!”科维什科真诚地赞同说。“有什么办法呢?不得不作出牺牲。为了祖国的精神财富,在艰难时刻,什么不能牺牲明啊!当然,牺拄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环境有时胜过我们。”

  “而您……您如今在那儿工作?或者暂时没有事做?”阿盖耶夫小心翼翼地问。

  “喏,怎么能没事做呢!”科维什科惊奇道,“总得想法挣块面包糊口,当然得自食其力。谁也不能白白养活你。我在参议会当差。薪水不多,您知道……”

  阿盖耶夫的内心本来已经松弛,已经倾向于认为自已是在同一个或者由于自己的罪过、或者在生活中无辜地迷失路途的不幸者打交道。可是一提到参议会,重又引起了阿盖耶夫的警觉。客人带着痛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您的命运是另一个样子。不能说比较轻松,但确实简单些。这是无疑的。尽管您年轻,这个事实也不应不考虑在内。年轻人总是倾向于简化,既是由于经验不足,又是由于无知,”科维什科议论道。他把那尖瘦的下巴有点奇怪地向上仰去,好象要仔细看看厨房的发黑的天棚。“请原谅,您在战前是工作,还是学习?”

  “当时我还在学习”,阿盖耶夫心虚地说。

  “如果不是秘密,请问您学的是什么专业?”

  “我学的是铁路运输。”阿盖耶夫想起奥列格·巴拉诺夫斯基的战前经历一口气说出。

  “原来是这样!和青年时期的巴拉讲夫斯基一样,”科维什科说。阿盖耶夫惊慌地瞅他一眼。但是,好象暂时没有什么必要惊慌不安——科维什科若无其事地打量天棚和四壁,然而却小心谨慎地谛听着对方的每一句话。

  “对,是这样。”

  “喏,有什么呢,这很好,这以后对您会有用的。不是眼前,而是以后。”

  “但愿如此,”阿盖耶夫说。

  “一定的!”科维什科断然重复道,一面死死地盯着阿盖耶夫的眼睛。

  “我也这么想。为了保持人的本色……”

  然而,终究有—种什么东西制止阿盖耶夫在这场谈话中无保留地开诚布公,或许是科维什科某些说法的不十分清晰的含意,或许是他那异乎寻常的思想的突兀转折,也有可能是他等侯回答他那直截了当的问题时显现出的全神贯注的神情。尽管如此,科维什科似乎并末说什么对阿盖耶夫不好的话,暂时还没提出任何要求,甚至没有向阿盖耶夫请求什么。阿盖耶夫已经有些后悔,以为本该对待他和蔼些,甚至坦诚些。

  “瞧,我同一位好人倾吐了一番心曲,心里头轻松多了。”突然,客人那张病态的面孔堆满了善意的笑容,“占用了您的时间,请您多加原谅。”

  “哪里,时间不长。”阿盖耶夫也笑了。他等待科维什科马上从桌旁站起。好象来人果真起身了,弄得椅子吱嘎响了一声,但是,忽然他抹去了脸上的笑容说道:

  “您知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您是’笨蛋‘吧?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谁说的?”

  阿盖耶夫惊慌失措地纵身站起,接着重又颓然坐下,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如此卑鄙地打了他一闷棍的人。可是,这个人却苦恼地叹口气,痛心地摊开双手。

  “我是顺便问问!您不必奇怪……”

  阿盖耶夫已经不再奇怪了,他已经明白在同什么人打交道。他一下子豁然明白了一切。如今他沉默不语,努力猜测科维什科究竟要求他干什么。

  “有这么一件事。有一个来自别列江卡的男人将要到这儿来……离这六公里有这么个村子。他将来打听神甫的老婆巴拉诺夫斯卡亚,就是您的女主人。要把这个人留住。”

  “怎么留住?”

  “由警察拘留。您该办的事情是发出信号……有什么法子!……我明白,这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必须呀。您知道!他们这些群众都让布尔什维克给腐蚀了……”

  “就是说,发信号?”

  “对,发信号。不然的话,抓不住,会走掉的。比方,最近几天来过的一个土匪就走掉了。您知道,所有接待过他的人都被德国人给……消灭了。”

  “好吧,谢谢您的提示,”阿盖耶夫想了一想说。

  科维什科的面容大变,一扫刚才的兴奋和馅媚讨好的表情。他从桌旁站起,系上自己那揉皱、磨破的上衣,抓起同样揉皱的礼帽。

  “这样,就是说,我将常来拜访。我不会过分打扰您,只是有事才来。那么,再见。”

  “一切顺利,”阿盖耶夫说,强压住满脓怒火,希望尽快摆脱掉这个先生。当初在这张桌子上给德罗兹坚科写字据时,他曾想过:他对他们有什么用呢?瞧,原来给他也找到了差事干。从别列江卡来的男人……

  他默默地送走了科维什科。科维什科临走时把礼帽从秃头上微微抬起,含蓄地鞠了一躬,然后迈着碎步走到街上去了。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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