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死者

第九节

 



  阿盖耶夫沿着小径走进菜园,巡视了花园,似乎深恐那里会藏着另一个科维什科。在此之后,他不慌不忙地返回厨房。在这里,当然连玛丽亚的影子都看不见,大概又躲在阁楼上了。于是他把挂钩搭在门环上,也爬上了阁楼。玛丽亚蹲在木箱后面的黑暗角落里。

  “走了,不要怕……”

  她长吁一口气,爬到稍许宽敞些的地方,掸掉外衣下摆上的灰尘。她那警惕的目光里仍留有恐惧、惊慌的痕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可是,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响动。

  “他来干什么?打听我了吗?”

  “打听巴拉诺夫斯卡亚,”阿盖耶夫轻声说,“不知为什么他们需要巴拉诺夫斯卡亚。”

  “一定是招募,”玛丽亚平淡地说。这引起了他的替惕。

  “招募?他们招募她做什么?”

  “他们现在招募所有的人。几乎逢人便招。为的是以后再从中挑选,选更需要的人。”

  二人站在气窗旁,望着蒙着灰尘、布满蛛网的玻璃,倾听叶丛中始终未停的风吼声。玛丽亚那张严肃的脸上现出不屑的神情,用手玩弄着毛衣上的纽扣。

  “那个……德罗兹坚科还想招募我。要求我立字据……”

  “原来是这样!”阿盖耶夫脱口而出。

  “您想什么来着!”玛丽亚歉疚地笑道。

  “那你怎么样呢?”

  ’我给他这个!‘她攥紧小小的拳头,向阿盖耶夫扬了扬。“想让我告发自己人!……想让我当德国的小走狗!不,他们

  永远也办不到……”

  阿盖耶夫离开小窗,坐到木箱上——伤腿不容他久站,今天从早起腿就一直不歇地钝痛。他暗怀平静的羡慕心情,想到玛丽亚,瞧,她躲避开了,逃开了桎桔束缚,可是他没能做到。没有应付掉,也许是胆怯了。当然,他们主人的处境不同,她能逃避开,可是他能逃到哪儿去?很可能转眼之间就被关进俘虏营去,而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死亡。

  “我们该怎么办,玛丽亚?”他问道,几乎苦恼已极。他们的境遇复杂化了,而出路仍旧象从前一样渺茫。只剩下等待,可是要知道,会等来最坏的后果。拖延时间,坐失良机,到那时就很难弥补了。

  “不知道,”玛丽亚低声说。

  她耸耸瘦削的肩膀,斜罪在气窗旁的木杆上,悲伤地向窗外眺望。她当然不会知道。然而,他也没有指望她作出另外的回答,因为清楚地知道,在这种事上应亲自寻找出路——他年长,又是军人,经验丰富,因而比她有更多的条件。但糟糕的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算了,走着瞧吧。只是你坐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不要探出头去。要有什么情况,我就在自己那边。”

  “在那边,在小仓房里?”

  她急 地向他扑去,脸儿通红,无限悲伤,—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痛苦和难过。

  “对,在小仓房。得干活,挣点儿钱……给你,披上它,别冻坏了。”

  阿盖耶夫把背心送给她,轻手轻脚下到厨房,注意倾听四下的动静。巴拉诺夫斯卡亚仍未回来,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若有女主人,他一定会轻松些,尤其是现在,出现了玛丽亚的时候。但是,这些人也需要找到女主人,这已引起了惊恐不安——为了什么呢?

  傍晚时,本来已很强劲的风更加强烈了,枫树枝条在房盖上空左右摇晃不停。这棵挺拔的大树在怒吼,在呻吟……阿盖耶夫走回小仓房,幸而小仓房位于背风一面,那里相对地平静一些。应该着手修理袋里的长靴,也许今天不来,明天准来取它们——基斯利亚科夫或者另一个人来取,因此必须全部修完。他想也许在此期间会有好转。或者至少事态会明朗一些。绳索收得死紧,可千万不要连肉带皮被撕得扮碎,或者搭上生命才好……

  入夜之前,趁着天还亮,他用锤子敲击长靴和皮鞋的胶皮和皮革鞋底,有些是德国的、上面钉着铁钉的皮靴。然而,他还是没来得及全都修完。夜幕降临,干疮百孔的墙外下起大雨时,他还剩下两双长简靴未修。阿盖耶夫本想到屋子里去一趟看望玛丽亚,可是,在倾盆大雨中他没有遮雨用具,无法钻出畜栏,除非甘愿被淋成落汤鸡。所以他有气无力地伸直伤腿,在矮凳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爬到板铺上,钻进羊皮被里睡下了。

  这时,庭院上空狂风大作,大雨从空中烦泻而下,威胁着要把他藏身之处的朽败草顶掀开。但是,大雨己下了将近一个小时,小仓房里却干燥如故,甚至没有漏处。他躺在羊皮被下,享受着家庭的温暖,舒适地暖和着身子,心想:今天不到屋里去了,任凭玛丽亚自己在那里想法安置吧。谢天谢地,她不是个不爱劳动的人,她善于适应环境,甚至料理的不比他差些。她用半桶土豆作出了那么好吃的煎土豆片,几乎直到天黑他还觉得饱饱的,直到这时一想起午饭还往下直咽口水。小姑娘活泼伶俐,长得也漂亮,看来还非常直爽、坦率。在这个时代这些品质竟没有把她毁了。她不俱怕吃人恶魔德罗兹坚科,瞒过了警察,逃来投靠他。可是,为什么要投靠他呢?或许在前一天她看中了他,或许她看出他是值得信赖、甚至可能是值得依靠的人?可是,关于比他知道些什么呢?当基斯利亚科夫或者沃尔科夫得知,和他在一起住着一个来自明斯克的小姑娘时,他们会说什么呢?这里住着女主人,那是一回事,因为尽管她是神甫的老婆,却是他们多年以来了解的人。可是,出现了一个谁也不了解的女大学生,这却是另一回事。也许她是被暗派来的吧?受到招募,然后打入进来?不,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会干得更狡猾,更合乎逻辑。可是,实际上却显得天真无邪、大胆妄为和很不明智。

  阿盖耶夫久久不能入睡,为自己乱成一团麻的命运担心忧虑,为墙外阵阵不断的狂风惊扰不安。风仿佛不时变换方向,已经开始吹得雨点敲打小仓房的木板墙壁了。墙脚下堆着干草,他想,也许应该起来,把干草从墙脚挪开。可是,真不愿起床,躺在羊皮被下真舒服啊。于是他自我安慰地寻思,也许不会浇坏吧?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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