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从早晨起天气似乎开始好转了。到处还是一片潮湿。屋角处积蓄着一个大水洼,户外冷嗖嗖的,街上的污泥浊水在闪闪发亮。枫树的枝叶往地面滴落大颗水珠。可是天空已经晴朗,云缝里不时短暂地展现出太阳的笑腼。阿盖耶夫搭上背心大襟,走向作为自己作坊的凉亨。在这里无事可做,他坐在被雨水泡胀了木板的桌子旁的小凳上,开始等待。他本想街上会出现什么人,也许是他所需要的人,也许是需要找他的人。他坐等了好久,可是不见有人到街上来。一次,一个裹着头巾的妇女赶着头花奶牛,大概是去放牧,不知从菜园的什么地方跑出一条野狗,它停下来,好奇地瞅了瞅他就又掉头跑走了。
也许又过了一个小时,在街对面出现了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头上戴着一顶遮住眼睛的大鸭舌帽,手拿一根木棍。
出于无聊,孩子一边用木棍抽打着雨后大量冒出的蘑菇头,一边四下观察。当他的口光停在阿盖耶夫身上时,阿盖耶夫感到一阵高兴,便向孩子招手道:“到这儿来!”
孩子不慌不忙,走到他跟前,把鸭舌帽从额头往后脑一推,一双蓝眼睛期待地盯着他看。
“你叫什么?”
“维佳。”
“想吃苹果吗?”
维佳赶忙点点头,又把滑到眼睛上的鸭舌帽向后推了一下。
“那么就跟我来。”
阿盖耶夫把他领到菜园,找到好吃的玛利诺夫卡品种的苹果树,在伸手够得着的地方还长着几个已经过熟的苹果。他抓住树枝,把它向下拽。枝条洒了他一身冰冷的水珠。
“你住在哪儿?在这条街?“
“不,我住在别林斯基大街。就在那边,紧挨着。”
“上过学?”
“上过,三年级了。现在不上了”
“以后会上的。等把德国人撵走。到那时再上学,上四年级。”
“快点儿就好了,”维佳说,接着叹口气。完全不象个孩子,叹息声是那样沉重、拖长。
“你有爸爸吗?”
“有。打仗去了。也许已经不在了。”
“和妈妈住在一起?”
“和妈妈在一起。”
阿盖耶夫摘下几个苹果,维佳把它们分别装进小小的衣兜和揣在怀里。
当阿盖耶夫仰手去拽另一个树枝时,他说:“我已经够了。”
“好,够了,就不用再摘了,”阿盖耶夫说着从低矮的枝桠下钻出。“喂,维佳,你到过车站吗?”
“到过。可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我有个姨妈在那儿。”
“锅炉房在哪儿,你知道吗?”
“就是信号架后面那个吗?”
“对,”阿盖耶夫本人虽然根本不知道这个锅炉房在什么地方,却证实道。“你不能到那儿跑一趟吗?”
维佳那双深陷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克制的兴趣,他乐意地点点头。
“我跑一趟。可是干什么事?”
他们走出菜园。阿盖耶夫在小径上抖落掉沾湿长靴的露水。维佳赤脚站在潮湿的草地上。
“你知道,在那儿有一个跟你同名的维佳叔叔干活。你去打听他,对他说,有一个瘸叔叔在等着他。懂了吗?”
维佳默默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鸭舌帽,准备跑去完成托他办的事。
“但是,一个字也不要对别人说!对维佳说完,马上就回家去。明天你再来,我还给你苹果。”
维佳手扶装得满满的衣兜,跑到街上去了。阿盖耶夫重又回到凉亭里自己的位置上去。也许他干得不对,也许不该信赖一个孩子,尤其不该让莫洛科维奇到这儿来。但是他已经实在坚持不住,这种折磨人的前途未卜的状况比任何危险都更令他难以忍受。
在凉亭里他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谁也没有等来。当地人好象无求于他,似乎他们的鞋都完好无损。也许他们在别的地方,在离镇中心的某处修鞋?或者他这个作坊寒伧简陋的外貌引不起他们的信赖?阿盖耶夫终于气得按捺不住,回到屋内,挂上厨房门钩,爬上阁楼去找玛丽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