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死者

第十二节

 



  按玛丽亚事先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二小时。不知从桌下什么地方钻出了老猫古尔泰,它爬到厨房中央,坐下来,若有期待地望着阿盖耶夫。这只老猫想说什么呢?对阿盖耶夫心中所发生的一切,它能理解什么呢?又过了一个小时。阿盖耶夫已经开始想到,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该派玛丽亚前去,他根本没有权利——既没有上天赋予的权利,又没有人间享有的权利——本应继续等待或者亲自前去。既然是冒险,那就应该冒自己生命的危险,而不应让别的什么人去冒险,这才是正直的冒险形式。而这样……早就有人说过,人总是事后聪明,当大错已经铸成,无可弥补时,只剩下一种办法——挺身去经受命运的永远是严酷的、并且不总是公平的打击,每当阿盖耶夫的等待被特别尖锐突发的急躁所打断时,他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开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从房门到贮藏室门,前进五步,返回五步。大腿和膝盖又在疼痛。大概该整理一下绷带了,可是他已顾不上疼痛和伤口,他走了又走,直到精疲力竭,然而他一分一秒也没忘记倾听寂静中的声响。有时他觉得有人在走路,似乎听到了院中的脚步声,但是门没有打开,他醒悟到:他错了。于是,他重又开始等待——呆滞迟钝地,违反预感地,随之没有任何意义地。他没有发现,早晨已悄悄逝去,阴沉沉的秋日不知不觉地转为更加阴沉的黄昏,等待已经不合理智了。可是他仍在等待。他本来还来得及离开庭院,躲藏到谷地去,甚至逃离这个镇子,可是他已对她说过:在此地等她。所以他在等待。他已经反复考虑了一切:怀着希望,冥冥中与她告别,接着又怀着希望,他本人已经与人世告别。但是,他仍在等待。

  真是一桩奇怪的事,当她这些天、这几个星期,甚至共度的最后一夜她在他身边时,他更多的是焦虑自己所处的悲惨环境、各种联系线索、各项任务。而现在,从与她分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却除了她以外,不再能思虑任何其他事物,似乎只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给她招惹来什么样的灾祸,而所有几星期来占据他的意识的事物都已退居第二位了。不是说它们不再重要,而是退到后面去了。其意义黯然失色了,已被她那可爱的面容,她那临别时的微笑——她的命运遮掩住了。

  入夜前,他已清楚地知道,他失败了,犯了一个致命的疏忽。只有一个事实——整整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没有任何人前来找他——为他提供了某些辩白的依据:不是面对玛丽亚辩白,而是面对他参与其中的斗争主旨进行的辩护。看来,发挥主动性是必须的,理该关心把炸药送到急需它的车站上去。在这方面他对任务的理解是正确的,而且按期完成了它。

  可是,用什么手段完成的呢?

  沉闷的夜幕终于降落下来,急不可耐的烦躁心情已达到极限,他已在衡量到什么地方去——跟踪她到车站去,还是再次试着去寻找基斯利亚科夫。也许应该带上手枪。身边有武器终究方便些,更主要的是他更习惯些。但是未等他决定何去何从,突然听到街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这是很多男人的沉重脚步踏击院中石板路面上发出的预兆不祥的声音。随着石板路面上,立即闪亮又长又窄的手电筒光柱,好似一把德国的双刃军刀。接着这道光线射在厨房窗上,刺眼地照亮了餐桌和布单盖着的餐具,在褪了色的糊墙纸上映出一道斜斜的清晰光影。阿盖耶夫本能地扑向贮藏室,但是立即停下了脚步。门已经洞开,扑进来—股街上的寒气,两道耀眼的手电筒光十字交叉地从门槛处射来,晃得他的眼睛看不见周围的东西。

  “瞧,他在这儿哪!连躲都没躲!啊哈,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从声音上立即听出这是德罗兹坚科。然而,阿盖耶夫的眼睛被射来的光照得什么也看不见,左耳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打得他一个趔趄,摔向一边,他碰到翻倒在地的椅子,但忙乱中抓住了炉灶的一角,才站稳了脚跟。

  “啊喝,你这个恶棍!叛徒!喂,到处都彻底翻翻!搜查每一个缝隙!帕霍穆,行动吧!”德罗兹坚科气喘吁吁,凶狠地下令道。“把这个家伙带到地下室去,我要跟他谈谈!……”

  两只手电筒仍旧照射得他睁不开眼睛,警察们匆匆忙忙翻看了他马裤的口袋,摸了他的腋下,然后用力把他推向敞开的房门。他闭着被光刺激的眼睛,盲目地沿着院子走向了大街……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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