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喂,波佩连科,他们不准咱们到防区去。”我对我的朋友兼助手说。

  “小鹰”那张长着翘鼻子的圆脸,挤出了一付痛苦和沮丧的表情,波佩连科这个鬼东西真够狡猾的!

  “有什么办法呢,卡佩柳赫同志,上级的话可不能违拗,”他说。“领导总是为下属担忧的啊!”

  我俩全付武装,在村子里走着,腰上挂着手榴弹和子弹盒,波佩连科手里的马枪已经换上了一枝修好的自动步枪,我们威风凛凛地开始了每天的巡逻,好让因阿勃罗西莫夫被害而感到惊恐不安的居民们安下心来。两个男子汉这副披坚执锐的气概,按我的想法,应核能够使乡亲们产生信心和安全感了。

  天气热了起来,洋槐树上被朝寒打过的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总的来说,巡逻这办法好,”波佩连科说。“政治上是正确的……咱的小把戏这会儿正从菜园里往家倒腾萝卜。咱的大车还没拾 好,车轴弯了,得去找克罗特……他克罗特准要狮子大开口。”

  周围的大片林海泛出斑斑驳驳的秋色。黄绿色的浪涛,渐渐涌进格卢哈雷村居民从林海夺来的那块“弹丸之地”。我们就是这一小岛的主人。

  “波佩连科,”我开口问道。“阿勃罗西莫夫准备上我们村来的消息,你对谁说过吗?”

  “对谁也没说过呀!”

  “你想想!”

  “真的对谁也没有说……是奥任合作社的雅茨科转告咱的。而他是阿勃罗西莫夫亲自吩咐……”

  “雅茨科这个人可靠吗?”

  “雅茨科嘛?对,他不喜欢伪警察,他们杀死了他的兄弟。不,雅茨科是可靠的!……哦,他对我说了后,我立刻就上瓦尔娃拉家……”

  “慢着,”我说,满脸胀得通红。这副腼腆劲儿真不中用,动不动象毛孩子那样红脸。这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改掉呢?“你听谁说我在瓦尔娃拉家?”

  “关于这种事儿,格卢哈雷村里可以提供十分灵通的消息,”波佩连科说,脸上漾开了一付得意的笑容。“谁穿着高腰靴咯噔、咯噔地上哪家去,哪个登着树皮鞋沙啦、沙啦地到谁家来……别的且甭说……如若有谁登寡妇家的门,那大伙儿甚至能知道他裤子上的纽扣是什么……”

  “行啦,别废话,”我说。“说正经的……”

  “既然您问到了,咱来解释:咱立刻来找您,直奔瓦尔娃拉家!”

  “路上没对什么人透点儿口风吗?”

  “一丁点儿也没有透。咱怎么,这点咱还不懂?”

  “阿勃罗西莫夫同志通知说,他要来这里协助剿匪……”我回忆起那天的话。“坐马车来,请转告……”这些话听起来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阿勃罗西莫夫是区里来的,是个大首长,坐马车来,来剿匪!……如果火烧鬼的狗友们听到我们两人的这段对话,一定会惊慌不安,不会放过阿勃罗西莫夫。但是土匪并没有听到这个通知,听到通知的是瓦尔娃拉……瓦尔娃拉!不要急着下结论。说到底,火烧鬼完全可能是偶然碰上的。”

  “波佩连科!”我问道。“你对瓦尔娃拉有什么看法?”

  “什么什么看法?”说罢,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摸了下自动枪。“还不错,咱是识货的!挺壮实……正是好时候!”

  “波佩连科!”我说。“你到哪天才能把你嘴里的面疙瘩吐出来呀?”

  “您咋知道咱嘴里有面疙瘩呀?”他大吃一惊。“咱家面粉没得了,人家吃,咱闻香,可您还说嘴里有面疙瘩呢!”

  “那你说话为啥不清不楚?我不是问你……呸,不是问这个……我问你其他方面。政治上的!”

  “对瓦尔娃拉政治上的看法?”

  他甚至停住了脚步。他那看上去显得滑头的鼻子,渗出一滴滴细小的汗珠,拖着这全副装备可不轻松呀。

  “她同火烧鬼有没有那种事?”

  “嗯……有,这是过去的事了,”他说。“当然喽,应该狠狠地搞她一下子……不过话得说回来,也应该看到,火烧鬼年有力壮,有权有势,穿着制服,带着家伙……就象您这副模样!”波佩连科最后说。“娘儿们硬是喜欢这个样的!”

  他知道,应该对领导说几句讨好的话,这个老滑头。唉,可惜我们格卢哈雷村里没有“笼子”,要不,关他几天禁闭,叫他受受再教育该有多好呀!

  “你怎么,拿我跟伪警察相比?”我问道。

  “哎哟,咱这是从男人的条件比的,可不是从政治上来比呀,”他的脸上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她爱他吗?”我问道。

  波佩连科耸了耸肩膀,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是要我明白,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不准备就这样愚蠢的话题发表意见。

  “阿勃罗西莫夫要来的消息她可是听你说的呀!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话吗?笨蛋。”我的肺都气炸了。“说不定,她跟火烧鬼保持着联系呢?”

  “噢!”波佩连科恍然大悟了。“卡佩柳赫同志,您早该这么清清楚楚地给咱点出来啦,可您老提一些启发性的问题……”

  “那怎么呢?”

  “卡佩柳赫同志,她干吗再去给火烧鬼当情妇呢?她这个婆娘精灵得很呢,她明白……他穿黑制服的当儿,那是另一回事……不对,他那时还盯上了宁卡·谢麦连科娃,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常常骑着高头大马到村里来,屁股后跟着护兵一大群,活象个德国的大元帅。”

  “我不是问你谢麦连科夫的事,”我打断“小鹰”的话头,说,“宁卡可没有听到阿勃罗西莫夫的消息。”

  “嗯”波佩连科搔了搔后脑勺。“关于瓦尔娃拉还能说点啥呢?当然喽,咱不能给她打保票。娘儿嘛,谁能知道她的心!应该进行审讯……那些个伪察警都是审讯的专家。就是亲娘的事,你也得招出来!”

  ‘咱们不是伪警察,”我说,“咱们不能那么干。”

  “那当然,”波佩连科表示赞成。“这可是咱们的弱点,不过政治上是正确的!”

  “咱们要这么办。”我开了腔。“要设个监视哨。”

  “咱村里眼下有这么多守空房的女人,不必搞什么监视哨,她们会你瞧着我,我盯着你,”“小鹰”说。“没男当家的女人是呱呱叫的监视哨。”

  “你脑袋瓜里哪儿来这么多的高招呀,要是有人夜里从菜田里绕过来,她们难道也能及时发现?再说也不一定当面接触……兴许有什么‘信箱’,‘小橡树’呢,明白吗?”

  “啥‘小橡树’?”

  “就是放纸条的地方,事先约定的地点。”

  “这当然可能罗,”波佩连科说。“不过给瓦尔娃拉递送条子有啥用呢?她肚子里那点墨水派不了多大用场。”

  我们两个顺坡而上,来到马利亚斯的小房跟前,从这里往下望去,整个村庄、陶器厂和金色的莽莽林海一览无遗。

  “我们夜里要执勤,”我意味深长地说,似乎我这个新想法是消灭土匪唯一可行的捷径,而不是由于我根本拿不出明确方案的结果。“你在村子里哪家房檐下放上哨,要隐蔽,别叫人发现。”

  “在自家屋檐下行吗?”波佩连科问。“离瓦尔娃拉家可近哩!”

  “行啊。”

  我朝周围的农田和菜田扫了一眼。附近的制高点当然就是加弗里拉岗,它黑黝黝地耸立在绿油油的秋播田后面。岗顶几棵老柳树下面,隐隐约约看得见十字架的轮廓,有一条很窄的小径直通这块墓地。“送到加弗里拉岗上去!”——格卢哈雷村居民常常这么说。从加弗里拉岗望下去,格卢哈雷村和通这个村的大小道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那儿放哨,”我往墓地的方向挥了挥手,说。“站在那儿看得最清楚。一旦发现联络员,我们两面夹攻。我切断他退到林子里去的路,你挡住他进村的路,明白吗?”

  “您到墓地去吗?”波佩连科往后退了两步,离我远了一点,问道。“那地方不太平。”

  我自己也知道不太平。战争爆发前,我念九年级那一年,来这儿度假,那时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同格卢哈雷村那帮小伙子打赌,谁敢夜里上“加弗里拉岗”。大伙儿都知道,岗上每夜都有加弗里拉本人的阴魂在游荡,他是个驼背的大个子,披着一条自被单,他那把胡子闪着寒光。“模样象格卢姆斯基,就是个子比树还高”,那帮小伙子一口咬定说。那时光,我们中间硬是没人独自一个上“加弗里拉岗”。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哩。从那时起,比闪着寒光的大胡子更可怕的事儿,我们都当作家常便饭了……

  “大概,你想到岗上坐坐吧?”我问波佩连科。

  “我怕胳肢,”他满脸正经地回答。“听人家说,死鬼们仿佛老是胳肢来胳肢去的!”


作者:[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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