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近几天,尼古拉老是久久地离开驻地,回来时象个烟囱清除工一样全身乌黑。穆霞猜他不是在小洲之上徘徊,而是进了森林,在火墟之中游荡。

  事情正是这样。急不可耐的心情越来越厉害地折磨着这位年轻的游击队员。

  哪能不折磨呀!苏军在东北某地正在面对面地同法西斯全部兵力厮杀。在西部森林区,鲁达科夫的队伍以及其他的游击队和游击纵队,正在破坏法西斯军队的后方,有力地援助苏联军队。而他,尼古拉·热列兹诺夫,一个健壮的人,一个共青同员和预备党员,在决定祖国命运的日子里,却象在疗养院里一样打发日子。

  他是个纪律性很强的游击队员,因此,他无条件地同意执行指挥员交给的这项重大而艰巨的任务:将珍宝送过战线。他当时不假思索地回答鲁达科夫:“是!”而现在由于穆霞受伤而耽搁下来。渴望参加战斗的心情把他折磨得十分难受。他理智上明白这样做是对的,不这样是不行的,而内心却不好受,心声天天都在召唤他向前进。

  尼古拉看见,穆霞也并不比他好受。不止一次,他在茂密的树丛里悄悄地看到她拄着一根棍子在练习走路。当天空飞过一群群候鸟时,他总是看见这姑娘以不安而忧伤的眼光在为它们送行。

  尼古拉由于害怕再一次无意表露出急切不安的情绪,有时整天地离开住地。他涉过浅水,离开小湖,寻找可以伏击敌人汽车的大路,切断电话线,或者袭击某个毫无戒备的敌兵。尼古拉手头没有地图,不知道大火已经把他们赶进了国家禁伐的大林区的密林之中。他感到惊讶的是,他在各处游荡的时候,既不见可以通行的道路,又不见居住的人家,更不见人的新鲜足迹。

  历经大火浩劫的空荡荡的森林里,到处呈现出焦黑色,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灰烬和焦木炭簌簌发响,好似在脚底下呻吟。烧得光秃秃的松树枝桠宛如乌鸦的翅膀。从火焰中幸存下来的稀稀拉拉的针叶树梢已经失去光泽,微风一吹,便纷纷撒落下来。树木已不再发出那种在刮海风时惯有的富有旋律、十分悦耳的树涛声,它们好象都变哑了。在这死一般的静谧中,有时,被风摇动的松树躯干发出的嘶哑叫声整整响彻一公里,好象是在诉泣,又象是在磨牙。

  一无所获的寻找,不仅没有使尼古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急躁情绪。他开始生指挥员的闷气,因为在这个战斗的时刻派他执行这种不寻常的任务;也生穆霞的闷气,因为她有意无意地耽误了任务的执行;还为自己的无能而生闷气。被法西斯匪徒焚毁的森林,使他想起了“无人区”。尼古拉明白,希特勒对于在战斗中打败苏军,歼灭游击队,让占领区的人民屈服,早已感到绝望。因此,他穷凶极恶地企图把整个国家变成这样一片焦土和“无人区”。尼古拉懊恼地想到,他本人无所事事之日,可能正是法西斯匪徒猛攻莫斯科之时。

  这次回到小洲,尼古拉也是如此阴郁而又愠怒。这天的天气阴晴相间,色彩变幻不定,这样的天气在这些地区晴和的初秋时节是常见的。太阳在湛蓝的、高爽的天宇懒洋洋地照耀着。一缕缕白云被风儿驱赶着,犹如袅袅轻烟。走过了森林焦土,展现在尼古拉面前的一泓湖水,碧波粼粼。秋天的湖面是空旷的,甚至连不久前浮在水面的睡莲绿叶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水蓼花冠含着粒粒过熟的黑色种子,还在涟漪中轻轻摇荡。

  但在阳光照射下的小洲,凉溲溲的水面焕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尼古拉不由自主地欣赏起小洲的景致来。

  在大自然中有一种特殊的、能征服一切的美,这种美能使人忘却任何苦难,哪怕只是一会儿,一瞬间。尼古拉在狭窄的洲头上站了十分钟左右。湖水在他的脚旁舔着沙子,从洲上传来正在枯萎的树叶急促的低语以及碧绿的香蒲单调的沙沙声,从远处还传来落在洲上歇息的野鹅群生气的吵闹声。

  在烧焦了的森林里经过难耐的寂寥之后,呆在这儿是多么畅快呵!呼吸起来自由而又惬意。透明的微波发出诱人的呷呷声,使得尼古拉突然想洗个澡。自从大火把他们赶离游击队的中心驻地,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他多么想用刷子和肥皂擦擦身子啊。嗨,管他三七二十一,洗了再说。尼古拉高兴起来,扯了一把干草,做成一个象刷子一样的东西,飞快脱下衣服,从岸上跳进湖里。起初,水还有点冰人,好象要把他推开似的。他叫了一声,迅速游了起来,在水里翻斤斗,扎猛子,身子发热了,他感到十分舒畅而又兴奋,心儿也欢快地跳动起来。

  尼古拉也是在这样的小湖畔长大的。每当春风吹裂湖面的浮冰,把它们从岸边推开,使水面变得洁净的时候,车站附近的孩子们就开始游泳了。粗糙的薄冰还在阳光下渐渐融化,孩子们便脱衣下湖。此刻,这冰凉的湖水使他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于是内心感到十分愉快、轻松。他爬上洲头,蹦跳了几下,全身发热,然后在自制的刷子上蘸上沙子,使劲擦着发红的身子。透明的秋水在他那双筋肉结实的腿的四周变得浑浊起来。

  尼古拉只顾洗澡,没有觉察天色变得很快。虽然太阳仍象原先那样照耀着,但是,一大团镶着灰边的乌云,从烧焦了的象刷子一样的树林之外,由北方匆忙飘移过来。风刮起来了,呼啸着。沙沙作响的灰烬和五颜六色的树叶旋转着飞向湖面上空,然后跌落下来,在动荡的水面上溅起无数的圆圈。

  尼古拉发觉落叶快要舔到脚了,便停止洗刷,向四周打量起来。带着雪花味儿的风象发出警告似地扑面而来,尼古拉急忙把头一缩。他已不再觉得热血在身上畅快地流动,只感到冷气逼人,于是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周围的一切迅速暗淡下来,小洲上树木的各种色彩消失了。大堆大堆的树叶,在头顶上盘旋飞舞,飘落在千皱百折的水面上。然后,慕地响起沙沙声。尼古拉刚穿上衬衫就感到空中飞舞的雪粒轻轻地打在他的身上。雪象一团团旋转飞舞的白云飘下来。

  尼古拉马马虎虎穿上衣眼,在狭窄的沙滩上跑起步来,尽力驱除身上的寒意。他跑了一会儿,身上才又感到发热、畅快。风雪突然停止了,象铅块一般凝重的昏黑也随之消失,空中又出现亮光,天幕又重现蔚蓝,太阳又光灿灿地露出脸来。

  可是,四周的景物却在这几分钟之内发生了剧变。飘满落叶的湖面犹如一块绚丽多彩的地毯。在秋日渐显素淡的各种色彩上,又增添了一种寒浸浸的、亮晶晶的、白皑皑的颜色。雪粒象软绵绵的枕头,铺在草上和针叶树枝上。只有湖边的行行绢柳,在象棉花一样发白的林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翠绿。一切都亮堂起来,可是,原先那种令人略怀伤感的秋日欢乐气氛已从林中消失了。

  四周镶着乱蓬蓬灰边的象铅一样凝重的乌云不见了,空中飞来一群列成长三角队形的白鹤,它们的翅膀在风雪已经过去的昏暗的空中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

  忧伤重又涌上尼古拉的心头。

  雪已消融,尼古拉回到了住地。周围的一切:草呀,树呀,灰色的棚顶呀,生长着两株小白桦的出了名的树桩呀——似乎刚才都涂上了一层油漆,闪闪发亮。

  穆霞和托利亚迎面向他走来。

  “你到底回来啦!喂,你到那儿游荡去啦?应当启程了,我们早就准备停当了。”

  尼古拉真的看到在树桩旁放着能干的托利亚结结实实捆好的袋子。在湿漉漉的军用雨衣下放着冲锋枪。尼古拉尽力不流露出高兴的心情,审视着小伙伴和姑娘。

  “穆霞,腿怎么样?”他问道。

  姑娘没有回答,而是在潮湿的林间空地上跑了起来,然后象一只山羊似地跳到树桩上,又从树桩上跳下来。这时尼古拉再也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他操起穆霞的腋窝,把她举到空中,在空地上打起转来。

  “好哇,穆西卡,你真好!”

  “别干傻事,放开!听见了吗,放开,你这只笨熊!”姑娘生气了,绝望地在空中踢着腿。

  但尼古拉还是继续举起她旋转着,一直到她不生气了,温存地笑了一下才罢手。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树桩上,压揉了两株小白桦,然后用幸福的眼光打量着这两位伙伴。

  “伙伴们,你们把我骗得好呀!”然后,向托利亚挤了挤眼,说了一句,“真见鬼!”

  尼古拉双手抱住小游击队员,把他狂吻一阵,然后又打算靠近穆霞,可是穆霞生气地把眉头一皱,发了大火,脸上好似涂上了一层红莓果汁。

  “别干蠢事!”她不满地说,一边爱怜地把树桩上已经揉坏的小白桦扶正。“你简直疯啦,差点把这两株多好的小白桦折断了……没关系,小白桦,你们自个儿好好成长吧,这只笨熊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啦。”



《穆霞姑娘》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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