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档案库被焚

 



  我同意和柯斯佳一起执行任务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于我这样一个侦察员和地下战斗组织的参加者来说,这是必须的。有一次杰米扬对我说:“为了有效地指挥别人,不仅应该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而且自己也应该会做。”这个思想很对。

  袭击档案库的计划酝酿了很久。这段时间我们所注意的就是这件事。我们仔细地准备着,一个细节也不忽略,以免将来可能给我们带来麻烦。这个时刻终于临近了,行动定于二月十七日。唉,要是我还有一枚那种“燃烧弹”有多好!这会使我们的工作容易得多……,但是,最后几枚在新年前夕我已经给了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我们手里只有汽油,三壶汽油。汽油当然也燃烧,但终究不如燃烧弹……远远不如。

  天气变了。气温几乎上升到零度。道路化得象春天一样泥泞。

  晚上将近十一点时,我来到与东方大街平行的机关街,埋伏在被炸毁的四层楼住宅的废墟里。我和柯斯佳约定在这里见面。

  城市在沉睡。雨雪交加,潮湿、泥泞而又寒冷。

  十一点了,而柯斯佳却没有来,他从未有过这种事情。我伸出头来。街道的凹陷处出现了一个小白点,时明时暗,终于消失了。有人在抽烟。可能是柯斯佳。我拼命地朝黑暗中张望。眼睛都看得发痛了。我听到靴子啪哒啪哒的响声,而且越来越近。有人在离我十多步远的人行道上走着。我听到他们在说德语。这是巡逻兵!

  脚步声还没有停,柯斯佳就出现在我身边,如从地里钻出来一般。

  “看见了吗?”他悄声问,“一下子就是四个党卫军分子。差点儿没撞上,只好后退了。看这天气,啊?我们会弄得象泥鬼一样。”

  这是柯斯佳其人。他于的是艰巨、危险、舍生忘死的事,嘴上还在唠家常。难道我们身上会不会溅上泥水那么重要吗?

  “小伙子们在哪里?”我问。

  “各就各位了。一切正常。”

  这是指柯斯佳小组的两个伙伴。他们应当在离档系库不区的地方放哨,一有危险就提醒我们。柯斯佳蹲在我旁边,把手伸进怀里。

  “火柴我弄到了,”他说,“满满一盒。在班上偷的。”

  在敌占区,火柴奇缺。我们用的是打火机。

  “走吧。”我提议说。

  我们来到狭窄的人行道上,向四周环顾了一下,一个人也没有。从城东郊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好象是从汽车上往下卸铁条。在街上走太冒险了,而且与我们的计划也不相符。我们的路线是从几个院子穿过去。我们拐进一个小门,穿过一个,两个,三个院子,走进了第四个。这院子没有围墙,栅栏都烧光了。房子座落在一片空地上。我跟随柯斯佳绕过去,碰到一堵砖墙.这墙可绕不过去了,它和相邻的房子连在一起。只好爬到墙上,在墙头上走。我们一直走到一个有瓦盖的仓房那里。这时我们用手抓着一块一块的瓦,在上面爬着。现在到头了。从这里已经能看到我们前往目的地所要经过的那个院落,甚至能看到东方大街的一些地方和档案库那个院子的一部分。我们应该下去、悄悄地下去。但怎么下去呢?旁边没有梯子,也没有柱子。只好往下跳。

  跳到地上时,我量了量仓房的高度。我伸手够不到房顶。可要知道,我们回来时还得爬上去。我脑子里闪出一个想法,和柯斯佳交谈了一下:让他站在我肩上,爬到房顶再伸手拉我,我靠他的帮助登上去。

  柯斯佳点头表示同意,正正腰带,往里面塞了塞大衣襟,又在我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起来。

  我总是很羡慕柯斯佳的沉着劲儿、他每次出发去完成战斗任务,就好象去上班一样。他的每个动作都经过周密的思考、检验和计算。他只做该做的事。现在也是这样。路上有一辆缺两个车轮的旧军用车。要是我,就会从左边绕过去,这更方便点儿。可是柯斯佳却宁可从右边绕,那得穿过一片带刺的灌木,好象是酷栗。只是过后我才明白了他的策略:从大街上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车的左侧,我们就可能被发现。

  现在只剩最后一道障碍了:紧靠档案库二层楼的一栋房子。好在这栋房子也和仓房一样,是瓦盖,而不是铁盖。

  房盖一面朝向大街,另一面对着院子,朝向我们。我们感兴趣的正是这一面。

  我从柯斯佳的话中得知,房子里住着两家,都是老实人,用不着担心。但仍要小心点。要是有响动,不仅住户能听到,街上的哨兵也能听到。

  不弄出声响……谈何容易!得爬到房顶上去,从这头走到那头。柯斯佳从墙边拿了一块长板,放上去当梯子用。按了一按,能经得住。他沿木板往上爬去,勉强够到了房顶。轮到我了。第一米我没有响声地爬过去了,但是爬到第二米时发生了不幸:板子下面的一块瓦碎了。我吓呆了,用手、脚攀住木板,只好如此!我们俩谛听了一小会儿,没有声音。响声没惊动任何人。柯斯佳向我伸出手来,我也爬上了房顶。

  我们爬到了那所房子的墙根下,坐下歇一口气。在我们头顶上,稍稍有点倾斜的地方有个半米高的玻璃窗。我们望着它,考虑着最后的一步。

  直率地说,这会儿我的心情可不够冷静,缺少做事不可少的那种冷静。这是为什么?不知道。一切都很顺利。我们顺顺当当地到达了目的地。我们坐着,在休息。我相信柯斯佳,他也相信我。我们的思想很一致。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还有点担心。

  休息好了,该动手了。柯斯使欠起身来,看了看墙壁。我们原打算把圆木缝里填的麻絮扯出来,再把汽油倒进圆木缝里点着。我用手摸了摸圆木,象钢一样又黑又结实。这种木头一下子点不着,也不知能不能烧得着?

  这时,柯斯佳一直走到房檐上,探出头去,向我做手势。我没弄明白。他叫我到他那儿去。

  “站在这儿,”他小声说,“我站到您的肩上……我想够到窗户。”

  “你发疯啦!”

  我站在最合适的地方,离窗户至少也有四米。此外,窗子不是正对着我们,而是有点偏。如果我站到房檐上,瓦可能经不住,那样两个人都得掉下去。

  “摔不下去,”柯斯佳说,他已经生气了,“您是什么人?难道这还为难吗?我出的是个好主意。”

  房顶不是争论的地方。也许,真掉不下去吧?

  豁出去了。我走到房檐边上,站到柯斯佳的位置上,挺直身子,用手扶着墙。

  “来吧!”

  柯斯佳象个体操运动员。踩着我的左膝,爬到我肩上。我的腿直发抖。我把脸和胸紧贴到冰冷的圆木上。

  “够得着吗?”我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

  “你听见了吗,傻小子?”

  默然无声。

  “哈,你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忍不住问道。

  “稍等一下……站稳。”

  没等我想一想,也没等我站得更稳,就感到肩膀上连踩带蹬有些受不住,便摔倒在房顶上。等我镇静下来,急忙翻身一看,我吓呆了:柯斯佳吊在那儿呢。他用手抓着窗下一个什么东西,两腿直蹬,极力想找个支撑点。我的心都疼了。这疯子……他会摔死的!而我却一点也帮不上忙。我们相隔三米多,就是举起手来也够不着。

  我一声不响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瞪大眼睛;而他吊在那里,象只蜥蜴似地挣扎着。

  突然柯斯佳不动了,踩住了什么东西。对,他找到了缝隙或凹陷的地产,也许是突出来的地方。我的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说时迟,那时快,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简单些说吧。柯斯佳突然递给我……您猜是什么?玻璃?好象不是。他把整个窗户连框都给了我。这真使我大吃一惊,别说他干得那么麻利,这件事能做到就不容易了……真是不可思议。

  现在他侧身向着窗口,悄声命令说:“水壶!”

  一个装汽油的军用水壶在我这儿,另外两个在他那儿。

  我从腰带的弹簧钩上把它解下来。站起身,占了一个有利的位置,打量一下,说:“接着!”

  水壶向上扔去,又落下来,勉强落入我的手中。这样一连三次都没扔上去。我的脑门上出汗了。真该死,这么不走运!

  “您当不了杂技演员。”柯斯佳开玩笑说。

  真会找时间开玩笑!我可气得直冒火:水壶怎么也扔不到地方。末了还是柯斯佳机灵地抓住了它。

  “下去吧。”柯斯佳小声说。

  “那你呢?”

  “我也不在这里过夜!”

  这倒是句真话。这么说,他要往下跳。不摔断腿就算好事。应当设法让他摔得轻一点,杂技演员都会这一招!

  我跳了下去,甚至没有跌倒。这时上边响起划火柴的声音。柯斯佳点燃一团麻絮,然后把它扔进屋里。柯斯佳又用手吊着,摆动了一阵,跳了下来。但是地球引力定律没起作用,他没有落在我身边,而是落到房顶上了。

  屋里的火舌象猛兽—样直往上窜,照亮了窗洞。不必解释谁都明白,在木头上浇上等的纯净汽油,火当然会烧得很旺。

  柯斯佳跳到了我的怀里。我没有估量好自己的力气,跌倒了。他正倒在我身上。我们很快地跳起来,心情异常激动。

  “现在……走吧!”

  我们顺着已知的路线走去。本应用尽全力快跑,但又必须谨慎小心。于是我们就走,但确实比方才走得快些。一切都很顺利。大车……灌木……瓦盖仓房……砖墙……熟悉的房子……马上就到人行道了。

  “什么人?站住!”一声嘶哑的喝叫。

  我们收拢脚步,转身就往回跑,钻进两幢房子间的一条夹道里,屏住呼吸。街上,巡逻兵喊叫的地方传来皮靴声,自动步枪也哗啦哗啦直响。有人骂骂咧咧地正在寻找我们。

  当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拿出自己的证件。怎么搞的?我们是什么人?是警察局值班查岗员和市政厅的首席翻译。请看吧!

  但这是荒唐的想法。很难解释,我们到这儿来和发生火灾怎么会这样巧合。

  走。唯一逃生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我们采用了备用方案,在没到废墟之前先从院子里走。我们停了约一分钟,听着周围的动静。

  响起了可怕的哨声,但不很近,大约有三百码远,在机关街。

  “这是我的同事。”柯斯佳耳语道。

  我并不觉得这话可以使人得到慰藉。应当跑到和东方、机关两条大街交叉的那条街上去。而且要快。既然德国人听到了动静,他们是不会离开的。他们会搬来援兵,闹得天翻地覆。而要发现情况并不困难,大火是藏不住的。

  有个地方(确切位置一时很难断定)响起了摩托车的突突声,自动步枪的连发射击打破了寂静。东方大街上在射击。很可能是着火的房子前面的那个哨兵在报警。

  “拿着,”柯斯佳小声说,一颗有棱的手榴弹沉甸甸地落入了我的掌心。

  对。柯斯佳真了不起!手榴弹正是好家伙。在困难时刻它能搭救你。

  “我们还是到机关街去,”我提议说,“我们跑到胡同口,就往山上跑……到松树林,再看看能不能往下走,到河边去。”

  柯斯佳没有反对。

  我们轻轻地迈着脚步,离开废墟,来到街上,很快走到了胡同口,突然背后又喊了一声:“站住!”

  这回跑吧!逃吧!

  身后响起哐哐的脚步声,自动步枪也哒哒响起来,还有步枪的射击声。我们被发现了。

  德国人在朝发现的目标射击。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腿脚和运气上了。反正不能让他们活捉去。

  我们窜进胡同。再过一条街,就是十字路口。而那里就是松林。

  我们已经跑了半条街,前面十字路口突然升起一颗红色照明弹。

  这下可完了。我们跑上一幢房子前面的台阶,在檐下贴墙站着。

  “在这里我们会被他们象小鸡似的抓去。”柯斯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知道。但是在这么亮的光下跑……”

  照明弹把周围照得通亮。一秒钟、两秒钟。这可恶的火花怎么熄得这么慢。

  “看见了吗?”我指对面那个院子,“往那里跑,快点!”

  柯斯佳想说什么,可突然身后的门开了,他摇晃了一下,差点没跌倒。

  黑暗之中传出象命令似的声音:“到这儿来!快!”

  这是一个不容多想的建议。尽管这命令是用德语发出来的,我们还是不顾起码的理智服从了它。但发出命令的不是男人,也许我们的决心只能以此来作解释。不过,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确切说,虽然有,但是并不好。顶着枪弹跑过大街,绝非良策。

  我们钻进去,门就关上了。黑暗之中只听到我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我攥住柯斯佳的手。应当紧紧相依,还不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也许是个圈套。有人跑过了人行道,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跑过去。喊声,枪声。惊心动魄的口哨声传到了我们这里。

  这时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微弱的灯光也射进了我们站着的走廊。这灯光足以使我们看清站在门边的人是谁。是吉泽拉。

  “喏,请进吧,”我听到她浑润的嗓音,“好象没事了。”

  我们走进了明亮的房间。我们居然还在走动,呼吸,还活着,这真是极大的幸运。

  “是您?!”吉泽拉认出我来,突然惊呼道,“天啊,瞧这副样子!”

  是啊,我们的样子狼狈极了,这还用说。

  吉泽拉睁大绿眼睛打量着我。我想起右手里拿着一颗英国式的手榴弹,赶紧把它塞进大衣口袋里。

  当她把目光移到比我机灵的柯斯佳身上时,愉快地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干什么?”我为赢得时间反问道。是啊,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清楚。

  “我们去救火,那儿烧着了什么东西。”

  “哪儿?”吉泽拉不安地问。

  “不远,在东方大街。”

  吉泽拉很麻利地关上通向第二个房间的门,又关上电灯。掀起了窗帘。

  着火的房子从窗户里看得一清二楚。整个房子成了一片火海,看上去令人害怕。真是个可怖的景象!我们的双手释放了一股多么巨大的力量;

  “真好看,”吉泽拉心平气和地说,放下窗帘,又打开了灯,“请脱大衣吧,我就住在这里。”她用手划了个圆圈。

  我们依旧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地四下观望着。

  这房间有两个窗户朝向大街。屋里的家具是一张桌子,低靠背沙发,几把椅子,放着“菲利普”牌收音机的床头柜,有个类似酒柜或食橱似的东西,还有个宽宽的竹书架。

  “你们倒是坐下啊!我简直觉得很难堪了。”

  “谢谢。”我说,于是我们坐下了。

  “这么说,你们救火去了?”她又问道。

  “对,可巡逻兵不打招呼就开火。”

  “这很讨厌。有人向我开枪的时候,我就不能忍受。我可不愿当靶子。”

  我不知道对此应作何反应,她的嗓音里有种微妙的嘲讽。

  “不,这样不行,”她坚决地说,“马上把大衣脱掉!瞧你们象什么样子。”

  我站起来,柯斯佳也站起来。

  “谢谢。我们不打扰您了,该走了。”

  吉泽拉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它的边缘:“这样可不好,你们只考虑自己吗?”

  “我不明白您的话。”

  “你们确信谁也没看见你们吗?”

  不,我可没这个把握。但是我很难作出回答。我懂得,现在出去就等于自找倒霉。不过我不能这么说。

  “这样吧,”吉泽拉又开口说,“请告诉您的朋友,就说我也是您的朋友。现在脱大衣吧。”

  我看了看柯斯佳,他一点也不紧张,只是脸色比平时稍微苍白一些。

  “脱吧!”我犹豫了一下说,“真是十分走运,这里没什么可怕的,我认识她。”

  柯斯佳大概想提个什么问题,但改变了主意。

  我们脱掉大衣,来到走廊,刷了刷鞋子,挂上了大衣。但脑子里总是缠扰着一个念头:“要是个圈套怎么办?”

  吉泽拉拿来一盒烟请我们抽,自己也抽起来。

  “我请你们喝咖啡,你们喝吗?”

  我们俩互相对看了一眼。

  “我也准备喝。”她赶紧说。

  “方便吗?”我踌躇着问。

  “方便得很,今天我煮了一天咖啡。在你们来前不久,齐默利鲍尔先生到我这儿来过,他是我的邻居,他的住宅在对面,就在那里,”她往墙角指了指,“和他相隔一幢房子住着吉利德迈斯特先生。这里都成侨民区了。”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感到耳朵直发烧。我们落入了匪巢。这一切怎么收场呢?

  “你们看看杂志吧,我很快就来。”

  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柯斯佳回头看看女主人走出的那扇门,悄悄地问道:“这个宝贝女人是什么人?德国人吗?”

  我点点头,简单地谈了相识的经过。

  柯斯佳挠了挠后脑勺。

  “她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是个乖巧的人。”

  我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上面一层摆着一叠画报。我的手不由地翻弄起来。

  “现在咱们可不能多事。”我向柯斯佳说明了我们的处境。

  “吓……我正纳闷儿:她这儿怎么有电灯呢?现在明白了:秘密警察局长,警备司令。整个这个街区都应该烧掉。”

  “嘘……”我警告他。

  “是啊,”柯斯佳压低了声音,“真是个绝妙的夜晚。她是不是向谁报告去了?”

  “喏,要真是那样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

  “我是这么想的。要是打架,最好就在这里打。”

  我给自已和柯斯佳挑了两本杂志。想离开那里,可是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放在第二层阁板上的一封电报上。上面写满了粗体字。这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仔细地看了看,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收电报人的姓名写的是:吉泽拉,安德列亚斯。这电报是十三日从柏林拍来的。电文很简短:“我耽搁了。十七日起飞。拥抱你。塞巴斯蒂安·安德列亚斯。”

  原来是她呀!我们在和谁打交道啊!原来是中校的妻子,我们正在为她丈夫而电报往来不断。今天是十六日,他明天起飞。

  我走到柯斯佳面前,激动地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我们要象瑞典人在波尔塔瓦城下一样被烧死,”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有个建议:把她打死,赶紧俏俏地溜掉。”

  打死她。悄悄溜掉。

  “她要真是朋友呢?”

  “这么说,您也没把握?”

  传来了脚步声。我们急忙翻阅杂志。

  吉泽拉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咖啡壶、杯子和装一小块奶油的碟子。她把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饼干和糖,倒了咖啡。

  我呷着咖啡,说:“认识您非常高兴。”

  “是吗?”她问道,“我愿意相信。虽然这里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话。”

  她对我所受的教育和职业很感兴趣,我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不久前与齐默利鲍尔的谈话。他在谈起吉泽拉时说,有个“但是”妨碍着他。中校是不是这个“但是”呢?完全可能。

  后来女主人和柯斯佳交谈起来,问他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在军队里服过役没有,多大年纪。她听说柯斯佳出生在N城,就问他知不知道我们此时所在的这间屋子的房东是谁。

  柯斯佳回答说不知道。总的来说他颇为警觉,回答得都很简短。

  “你想知道谁在这儿住过吗?”

  她点了点头。

  “这好办。我在市政厅里能打听到。”

  “不用,不值得。不过挺有趣的。我现在给你们看点东西。我们到那间屋去吧。”

  她站起来就走,我们也跟她走过去。

  在另一间屋里有张双人床,一个衣柜和一个床头柜。床头柜边放着一只褐色的皮箱。

  吉泽拉挪开床头柜,揭开一块地板,于是我们看见下面有个装来福枪子弹的锌盒。里面装着满满一盒沙皇时代的银卢布。

  吉泽拉笑开了:“也许,主人正用得着它们吧?”

  我说,未必有人敢承认是他的私财。

  我们在她这里一直坐到天亮。衣服都整理干净了。

  离开时,吉泽拉用力握了握我们的手,说:“你们一点儿不用多虑。还好,这事发生在今天。”

  “为什么?”我忍不住了。

  “明天我丈夫要从柏林来,他可和我不一样。”

  再刨根问底就不妥当了。

  “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吗?”我鼓足勇气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会的!当然会!这要取决于您了。”她微微一笑。这是对朋友的微笑。对,只是对朋友才会这样笑。不知为什么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还深信,我的生活中闯入了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东西。我似乎是明白了好久未能明白的事情。

  走到中央广场时我们该分手了,这时我对柯斯佳说:“无论如何,档案库是完蛋了。”

  “一点不假!”



《如履薄冰》作者:[苏联] 格奥尔基·布良采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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