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乌格柳梅和敦克尔

 



  十天过去了。从那个可怕的夜晚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安德列不在了,而且永远……我不能接受这个想法。

  起初,我冷漠地对待周围的一切,感到茫然若失。内心的隐痛不断地折磨着我。后来又产生了一种想法:我竭尽全力去解救安德列了吗?对他的牺牲我是否也有点儿过错呢?我无法摆脱这一可怕的、恼人的念头。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脚,任何言语都不能令人信服。我有责任解救朋友,哪怕需要做出超人的努力,也要解救!而我却没有做到这一点。我不能宽恕自己。

  地下组织及其领导处于紧张状态中。一连五天五夜都在等着进行新的搜捕。要知道贝兹罗德内知道地下组织的全部指挥人员,既然他供出了乌格柳梅和别列别日奇科,那末,又有什么能妨碍他供出其他人呢?谁也不相信根纳季·贝兹罗

  德内真的丧失了理智。大多数人认为,他的发作是偶然的,是由于过度紧张引起的。当然他还会招供,即使他不想再说,他们也会强迫他。齐默利鲍尔是无须别人指点的。

  我们采取了防范措施,向那些由安德列介绍到谍报局工作的小伙子们发出了警告,通知了暗语和接头地点,并送他们到树林去了。在情况没查明以前,杰米扬没走出过掩蔽所。我们还通知“大地”说,为了避兔暴露,要改变发报时间,并减少到每十天一次。按照州委常委会的指示,暂时停止在街上接头。

  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乌格柳梅身上。杰米扬命令他前来解释一下。切尔诺克、柯斯佳和我将和他见面。我们选择了集材场旁边的地方为见面地点。我们还决定把乌格柳梅带到警察亭,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柯斯佳保证为谈话的安全进行创造一切条件。

  要他前来的便条放在叫做“冲沟”的“邮箱”里。和乌格柳梅联系的另一个邮箱叫“交易所邮箱”。这两个邮箱的名称都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个藏在滨河街的一个步桥上,会横跨一道深深的冲沟,上面有木头护栏直插进一根根粗粗的木头立柱。在一根立柱的外面小伙子们找到一个洞,在那儿设了一个“邮箱”。而称作交易所邮箱的那个是我们自己在职业介绍所的砖墙上建造的。在从上面倒数第二排的地方抽出一块砖,纸条就藏在它后刚深处。这两个“邮箱”是在“乌拉尔”被捕和停止科柳奇的联络员任务以后建立的。知道这些“邮箱”的有柯斯佳、乌格柳梅和我。使用这些“邮箱”要非常小心。当我走向“邮箱”时,柯斯佳就保护我,或者相反。

  纸条是在安德列牺牲后的第二天放进去的。

  乌格柳梅没来赴约,而且也没在“邮箱”里留下任何解释。

  第三天,尼科季莫夫娜……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的妻子,交给我一个雪花牌雪花膏瓶,在小瓶里发现有张字条。尼科季莫夫娜说:早上她擦地板的时候,不知是谁从窗外扔进来的小瓶打中了她的腰。尼科季莫夫娜向窗外一瞧,看见一个女人已经走开了。

  纸条是根纳季的妻子写的。她原来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在如此复杂的环境里她竟找到了办法和我们联系。她报告的情况解开了根纳季被捕的疑团。原来,在被捕的前一天晚上,根纳季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了里祖诺夫-乌格柳梅。他们单独在一起,并且谈了四个小时。被捕那天,根纳季比平时稍早一点儿离开了医院。他告诉妻子说,下午五点左右里祖诺夫将等他。从此,他再也没回家。晚上,突然来了一伙秘密警察,还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这就是说,根纳季和乌格柳梅见了面,并且在见面之后就被捕了。这一巧合令人感到忧虑。乌格柳梅使我们感到不安。原来,他同根纳季被捕有关,在敦克尔的事上他欺骗了地下组织。敦克尔的事特别可疑。是什么促使乌格柳梅走这一步棋?为什么他要庇护敦克尔?我们还回忆了过去的事情。切尔诺克推测说,乌格柳梅不可能不认识普罗科普或者普罗霍尔。绝对不可能。谁留下搞地下工作都由市军事委员会决定。把人找来和他们认真地谈话,而且每次谈话都有普罗科普或者是普罗霍尔在场。当然,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是普罗科普和普罗霍尔领导市委进行地下活动。但是,在希特勒法西斯分子来到之后,为什么普罗科普和普罗霍尔在V城留下,就很清楚了。

  最能暴露乌格柳梅的是他仍然享有自由。根纳季供出两个人:安德列和乌格柳梅。而秘密警察要逮捕的却只有安德列。

  关于里祖诺夫-乌格柳梅的情况,地下组织的领导都知道些什么呢?

  所有的情况都只能靠文件去了解。他原名叫普罗科菲-西兰杰维奇。一八九六年生于波达伊波城的一个司炉家庭。先失去了母亲,后来又失去了父亲。于是,他离开了波达伊波,并自愿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他刚满十八岁。在战争中运气不佳:当了俘虏,直到一九一九年才被释放回来,他立刻又应征加入了红军。复员后,里祖诺夫去学习,并获得了经济工作者的专门知识。但是,他没干多久经济工作就改行当律师,后来又当法律顾问。先后住在戈麦尔,肖斯特卡,克列缅楚格,沃罗涅日,直到一九四0年底才迁到N城来。在这里,他以法律工作者的身份同时为三个企业服务。当把他叫到军事委员会,并建议他留在城市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里祖诺夫是非党员,前不久又失去了妻子,这些情况军事委员会都感到很合适。他还在德国人的职业介绍所里找到了工作,而且对自己的业务相当精通。

  作为组长,乌格柳梅表现出来的只是好的一面。我们不能,也没有权力仅仅依靠未经证实的证据来决定组长的命运。杰米扬下令监视他。

  我们吸收了几个不同小组的一些爱国者参加监视工作。第一个轮到的是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当天晚上,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就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乌格柳梅正是当初他在两所秘密警察活动点见过的那个胖家伙。

  这一消息使大家都惊呆了。我们决定继续监视乌格柳梅,暂不惊动他。

  直到安德列牺牲后的第六天,我们才感到有点儿放心了。我特地请吉泽拉帮助了解情况。她得知,被捕的布洛奇金-贝兹罗德内真的精神失常了。由于是狂暴精神病,他被关进市精神病院。这是审讯后第二天早晨的事。

  杰米扬委托柯斯佳试探着通过警察局来验证一下这个消息。情报被证实了。这下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手脚。就是说,根纳季没来得及出卖其他人。

  对乌格柳梅的监视毫无结果。他在职业介绍所里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在那儿可以和他所需要的人见面。他此后再也没有在秘密警察的活动点出现过。可是前天,切尔诺克小组的一个爱国者,一个代号叫吉哈的中年妇女,带来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在跟踪乌格柳梅的时候,她发现,在电影院附近,他走到一个男人跟前,并和他攀谈。吉哈听到了几句。乌格柳梅约请他的熟人于星期三晚上九点在墓地见面。当他们分手的时候,吉哈决定跟踪侦察,看看与乌格柳梅谈话的那个人到哪儿去,查明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也是她的任务之一。原来,那人住在集市广场,门牌七十九号。

  星期二,柯斯佳验证了地址:在门牌七十九号的一所房子里住着浴池的理发师季米特里·科连佐夫。

  对柯斯佳来说,这个人是科连佐夫,但对杰米扬和我来说,他却是联络员科柳奇,在这一阶段里我们停止了和他的联系。

  这样,新的情况出现了。产生了一个问题:是否有必要与科柳奇见面呢?我表示反对,杰米扬表示赞同。

  “为什么他要拉科柳奇到墓地去呢?”杰米扬问。

  我耸了耸肩。天知道为什么。

  “我认为这很可疑。”

  “你指的什么?”我问了一句。

  “你们想一想,科柳奇是唯一的一个认识乌格柳梅的地下工作者,其他人都不在了。我们恐怕要防止暗杀。”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虽然这是本应想到的。

  “我们有与科柳奇联络的暗语吗?”杰米扬问。

  “有。”

  “应该派一个人暗中去找科柳奇。”杰米杨建议说。

  我表示愿意亲自去。

  “这不合适,”杰米扬表示反对,“他知道您是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自然就会警惕。柯斯佳同样也不合适。他是警察!这事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那派克列希去好吗?”

  杰米扬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您要给他下个详细的指示,”杰米扬提醒说,“叫他告诉科柳奇,决定让他重新负责与乌格柳梅联系,这就够了。假如科柳奇是象我们所知道的那种人,他自己就会全都讲出来。”

  晚上,我把任务交给了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一清早,他就在去屠宰场时顺路找了科柳奇。午间休息的时候就把情况作了汇报。

  杰米扬是正确的。由于恢复了和他的联系,科柳奇感到很高兴,并且说,就在前一天,他和乌格柳梅见了一次面。后者约他第二天会面。这有些不合科柳奇的心意。为什么呢?这也事出有因。为什么偏要在墓地见面?从前见面是在乌格柳梅的办公室里,有两次还在他家里。这都是收到纸条以前的事。而这次却突然要在墓地见面。但又不能不去。约定在墓地最左边的角落里会面,在商人沙赫沃里斯托夫墓穴旁。昨天,科柳奇去查看了一下:真有这么个墓穴。

  这一切我都向杰米扬作了转达。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范围缩小了。今天就应该抓住乌格柳梅。我们未必还能有这样合适的机会。”

  除我之外,被吸收参加这次行动的还有:柯斯佳、克列希、维尤和他的两个小伙子。由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预先通知科柳奇不要去赴约。这是地下组织的命令。

  今天,太阳应该在二十一点十九分落山,而月亮要在一点十三分消失。当我走在邵尔斯街上的时候,太阳在地平线下消失了,霞光暗淡,一轮淡白的圆月飘浮在空中。

  整个墓地前面是敞开的。从前这儿有美丽的、高高的、带有花纹的铁栅栏,上面镶满了十字架和小天使的头像。就在去年,德国人整个地拆掉了栅栏,并偷偷地运走了。现在,密密麻麻的、多刺的相思树灌木林成了围墙,牢固的砖墙把墓地的其它三面围了起来。

  在大门附近,确切点儿说,在那过去曾经有大门的地方,柯斯佳在等我。他象平时一样穿着一套警察服。

  “喂,怎么样?”我问。

  “一切顺利。感谢上帝,非常平静。咱们走吧。”

  “不行,还得等一个人。”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踏着我的脚印走了过来。一看到警察,他就收住了脚,想赶快离开,但我追上了他。

  “到这儿来,是自己人。认识一下吧!”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和柯斯佳默默地握了握手,只是在这之后,我的房东才转了一下头,而且只说了一句话:“太好啦!”

  我们开始行动了。

  洒满月光的墓间小路或明或暗,通向四面八方。柯斯佳选了一条最窄的路,领我们走了过去。

  这儿一片荒芜,杂草、树木都发了疯似地长着。四周静悄悄、凉飕飕、散发着一股霉味。哪儿也不象夜间的墓地这样阴森可怕。

  五、六分钟之后,我们便到了目的地……一个由古老的槭树和茉莉花灌木林环抱着的林中草地。草地上花儿盛开,那熏人的气味使人头晕。

  草地的直径有二十步左右,正中间有一个很结实的三米高的土堆,上面是凿得很粗糙的花岗岩巨石,二等商人阿维里扬·阿尔先耶维奇·沙赫沃里斯托夫的遗骸就安葬在这里。在花岗石光滑的一面不难辨出四个字:“万事皆空。”

  柯斯佳预先通知我,维尤,也就是哈桑·舍拉弗特季纳夫和他的小伙子们将一直监视乌格柳梅,只有在柯斯佳发出口令的情况下他们才出来。

  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就在茉莉灌木林中,在槭树的树干后面选好了埋伏的地方,大家吸着烟,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谈话不知不觉地转到乌格柳梅身上。

  “这个恶棍,亏他还是吃娘奶长大的呢。”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说,“哎,你说是吧!身体还真壮。看来,他吃的伙食不错。是个敦敦实实的家伙。对这种人可要特别留神,他是不会手软的。”

  “咱们瞧着,看他会说什么。”柯斯佳说。

  “看他还能往哪儿藏?死死地盯着他呢。”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说。

  我突然感到一阵兴奋和欢愉。我对这次行动会取得成功充满信心。我向来喜欢面对面的交锋。我讲了几件趣事,我的朋友们都大笑起来。我本想再讲一段很久以前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天我在埋伏的时候睡着了。但这时,布谷鸟咕咕地叫了起来;“咕-咕,咕-咕”。叫四次,停一会儿;又叫四次,又停一会儿,然后又叫了四次。维尤发出了约定的信号。

  “把烟灭掉!”柯斯佳提醒说。

  我们踩灭了烟头,就各就各位了。

  信号发出后大约过了三分钟,乌格柳梅出现了。他不慌不忙地走着。来到草地之后,把表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用鼻子哼着什么歌,便围着墓穴转悠起来。

  我拨开灌木林,走进这林间空地,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但乌格柳梅具有出色的听觉。他突然转过身来,两手叉在胸前,但一句话也没说。

  “晚上好。”我说。

  “对有的人来说好,而对有的人来说则不好。”乌格柳梅一边审视着我的脸,一边很不友好地回答说。

  “您是里祖诺夫吗?”

  “完全可能。我不打算改变你的想法。”听声音我觉得他在忍着笑。

  “您在这儿打算做什么?”

  “您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纯属好奇。”

  “奇怪,我也富有好奇心:比如,您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我是顺便来看看您。”

  “原来是这样,”乌格柳梅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笑,拖着长音说,“而我却是来给我祖母上坟的。”

  这个卑鄙的家伙还在打趣、强作镇静地打趣,他还不知道什么在等着他。

  我也没有理由发火,便用同样的语调回答说:“当真吗?您这样爱您的祖母?”

  “那还用说!我天性如此。我受过对死者要爱的教育。每当夜晚,我就想来见死人。”

  “我很高兴见到一个这样敬重亲人的人。”

  我站着,把手深深地插在裤袋里。这样对我有利。

  乌格柳梅的手放在胸前。他刚一动,我立刻就警告他说:“手就这么放着!别插进口袋里。我觉得,您是想掏点儿什么吧?”

  “我完全同意您的感觉。我可以听您的,也可以不听您的。我对您很感兴趣。”

  他镇静地、有点儿嘲讽地说。但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不是逞能,而是老练,是训练有素的镇定自若。

  “喂,够了,”我说,“我们谈正事吧。为什么您没有到接头地点去?”

  “您在饶什么舌?到什么接头地点去?”

  “别装傻了,乌格柳梅。”我回答说,并说出了暗语。

  “您没记错吧?”他继续说,还是那么一股劲儿。

  “不,没记错。”

  “好吧,”他说,“怎么样,是您想见我吗?”

  “不是。我们现在就到想见您的那个人那儿去。”

  我们俩相距至多有两步远。我认为这个可靠的距离使我随时都有可能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我把枪握在手里。但打算是一回事……

  “我悉听尊便。”他十分认真地回答说。

  我本想叫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和柯斯佳。

  但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乌格柳梅猛地一扑,我刚刚闪开身,他对准我的下巴就是一拳,结果打到我的肩膀上,使我足足转了一百八十度,跌倒在茉莉灌木林旁边的地上。

  乌格柳梅咳了一声。看来,是出于得意。他完全无视“不打躺倒的对手”这条人类的圣训,又向我猛冲过来。

  这时,同样身强力壮的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突然跳了出来。霎时,乌格柳梅摔倒在我的身旁。

  我飞快地用整个身体压住他,掐住他的喉咙。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抓住了他的双手,柯斯佳也及时赶到,把他的双腿按在地上。

  我们大家都气喘吁吁。乌格柳梅憋足了劲儿,全身抽搐着,象用链子挂着的狗一样咆哮起来,他那双狂怒的眼睛似乎象要从眼眶里冒出来似的。

  “喂!住嘴!”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对他呵斥道,“找死吗?别急。这就送你去西天。”

  我感到乌格柳梅的肌肉松弛了,便放开了他的喉咙。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和柯斯佳扭住他的双手,并用带来的一根绳子捆上。我们把乌格柳梅抬起来,让他立着。

  “现在请允许检查一下您的口袋吧。”柯斯佳快活地说,并从每个口袋里各掏出一把手枪……一支毛瑟枪和一支瓦尔特手枪。“哎呀,原来您武装得还不坏,地下工作者同志。”

  看来,直到这会儿,乌格柳梅才搞清楚,我们中有一个人是警察。他的脑子得出了一个迅速的,但是错误的结论:“我……想,”他一边竭力忍住喘息,一边说,“你们……有点儿过于着急了。我相信,明天你们就会感到……心绪不佳,而且还要后悔的。”

  “我们倒要观察一下,您明天的感觉如何。”柯斯佳说。

  我们抖掉身上的尘土,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把自己身上的土抖在了乌格柳梅身上。

  我下命令说:“现在走吧,要悄悄地走,别着急。”

  柯斯佳走在前面,他后面是乌格柳梅,然后是我和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

  在墓地的出口处我停住了脚步,为的是察看一下街上的情况,并预先警告一下乌格柳梅:“您别耍滑头,这儿已经很近了。再不许出声!您要是出声,那就是您最后的一声。”

  “胡说,”已经镇静下来的乌格柳梅回答说,“我还能发出很多的声音。我还要活下去呢。”

  我们简直被他如此厚颜无耻、自以为是的态度气疯了。

  “算了,唠叨够了,走吧。”

  “稍等一下,”乌格柳梅说,“请把绳子弄松点儿。”

  我摇了摇头。柯斯连冷笑了一下:“上绞架就不该抱怨绳子勒得紧。”

  乌格柳梅想了一下,回答说:“离绞架还远着呢,年轻人。”

  我看得出,这个神秘的人物不仅无所畏惧,而且还具有铁一般坚强的神经,很难使他慌乱不安和失去自制力。

  我们改变了队形,又重新上路了。现在我和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是乌格柳梅,柯斯佳断后。我们约好,如果出现巡逻队,我和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尽量设法悄悄地溜走,而大多数党卫军分子都认识柯斯佳,他可以对付他们。

  暂时一切都很顺利。宵禁早就开始了。邵尔斯街道上死气沉沉。从墓地到掩蔽所步行总共只要几分钟。

  当我们经过柯斯佳的院子的时候,马路上一辆敞篷小卧车疾驰而过。我担心它会刹车。但车里的人看来是顾不上我们。汽车甚至都没有减速。

  离目的地还有一百步的时候,我们让特洛非姆·格拉西莫维奇先走了。

  掩蔽所的小小的出入口是用接骨木灌木丛和一大堆碎砖伪装起来的。在到达这里之前,我故意走了许多弯路,在废墟之间兜圈子,钻过杂草丛,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废铁堆。

  “这儿简直能把腿弄断。”泰然自若的乌格柳梅一边挤进窄缝里,一边说。

  “您小心点儿,”柯斯佳说,“腿还用得着呢。”

  我们终于来到了掩蔽所。杰米扬迎接了我们。他叉着两腿,手背在身后,站在房间的后墙旁边。

  “好哇,”他说,“顺利吗?”

  我点了点头。

  乌格柳梅打量着房间。他那双被突起的前额遮住的眼睛大胆地张望着,好象很好奇似的。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仍没有失去自制力。看来,他已经猜出来了,杰米扬是我们的首长。于是立刻对他说:“也许,您能说出我犯了什么罪?”

  杰米扬仍然背着手,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乌格柳梅的眼睛,尖刻、强硬,清晰、一板一眼地宣布说:“您行走在地面上,这已经是一种罪行了。”

  乌格柳梅坦然地经受了这种目光,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说:“话虽说得典雅,但却嫌笼统。我不认为这话有什么意义。你们对我有所怀疑,这是怎么回事啊?您说说看。”

  纳别尔斯托克从她住的那半间屋里走了出来。她停住脚,突然尖叫一声,手捂着嘴,用嘶哑的声音说:“波马津……他……”她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险些脱口喊出声来。如果在这一刹那乌格柳梅的脸没有抽搐的话,就让我受到诅咒吧。

  他的脸抽搐一下,拉得老长,好象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他侧过头,用恶狠狠的目光打量着无线电报务员。他慌神儿了。这一点是无法掩饰的。

  但更感到吃惊的是我们。我们谁也不曾料到,乌格柳梅和敦克尔竟是同一个人。不管怎么说,这太意外了。

  杰米扬重新打量着乌格柳梅。他似乎是想说;“这一点,可真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啊。”

  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闪了一下,现在乌格柳梅大概会说,纳别尔斯托克是个傻瓜,或者说她是疯子,但是他一个字也没说。

  惊异过后,我镇静下来,说:“这么说,敦克尔先生,我们快到终点了。”

  听到“敦克尔”三个字,乌格柳梅立刻瘫软了。但他很快又控制了自己。他的脸立刻严厉起来,用凶狠的、闪亮的眼睛看了我一下,说:“这么说,无论是年龄,还是经验都不能当做护身的铠甲了。真可悲,但事实……能坐会儿吗?我的腿有点儿酸了。”



《如履薄冰》作者:[苏联] 格奥尔基·布良采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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