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一阶段

 



  早晨,晴朗的天空飘浮着朵朵洁白而美丽的马尾云。穿过云端,高高地飞翔着一群U-87俯冲轰炸机。

  我来到马路上,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场面。

  轰炸机向东北方向飞去,在我去市政厅的路上,有六批轰炸机接连从城市上空掠过。就是在难忘的四一年,在N城的上空也没见到过这么多的飞机。

  我还没来得及在我的桌旁坐下,有人就请我到市长那儿去。几个处长、警察局长和侦缉营营长沃斯科鲍伊尼科夫已经先到了。

  库别伊金从安乐椅上站起来,咳嗽了几声,用嘶哑的嗓音洋洋得意地说:“先生们,今天大家都看到了,多么强大的空军开往了前线。德国武装力量突破了俄国人的防线,转入向奥勒尔……别尔哥罗德战略基地的决定性进攻。上帝和我们都将成为元首的伟大胜利的见证人。四三年七月将作为这场战争的转折点载入世界史册。”

  ……是这样,……我想,……吉泽拉说的是真情。同时我们也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可以确信,德国人的进攻对我军指挥员来说决不是意外的。……

  “要使我们的工作人员都了解事件的进程。”市长接着说,“你们要向大家讲清楚,现在要求我们和地方自治机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竭尽全力。我们一定要……”

  他解释了我们究竟一定要做些什么之后,就吩咐营长、警察局长和我留下,其余的人马上着手工作。

  最后一个人走了之后,门关上了。

  库别伊金用气愤的口吻对沃斯科的伊尼科夫说:“请您谈谈事情的全部经过吧。”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这个饱食终日、自以为是的汉子站起来,手也不知放在哪儿好,笨拙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德国军官制服,就开始汇报。

  夜间十二点,警备司令部的值勤来了电话,他被唤醒了。值勤人员命令派一支加强小队到对岸去,游击队员正在那里驱赶牲畜。沃斯科鲍伊尼科夫立刻就给营里下了命令,自己也开始穿衣服。

  十分钟后他得到报告说,由二十名士兵组成的小队,携带两挺轻机枪,坐上汽车驶向指定地点。

  又过了二十分钟,当沃斯科鲍伊尼科夫赶到营地的时候,一名警察局值勤人员拦住了他,并说:“司令员在找你,请赶快给他打个电话。”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拨通了电话。吉利德迈斯特少校问;“您把您的那些蠢家伙派到哪儿去了?去干什么?他们正在那里相互射击。赶快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带着五名冲锋枪手乘车出发了。在桥上他遇到小队的一个士兵。他报告说,他们的汽车不知为什么没有开往牲畜圈,而是沿着通向国营农场的道路驶去。

  士兵们骚动起来。车停了。队长舍拉弗特季纳夫命令大家下车。

  小队整队完毕,他说:“开始行动吧!”

  士兵们便相互扭打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叛变了!向他们开枪!”

  于是射击就开始了。而后来的事他就记不清了。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右下肩。他跌倒了,爬到暗处,然后站起来,跑开了。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在出事的地方找到了两名被缴了械的士兵。他们说,哗变的队伍躲蔽到森林里去了。说真的。事情的全部过程就是这样。

  库别伊金把摆在他面前的公文移开,也不看营长一眼就问:“警备司令部没有任何一个值勤人员往你寓所打过电话,这你知道吗?”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愧悔地直摇头。这事他知道得太晚。

  “为什么您不亲自领队?”

  “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本打算随后就去。”

  “别愚弄我了!”库别伊金尖刻地说,“小队坐的汽车不可能不经过您的寓所。”

  沃斯科鲍伊尼科夫的脸很象一个揉皱了的枕头。全身都瘫软了,背也驼了,眼睛从垂下的眉毛下面惊慌失措地张望着。

  “您到底为什么不去寻找载有那些逃跑的士兵的卡车?”库别伊金在向他刨根问底。

  “我吓慌了。”沃斯科鲍伊尼科夫低声而含糊地说。

  “好一个营长!”市长幸灾乐祸地冷笑了一声,“吓慌了!咱们瞧瞧,您在警备司令面前会感觉怎样。等着吧!他叫我们去说清楚呢。”

  库别伊金和沃斯科鲍伊尼科夫乘车走了以后,警察局长对我说:“让他这样的人当营长,就象叫我去当接生婆一样。”

  我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家路上,在离党卫军分子赖内克结束他生命里程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了市长的女儿……瓦连京娜·谢拉菲莫芙娜。她双手抱着一大捆书。

  近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好转。在审问根纳季时我就她的翻译说的那几句恭维话起了作用。齐默利鲍尔不再请我去为他效劳,这也是一个因素。现在瓦连京娜·谢拉菲莫芙娜和我见面就打招呼,甚至有时还给我打电话。

  她回答了我的问候,立刻就抱怨起来:“我都快要累死了。又这么热。”

  我问她手里抱的是什么书。瓦连京娜·谢拉菲莫芙娜回答说:

  “逮捕了一个从前的演员,叫波隆斯基。他们命令我去搜查一下他的藏书。这不是,全是些没用的东西。请您告诉我,我父亲是不是遇到伤脑筋的事了?”说着,她用卷成一团的手帕按了按自己的面颊。

  “每个人都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他、而是警备司令指派了沃斯科鲍伊尼科夫。”

  这时,我看到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在马路对面走着,他也是要回家去。

  我用手招呼他过来,说:“喂!伸伸手!帮一下库别伊金娜女士。”

  瓦连京娜·谢拉菲莫芙娜微微一笑。

  我们把书送到了秘密警察局。

  库别伊金娜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请向少校转达我的问候。”在告别的时候我对她说。

  “一定转达。”

  我们离开之后,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啐了一口,说:“瘦猴。还是我们的叶莲卡丰满些。”他叹了一口气,又低声补充说,“唉!莲卡,莲卡……你的命真苦啊!听说,这条秃尾巴母狗把她的丈夫出卖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这么说,她也就快完蛋了。”

  在家里,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给我一张卷得象烟嘴儿似的纸。说:“这是柯斯佳送来的。”

  在我的房间里,我把这份密码电报译了出来。列舍托夫写道,已授予我大尉军衔,井要我赶快回答他,我是否同意领导一支调往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别动队。

  太好啦!第一,我已经是大尉了。这可非同小可啊!第二,命令我去完成一件有意义的工作。我相信,这工作是重要的。他们在莫斯科等着我的回音。

  我怎么回答呢?当然是同意。很难立刻解释清楚我的这一决定。但它却产生在电文显现在我眼前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去权衡,去弄清情况,一去作出估计。说实在的,对仅仅用短短一句话表述出来的,也只能说明个大意的事,又怎么能作估价呢?对我来说,这件事的意思是清楚的,是合我心意的,这就是斗争!斗争,继续已经开始的事业。在什么地方进行战斗又有什么关系呢?实际上,在N城,还是在其他什么城市不都是一样吗?我们都是战士。不仅是战士,更重要的,我们都是志愿者。

  还有一点,即我们向往斗争。它吸引了我们的全部精神,我们的感情、思想和心愿。一切都和它息息相关,一切部服从于它。我无法摆脱它。我是指我自己,同时,也是指我的同志们,但首先,当然是指我自己。

  我急急忙忙喝下一碗大麦粥和一杯开水,从秘密的地方取出手枪,就去找佩佩尔。

  他已经在等我了。佩佩尔用一种古怪的方式回答了我的问好:他举起一只手,并且用拉丁文高声说道:“正在走向死亡的人向您问好!”

  起初我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搞清楚了。是佩佩尔的脸色帮了我的忙:它显得很忧郁和庄重。他毕竟还是打定了主意。我亲热地握着他的手,并且坦白地说,我对他抱有信心。

  “我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他说,“我可是个软弱的人,但还是打定了主意。好不容易才战胜了这个天生的弱点。我知道,我是在走向死亡,但还是要这样做,以无可挽救的倔强在走向死亡。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总有一天要做出一件非同凡响的事,是吗?”

  “我们别再谈关于死的问题了,”我表示异议,“这件事不会有死亡的危险。”

  “您这样想吗”

  “我坚信这一点。”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那就更好了。来,咱们来干一杯!”然后就把手伸进皮箱里。

  “也许,咱们还是把这个宴会挪到事情结束的时候再举行,好吗?”

  “不,不,我想现在就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闷酒是很可怕的。”佩佩尔一边把昨天用过的杯子斟满酒,一边说,“我感到,您总是走红运。您知道冒险是怎么回事。”

  “略知一点儿。”我表示同意说。

  “好吧,祝我成功吧!”

  “衷心地祝您成功。”我说,然后我们友好地干了杯。

  “我只是担心,我的神经能否挺得住。”

  “能挺住。主动性和突然性都在您一方。您要能立刻判断出自己的优势。假如我处在您的地位会怎么办,您知道吗?”

  “我听听,这很有意思。”

  “一进门我就将自我介绍说,我叫潘齐盖尔。”

  “潘齐盖尔?”

  “嗯,是的。这是一个编造的姓:齐默利鲍尔熟悉它。就这样,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声明:‘亲爱的少校!您可爱的亲戚林德纳·马克斯,也就是敦克尔,现在正在柏林做客,在阿尔勃列赫特亲王街。他委托我到您这儿来取冯·普特卡麦尔中校他已故兄弟的信件,这信一共有三封,是林德纳在四一年交您保存的。劳驾您把这个保险柜打开。’”

  “您能把这些话再重复一遍吗?”佩佩尔打断了我的话说。

  我很高兴地又重复了一遍,并继续说:“当信件到了您手之后,您就吩咐他给您写一个书面解释,叫这位少校阐明他为什么强行扣留别人的信件达一年半之久。还要使他明白,他今后的命运如何取决于他本人。您要大胆地使用这些名字,如:舒伦堡、缪勒、卡尔腾布龙纳、希姆莱……要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这些用不着我来教您。您是一位有学问和有谋略的人。”

  佩佩尔笑了起来:如果学问能代替经验那就好了!

  “经验也是从实践中获得的。”我说,“您有武器吗?”

  “没有,按规定不应该有。我又不是军官。”

  我掏出瓦尔特手枪,把它放在桌子上。看到佩佩尔拿起手枪和检查枪的动作,我就明白教他如何使用已无必要了。

  “您有多少时间?”我问。

  “最好能在二、三天内结束这件事。”他说道。

  “能结束。”我有把握地说。然后就告别了佩佩尔。

  这下我该去看看吉泽拉了。白天我就往军令处打了个电话找吉泽拉·安德列亚斯。

  我问她能否通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取新的指令。这是约好的暗语。

  她淡淡地回答说:“指令还没准备好。准确地说,还得晚些时候才能知晓。会打电话预先通知的。”

  这同样也是约好的暗语:要等在电话机旁。

  大约一刻钟以后,她打来了电话:“出什么事了?说吧,我一个人在这里。”

  “我今天必须到你那儿去。”

  “不行。侦缉营的士兵开了小差。我们的住宅里通宵都设置了岗哨。请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我将亲自去。”

  “真的?”

  “请说吧。”

  我说了地址,还告诉了她怎样才能找到我。

  “什么时候方便呢?”

  “天黑的时候来吧,要等着我。请你千万把你要奉送给我的那东西带来。”

  “好。请把电话挂上吧”。

  晚上,我预先通知房东说我有客人要来,请接待她,并请她到我房间里坐。

  特洛菲姆·格拉西莫维奇却误解了。

  “我们又有人要飞来了吗?”

  “不是。我想,这次不是的。”

  我还应该和杰米扬交换一下意见。于是我急急忙忙地来到了掩蔽所。谈话时间不长,但想得十分周到。

  杰米扬很喜欢我的计划。他对这种事很内行,对计划作了极重要的修改。他指出,计划最薄弱的地方是:佩佩尔缺少一些必要的证件。这应该另想办法。

  后来还是杰米扬想出来了。他说:“咱们这样办。在我们确定齐默利鲍尔在家的时候,佩佩尔就到秘密警察局的的门卫那儿,并问他长官现在在哪儿。当然;门卫不敢对党卫军中校说谎。那时候,佩佩尔就命令他,说:‘现在请您给他打个电话,报告他说,潘齐盖尔中校将乘车前往他家。’您看如何?这应该能多少缓冲一下佩佩尔来访的突然性吧?”

  “毫无疑问。”我表示赞同说。

  “在这种情况下,”杰米扬继续说,“佩佩尔不应该作自我介绍。齐默利鲍尔会知道是在和谁打交道的。当然,还是要能通过另外一个途径预先通知这个秘密警察的头子就更好了。那么,如果您来通知,怎么样?”

  “我怎么通知呢?”

  “如果您……在门卫打完电话之后您也挂个电话。嗯,是的。从市政厅挂电话。您就说,从机场打的电话。还说:少校先生,从柏林飞来了一位客人。他已前往您处。请恭候。如此这般。这样齐默利鲍尔就顾不上检查证件了。”

  “妙极了!”我高兴地说,“但我先挂电话是不是更好呢?”

  杰米扬考虑一下就同意了。当然更好了!说它更好,那是因为我们可能来不及,我们留下的时间太少了。

  当计划的细节都磋商好之后,我把那份译好的电报送给杰米扬。

  他读了之后,用手指关节敲了几下桌子,问:“怎么样,您已经决定了?”

  我回答说,我没有拒绝这类建议的习惯。

  “看来,您是对的。”杰米扬简捷地说。

  当场我就写了一份电文,告诉列舍托夫,说我同意他的建议,把电文交给了纳别尔斯托克以后就跑着回家了。



《如履薄冰》作者:[苏联] 格奥尔基·布良采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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