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十分意外地碰上了伊戈尔。他和指挥部的联络员拉扎连科两人都骑着马,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两匹马身上直淌汗,打响鼻儿。伊戈尔没有戴船形帽,被灰尘弄得乌黑,面颊上有一道伤痕。

  “水!”

  他在我的军用水壶里仰着头喝了很久,喉结直跳动。水流在领子上,在下巴和脖子上留下一道白沟。我们什么也没有问。

  “把马包扎一下,拉扎连科……”

  拉扎连科把两匹马牵走了。那匹高大的棕红色母马,我看是政治委员的,它瘸腿了,左后腿被子弹打穿了,流过血,伤口周围聚着许多苍蝇。

  伊戈尔用手拿擦了擦嘴唇,坐在路边。

  “真倒霉,”他简单地说,“团完蛋了……”

  我们没有说话。

  “少校阵亡了……政委也阵亡了……”伊戈尔咬着下唇,嘴唇干燥得裂开了口子,并且被灰尘弄得又脏又黑。

  “现在第二营不知在哪里……第三营也所剩无几了。炮兵队也没有了,只剩下一门45毫米口径炮,而且还被打坏了一个轮子…………给我抽口烟……我的烟盒丢了。”

  我们3人都开始抽烟。没有报纸,只好从笔记本上撕下纸来卷烟。

  “马克西莫夫现在是代团长……他也挂彩了,子弹打进左手的肌肉里。他派我们来找你们,要你们转回去。”

  “回哪里去?”

  “现在谁知道去哪里呢……有地图吗?我什么都丢了,没有地图,及有图囊,也没有通讯员,只好把拉扎连科带上。”

  “那么阿丰宁卡怎么样,也牺牲了吗?”

  “他受了伤……也可能死了……他肚子中弹……我们把他送到营医疗所,而这个医疗所也被炸得粉碎了……”

  “营医疗所也被炸了?”

  “是的,也被炸了,还有师的整个通讯连和整个后勤机关……再给我喝点水……”

  他再吞了几口水,然后嗽一下口。现在我才发现,两天来他瘦得很厉害,两颊都陷下去了,—双茨冈人的眼睛闪闪发光,头发卷成螺旋形粘在脑门上。

  “简单地说,现在团里最多只有100人了,说得更确切—点,我离开的时候还剩100人。这是连仓库管理员和炊事员统统算在一起了。倒是你的工兵目前还算完好,好像只有一人受伤……你有火吗?”

  他用手指捏住我的烟给他接火,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烟。

  “总之,马克西莫夫说,要我找到你们,去同他们会合。”

  什里亚耶夫取出地图。

  “同他们会合?在什么地方?”

  “我们同师指挥部失去了联系。”伊戈尔用烟嘴蹭蹭自己的后脑壳,“马克西莫夫自己作的决定。看样子,师部和我们的联系被切断了。我们的最后一个点是离诺沃—别连卡亚20公里的地方,但我们并没有抵达诺沃—别连卡亚。”

  “德寇现在在哪里呢?”

  “德寇?在离这里10——12公里的地方吃鸡蛋哩,并且还狂饮……”

  “他们的人很多吗?”

  “够多的!我们数了,有40辆车,全是5吨3轴汽车,每辆按16人计算,就有650人。”

  “他们往哪里开呢?”

  “我没有得到报告。从那里来有两条路,一条通这儿,另一条——好像是用筑路机修成的路——通南边……”

  “马克西莫夫命令我们到哪里去呢?”

  “马克西莫夫?”伊戈尔用手指敲敲地图,“到康捷米罗夫卡。更确切说,是到胡托尔吉村。如果那边碰不上,就一直向南,到斯达拉别里斯克去。”

  我们召集战士。

  我们从大道上拐过去,走村间小道。周围,凡目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是高高的被沉甸甸的颗粒压弯了的庄稼。战士们摘下穗子,放在手心里辗一下,并嚼着这些熟透了的金黄色的颗粒。云雀在高高的天空中歌唱。我们只穿着背心走路,穿军服太热了。

  原来,一切都发生得十分突然。我们的队伍来到一个村子,安顿下来了。伊戈尔在第三营,第二营在离5公里的地方。开始准备午饭。路过村子的伤员说,德寇离我们很远——在40公里之外,他们好像被阻了。

  突然间,从第二营驻扎的村子里出现了坦克,有10至12辆,神不知鬼不觉,就向我们开火了,立刻一片混乱。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出了德寇冲锋枪手。在交火的时候,少校和政委都牺牲了。我们击毁了3辆坦克,冲锋枪手也被赶出了村子,我们占据了一个圆形防线。就在这个时候,马克西莫夫派伊戈尔来找我们。伊戈尔刚离开村子,德寇又用20辆坦克、摩托兵和50辆军车,重新发动进攻。路上伊戈尔也遭到射击,他的马被打伤了,他的面颊也是在这里被擦伤的,他自己不知道,一点没有感觉。

  我们穿过反坦克沟。一条巨大的曲折线绵亘在田野里,在地平线外的某处稍失。土还是清新的,显然是刚翻过不久。堑壕弄得很干净,井井有条,选线完全合乎规格,尽量借草茵掩蔽起来。草还是绿的,尚未干枯。

  所有这一切——大而无当,谁也没有使用过的军事设施——都被抛到身后了。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整天。有时在橡树底下歇息一会儿,然后又沿着干燥、灰色的道路进发。空气热得发圈,到处是灰尘。你用手在脑门上抹一下,整个手都是黑的。全身被汗水浸得发痒,战士们的军服都湿透了,裹腿布也湿透了,连烟也不想抽了。知了在发狂似地鸣叫。

  村里的妇女们说,德寇一小时之前在这里经过,20辆军车。晚上则出现了许多摩托兵,全部开到森林那边去了。

  情况复杂化了。我们不得不抛弃马车,拆毁机枪,把子弹分给战士们。食品也要丢下一部分——没有办法。

  晚上下起了雨——令人讨厌的绵绵细雨。


作者:[苏] 维克多·涅克拉索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Xinty665 免费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