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大尉才回来。他用鼻子大声呼气。5分钟后要开来一辆一吨半载重汽车,我们将到拖拉机工厂去。
“去拖拉机工厂?于什么?”
“不知道,是命令。”
“谁下的命令?”
“戈里德什塔布的命令。他也到拖拉机工厂去。”
“到那里去干什么呢?”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他说,召集自己的小组,等着汽车。”
“再没有说什么了?”
“没有了。他到首长办公室去了一会儿,交代了汽车的事,又回去了。”
“听到了什么吗?”
大尉耸耸肩膀——“难道你知道?……”
谢迪赫把我叫到一边去。
“火车站那边的仓库被炸了。也许,我们去一趟?”
“我才不去呢!”
“听说,有伏特加酒。”
“你听见我对你说的话没有?”
“听见了。”
“快收拾自己的东西去吧。”
我卷起蓝图纸,塞进袋里。沙皮罗在留心倾听。
“飞机又来了……”
一阵沉默。瓦列加一只手拿着刀子,另一只手拿着罐头。一种熟悉的马达声,声音很低,还很远。一大群飞机。
“应该到地下室去,”大尉用鼻子大声吸气并向门口走去,门口碰到一个穿着皮外衣、满身大汗、满胎通红的人。
“你是萨莫伊连科吗?”来人声音沙哑、气喘吁吁地说。
“我是……”
“你们的人在哪里呢?我驾了汽车来,快点儿上车吧。汽笛响了。”
瓦列加手里拿着刀子和罐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我。
“让大家上车……听见了吗?”
我们上车的时候,敌人已投下了第一批炸弹,就在我们后面,铁路居民区里。飞机在我们的头项上缓缓地向右飞去。
我摘下了船形帽,免得被风刮跑。我们出了城。现在看得很清楚,敌机在俯冲轰炸车站、中心区和码头。城市上空云尘密布。河边什么地方升起一股很高的、像蘑菇—样直往上冒的浓烟柱。多半是汽油罐着火了。
道路挤满了人,到处是人流——有半赤棵的,有穿皮大衣的,有熏得漆黑的,他们走啊,走啊,走啊,然后拐向城市。
戈里德什塔布坐在地下室里。人很多,无法挤进去。箱子、包袱、乱堆放的军大衣。有人在打电话,大声叫喊,声音沙哑。戈里德什塔布脸色苍白,没有刮脸。他眯缝着眼睛望着我们,却没有认出我们。
“你们找谁?”
“找您。我们是工兵。”
“啊哈……工兵,太好了!把军大衣放在这里,箱子上。是坐车来的吗?很好,过这边来。”
他说话不连贯,很急促,并轻轻地搓着他那长满黑毛的干枯的手。
“时间紧迫。德寇在峡谷的那一边。”他在口袋里找什么东西,没有找到,挥挥手说,“最多不超过50米。敌人用迫击炮轰拖拉机厂。看样子是空降兵,人数不多。我们这里还没有正规军,工人们在坚持着。”他看了一下很精巧的小金表,“现在是6点15分。到8点整,炸毁工厂的准备工作就该做好。听清楚了吗?那里有一营工兵,但还是少一点。炸药、引线、雷管——全都有。需要帮助,同鲍利肖夫中尉联系,你们到那里会找到他的,他穿蓝色军大衣,戴蓝色船形帽,你们向他说明一切。8点整我也将在那里。”
他咬咬嘴唇,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
他从侧衣兜里掏出一个很小的掖着铅笔的羊皮面本子,在上面记了点什么。
“凯尔任采夫——热电厂。斯维杰尔斯基——铸造厂。萨莫伊连科——组装车间,”等等。他把本子重新装进衣兜里并把扣子如上。“不更多耽搁你们了。东西和军大衣暂时可以留在这里。”
我们继续往前开。
根据蓝色军大衣和帽子,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鲍利肖夫。他瘦瘦的身材,白色脸,眼睛稍稍凸出,流露出某种讥讽和聪明的神情,嘴角叼着烟头,双手插在衣袋里。
“来帮忙的,是吗?”他嘴角露出微笑。
“是的,来帮忙的。”
“好吧,祝你们顺利。若能早两个钟头来就更好,而现在…他打了一个哈欠,并把烟头吐掉,“基本已经完成了。没有欧姆计吗?”
“没有欧姆计又怎么样呢?”
“雷管不能计量。总之,如果今天下令爆破——未必能行,什么,德寇在炸城?”
“在炸。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鲍利肖夫倦怠地笑一笑,“炸药不好对付。三硝基甲苯很少,主要是二硝基萘炸药,堆着受潮了。雷管又不能计量,电路无法检查,没有欧姆计……”
“传爆引线呢?”伊戈尔问道。
“答应明天给。欧姆计也明天给。一切东西都要明天才有。而爆破却是今天。”
“今天?”
“听说,如果敌人没被赶走,今天就要引爆。”
他从衣袋里拘出一张摺得齐整的报纸,撕下一块平整的长方形的纸块。
“有马哈烟吗?”
我们一起抽烟。工人的队伍正从一条宽大的周围栽着树的柏油林荫道旁经过。他们带着从汽车上卸下来的坦克用的重机枪。有些人则什么武器也没有带,连步枪也没有。他们默默地全神贯注地走路。
我问道:“德寇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车间后面,那边有条峡谷,叫梅乔特卡还是叫涅乔特卡——谁知道呢。他们用迫击炮猛轰,有10辆坦克,甚至不是一般的坦克,而是超轻型坦克。从那个高台上看得很清楚。
“我们的目标在哪里呢?”
“你们的什么目标?”
“热电厂。”我答道。
“热电厂?就在附近,在这幢房子的左边,有4个大烟囱的地方。您找我的中士维杰尔尼科夫,他大概在那边某个办事处里睡觉。他工作了一夜。我劝您也打个盹儿吧。”
中士的确是在睡觉,一头扎在沙发角里,两条腿叉开在地上。显然,他倒在沙发上立刻就睡着了。
“喂,朋友!”
中士翻了一个身,揉了许久眼睛。他的眼睛很小,深深地陷了进去,被高颧骨的大脸盘完全掩没了。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怎么,是中尉派您来的吗?”
“是的,是鲍利肖夫派的。”
“您接管吗?”
“您先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完成了什么。”
“又要介绍?这里已经有一个熟悉情况的人了,是一位大尉,好像叫李沃维奇……”
“而现在是我。”
中士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好吧,我们走……”他一边说,一边在口袋里找马哈烟。“我们搬运了一夜的炸药袋,并不顺利。累得连背都麻木了。炸药是纸包装,他妈的,老是破裂……”
“还有很多吗?”
“至少还有100袋,都是3普特重的。热电厂里已没有剩下什么了。”
“线路安装好了吗?”
“安装好了,只有电的,搬来很多蓄电池,而欧姆计没有。这里有一个电工帮了我的忙,他说他有类似这样的仪器,但是怎么也找不着。不过还是安装好了。雷管左右摇晃,你只要把它塞进去再按开关就行了。”
“哪里是爆破站呢?”
中士指了指窗口那边。
“距这里300米的地方是掩壕。全部设施都在那里。大尉也在,大概还有一个电工。”
我们巡视了一下爆破站。它很干净也很宽敞,有8台发电机,每一台下面是一股——3袋炸药。此外,在锅炉下面.在汽油转换装置的开关上和变压器上——离爆破站300米的地方都装置了炸药。电路很长,有两公里,做得有条有理,末端用绝缘带缠得很仔细:一包炸药装两个雷管。他们在一个晚上的确干了不少事。
可以听见电站对面的什么地方有炮弹爆炸。
“是朝郊区打的。”中士说,“连队一直都在打敌人。胡诌。到掩壕去吗?”
“哪里有电话?”
“掩壕里有。那边什么都有,好像建立了指挥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