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3天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是吃饭,睡觉和读书。利萨戈尔的新掩蔽部建造得非常出色,是地下艺术的奇迹。7米长的地道直通斜坡。右面末端是房间,真正的房间,只是没有窗户罢了。整个房间整齐地镶上了薄木板,木板塔配得很好很严密,连刀子都插不进去。有地板、天花板、两张单人床。中间一个小桌子,小桌子上放一块椭圆形的仿古式的镜子,上面有一个胖女神;角落里放着一盏煤油灯和一个加热炉:褥子、枕头、被子,样样俱全。对面,穿过小小的走廊,工兵们还在凿洞。这是为他们自己凿住所了。

  “我们过得像神仙一样,”利萨戈尔说,“我们还要做双层的床铺,枪架和工具架,大桌子、长凳、厨房角,走廊里设炸药库。你知道我们上面的土有多厚吗?14米!而且全是粘土,硬得像花岗石。总之是十分认真的。”

  这一切我都很喜欢。在前线,一个好的安全的住所,如果不是一半的胜利,至少也是四分之一的胜利。在这3天里我也享受了这四分之一的胜利。

  早晨,瓦列加煮通心粉汤给我吃——汤又油又稠,稠得连勺子都进不去。然后是喝用自己的茶炊煮的茶。茶炊在角落里自在地喧闹着。我把枕头垫在背后.便玩起《红军战士》报中的纵横字谜来,并且心满意足地读莫斯科的各种报纸。

  世界是平静的。

  新西兰宣布召募新兵。英国巡逻队在埃及战线上积极活动。我们同古巴及卢森堡恢复了外交关系。盟军空军在莱城、萨拉马亚、新几内亚及帝汶岛进行了小规模轰炸。在欧文——斯坦利地段同日寇的战事稍趋紧张。

  美国军队抵达利比里亚的首都蒙罗维亚。

  英国军队也在马达加斯加的什么地方挺进。他们要占领什么地方?和谁作战?——闹不清楚。他们甚至还抓到了俘虏。

  在大剧院上演《杜布罗夫斯基》,在小剧院上演柯涅楚克的《前线》,在涅米罗维奇-丹钦科剧院里上演《美丽的伊连娜》……

  在这里,在14米的深处,在离现在全世界都在谈论的前线l

  500米的地方,我感到如此舒适,如此平静,就像在后方一样。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平静的地方吗?灯火通明的街道、电车,无轨电车、一拧开关水就流出来的龙头。真奇怪……

  我躺着,凝视着天花板,想着各种崇高的事物,想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想到目前对我来说,理想——就是这个窑洞,一饭盒的汤、只要这汤是热的就行了。可是在战前,我却需要各种西服和带条子的领带,如果在面包店里花2卢布70戈比买的白面包烤得不够黄,我会臭骂一顿。难道战争结束后,所有这些轰炸停止后,我们又会……像老样子继续下去吗?

  后来,我看厌了天花板,也不愿再想未来,便到外面去了。

  飞机像原先那样在“红十月”工厂上空盘旋,炮弹像原先那样在伏尔加河爆炸。船只在河里穿梭来往,有时在对岸,有时在此岸,德寇朗它们扫射,但这已很少引起人们注意了.甚至当一对对放肆的“梅塞”式飞机不是向“红十月”工厂而是朝我们扔炸弹时,也没有谁感到特别的激动,人们随便在圆木下或掩壕里躲一躲,从那里瞧着飞机,然后再爬出来,如果有谁被炸死了,人们会就地在弹坑里把死者掩埋了,把伤员送到卫生所。这一切都很平静,人们照样抽烟、歇息、开玩笑。

  我勉强坐在一条不知从哪里开始的沿着河岸伸展过来的粗大的管子上、悠动着双腿,吸着一种非常有力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的杂拌烟,一面欣赏着最后的温暖的阳光,蔚蓝色的天空和对岸的教堂,一面在想……不,大概我什么也没想,只是抽烟,悠动双腿罢了。

  大胡子副排长加尔库沙走过来,我拿表给他看,不知为什么表停了。他看了看,摇了摇说,是圆柱坏了。他就在我的腿上,在膝盖上铺上一块木板便修起来。虽然,他那双粗壮而长满厚茧的大手,你会觉得一碰表就会把它碰坏,可是他的动作却麻利得令人叹服。

  我不知道他战前从事什么职业,他现在26岁,却已经当过修表匠、砌炉匠,在埃普隆当过潜水员,甚至在马戏团当过杂技演员,已结过3次婚,并且还同所有这3位前妻定时通信,虽然其中的两个已经重新嫁人了。

  他不大喜欢交谈,但愿意回答别人的问话。由于闲空,我给他提了许多问题,他回答得很详尽,像填表格一样,同时却没有停止修表。他只离开一次,去查看地道里的工兵们。

  后来阿斯塔菲耶夫来了,他是我们作战参谋部的助理,年轻、洒脱,留一副奥涅金式的连鬃胡子,目光却是无神的,他发音有点像法国人,不大准确,显然.他认为这对他很得体。我们认识只有两天,但他已认为我是他的朋友,并且叫我乔治,他的名字叫伊波利特,我觉得很合适,不知何故,他使我想到托尔斯泰的伊波利特·库拉金,同样既不过分,又有自信。他是斯维特洛夫大学的历史学副教授,他抽烟的时候,文雅地伸开小指头,吐出烟,使嘴唇成一个圆筒。

  职业对他有所要求,他已经在收集未来历史的材料了。

  “您知道这是多么有趣吗,乔治?”他先把粗管子上的灰尘吹掉,然后文雅地靠在管子上说,“正是在现在,在事变的最紧张的时候,不能忘记这一点,尤其是我们这些事变的参加者,有文化和有教养的人。多少年之后,人们将用高价购买我们排的一张几乎腐烂了的步兵地图,并且用放大镜去研究它。不是吗?”

  他拿住我的一个扣子,用食指和大姆指轻轻地转动它一下。

  “您也会帮助我的,乔治,对吗?您自己知道,像阿勃拉西莫夫及其他和他一类的人是不能够指望的。他们除了执行命令或攻占什么山头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轻轻地笑一笑,那神气好像是丝毫也不怀疑会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见。

  怎么说呢,也许他是对的。但我现在对这并不感兴趣。一般地说,他使我生气。所有这些留连鬃胡子,这些“乔治”和不断地用小刀修刮过的那些红指甲都使我生气。

  一群黄色机翼的“容克”轰炸机在斜坡上面出现了。阿斯塔菲耶夫斜眼看着它们,做了一个优美的手势。

  “唔,我得走了……公文太多,每天有20件,师参谋部疯了。常来看我,乔治。”说完,他消失在自己的掩蔽所里。

  “容克”机群轮番地扫射并向“红十月”工厂俯冲。

  加尔库沙伸长舌头,聚精费神地用镊子把一个小齿轮装进我的表里去。

  在军官厨房里刀声咚咚响,午餐大概有肉饼吃了


作者:[苏] 维克多·涅克拉索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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