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然 而 然

第四章

 



  阿廖沙念诗给妈妈听。

  那荒唐的岁月,逝去的欢乐,

  有如酒醒后的头痛折磨着我……

  妈妈和爸爸的关系叫阿廖沙不可思议。他总觉得他们仿佛象没有翅膀的鸟,落到一起之后再不飞走。常言道异性相吸。他们一经结合便永不分离,在一块儿度日,生儿育女,如此而已,再无更多的东西。

  妈妈喜欢诗,但她对诗却一窍不通。

  她欢喜的只是铿锵有力的诗的韵律而已。

  “这,你写的吧?”妈妈问。

  妈妈记忆诗句的能力极差。

  “妈妈,是普希金写的。”他回答说。

  “这我知道,我是觉得……艺术我是不懂,可是我欢喜诗。你父亲也欢喜诗。诗押韵,有节奏。我觉得这首诗写的就是薇罗奇卡……”

  阿廖沙非常乐意读回忆录给妈妈听,例如读克恩写的那本《回忆涅克拉索夫》,此外还有热姆楚日尼科夫、梅谢尔斯基、费特等人写的回亿录;孔德拉季耶夫写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托尔斯泰伯爵的书,佩平娜的著作《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中的爱情》。

  妈妈最喜欢安娜·彼得罗芙娜·克恩

  列宁格勒。

  一九四0年。

  街上到处贴着广告画,从窗子里面就能看见。多数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画的。

  所有老房子的墙上都有巨幅的广告画:

  清汤千万种,

  炖的味最鲜。

  这是阿廖沙和几位同学一起瞎编的。

  无论早、中、晚,

  牛排少不了。

  腌腊与熏烤,

  味美营养好。

  肉联加工厂,

  愿为您效劳!

  他给这张广告配的画也很精彩!

  还得了一笔线呢!数目挺可观——每人一百卢布!算起来还嫌少了一点,这也是事实。但毕竟上了百,还算凑合。

  任尼亚·鲍洛京常给广告画配诗。大家经常议论,说他在莫斯科时就给人家写广告诗了。什么果子酱、小汤锅、茶叶、香槟酒、蟹、鱼子之类,他写了不少广告诗。

  妈妈一点儿不了解阿廖沙捞外快的情况,然而对他的朋友和同学却极熟悉,连薇拉,即薇罗奇卡,是美术学院半固定的图书管理员这一情况,她都摸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感觉到薇拉可能和阿廖沙“配对成双”……。

  唯一的宝贝儿子出乎意料地进了美术学院,作妈妈的那分欣喜之情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是进了著名的俄罗斯美术学院,跨进了沿河的学府大街17号。伊万诺夫、布留洛夫、苏里科夫、列宾、谢洛夫、列维茨基、波罗维科夫斯基、季普林斯基……这许多著名的人都是从那里培养出来的。

  他确实进了这所学院。这里全是优秀人物,同学们个个都很出色。例如萨什卡·涅夫佐罗夫和任尼亚·鲍洛京。至于薇拉,当然,那还用说。只是眼下她父亲去世不久,他不愿意向妈妈提薇拉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妈妈!我亲爱的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你最好能少说几句!”这是阿廖沙心里想说而口里未能说出来的话。

  “薇罗奇卡呢?”妈妈问。

  他默然不答。

  “你喜欢她吗?”

  “想喜欢,”他的脸上竭力表现出疲倦、否认的微笑。

  “你这是什么话?”

  “没有啥……”

  “大概是从你老子那里学来的吧,啊?”妈妈大吼一声,但立刻又忍住了,然后歉意地说:“提到他,我想顺便说—句,他是喜欢你的薇拉的……薇罗奇卡她也……”

  此时此刻阿廖沙很难有什么话好说。

  “我看你在学院里一定有什么不安分守己的事吧?”她试探地问。

  “为什么?”

  “你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和你父亲一辈子连作梦也末见过这么多的钱。五十卢布,一百卢布,是个小数目?来路不正吧?”

  “你甭担心,妈妈,来路正当着呢!”

  “唉,干吗要打这场该死的芬兰战争!你还象以前那样想当红军吗?”

  阿廖沙的脸急得通红:“我的好妈妈,打仗不是没有意义的。要是再有一场比这更难打的战争呢?但愿打不起来。可是万一打起来呢?难道我们能把国境线从列宁格勒往后移吗?就算列宁格勒可以往后移吧,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西部地区怎么办?还有拉脱维亚、立陶宛与爱沙尼亚呢?你不用担心我。我和萨什卡·涅夫佐罗夫、任尼亚·鲍洛京接受了一大批订贷,是为莫斯科的BCXB订的货。我们快要有好日子过了!”

  “你说的BCXB是什么意思?”

  “全苏农业展览会,”阿廖沙解释说,“地点在莫斯科。”

  阿廖沙今年二十三岁。他实际上已经离开了美术学院,这件事玛丽雅·伊拉里奥诺夫娜此时还不知道。

  他从小喜欢画画,偶尔也画过几张好的,多数都不成样子。考上美术学院对他是个奇迹。进了学院之后,开始一个阶段他简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名牌大学,有光荣的历史,出过许多名人!教师是高水平的!挣钱的机会来了——给人家画商业广告,在商港画水彩画,画诸如〈沙皇俄国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之类的油画。每逢节日还给人家绘制标语、壁画、斯达汉诺夫工作者的肖像……干这些是需要的,但何必要告诉妈妈呢?妈妈干了一辈子会计工作,已经去世的父亲生前也在经济部门工作。他进美术学院时,登记表上填的是“市民”家庭出身。其实,阿廖沙一九一七年出生的时候,人的等级划分大概已经被废除了……等将来打完仗之后他的家庭出身便可以填“苏维埃职员”了。再往后就是“职工子弟”。将来填写登记表时,“家庭出身”这一栏或许就无须再填了。

  妈妈如今上了点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了——四十四岁。在卡累利阿地峡阵亡的父亲比她大几岁,如若活到现在,都快五十了。

  父亲当初支持他去当红军,那情景至今阿廖沙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而对他进美术学院,父亲除了说一声“祝贺你”之外,没有任何表示。真正高兴的只有妈妈一个人。父亲的高兴多半是为了安慰她。儿子上学不久,他自己就志愿参加芬兰战争去了。

  学院教给了阿廖沙许多东西。

  主要的是教会他“按照色彩画的规律画色彩画”

  他深刻懂得了俄罗斯艺术的传统。

  没有形式便没有艺术,而不学素描则谈不上画色彩画。

  他好象也懂得了怎样从临摹古希腊石膏半身像进而画写生画。

  在美术学院画写生画开始于布留洛夫,他是俄罗斯艺术家中最重视写生画的一个人。

  要不要临摹大师先贤们的作品(素描画与版画)?要不要画古希腊石膏头像和半身像?要不要研究理想的人体结构比例?

  所有这几个阶段他在二十三岁以前统统学完了。

  他甚至已经掌握了抓住并画出理想的人体结构的特点的本领。

  他在第一幅作品《……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里就有意识地在这上面下工夫了。

  但那是一条死胡同。

  戈尔斯科夫现在虽然已经掌握了画色彩画的技术,懂得了布局的规律,而且在传真方面也有了相当的功底,但是他依然不能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生活所赋予绘画的主要东西。他总感觉自己的画中似乎缺了某种主要的、关键性的,而且唯一能够反映生活的东西。

  阿廖沙感到困惑和迷悯,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他—会儿拼命读艺术理论书籍,一会儿独自躲进工作室兼卧室的房间里发疯似地信手狂画一阵……有时突然之间似乎忘掉了一切烦恼,心情平静,态度随和,有说有笑,依旧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埋头画他的广告画,宣传现代食品工业或者服务行业方面取得的最新成就……

  学院里的那些课程,学与不学对他已经逐渐没有多大关系,无非是复习一下基础知识罢了。《……伐木工人的苦役劳动》不是照样有人买吗?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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