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然 而 然

第二十八章

 



  出人意料的清闲。没有案件。

  一种不可名状的、令人伤心的空虚感向戈尔斯科夫袭来。往日的美术学院和它那狭窄的教学长廊、凉爽宜人的画室和雕塑室,又浮现在眼前。拉斐尔和替善画厅里那色彩湿润,鲜艳夺目的壁画也在他的记记中展现出来。此时此刻,他对自已当年没有珍惜所有这一切而感到深深的悔恨。只是到了现在,在乌克兰这一小块焦土上,他才怀着痛苦的心情为昔日的戈尔斯科夫,为自己过去追逐虚名、想入非非感到惋惜和自责。今日的戈尔斯科夫知道在这些东西的背后,除了青年时代那种虚假的全才、缺少教养,以及缺乏生活知识以外,其余一无所有,如此而巳。

  他感觉到他的一双手也很想重握画笔,乃至手指攥得发痛。要是现在能站在画布前涂上几笔,体会一下乍眼看来是一般的色调的神秘力量,他也情愿付出重大代价:要知道,几个世纪过去了,几十代人过去了,而他们的生活、痛苦与欢乐、恨与爱却依然留在大师们的画面上。而且这些画至今还使每一个见到它们的人心潮澎湃,留连忘返……

  微风徐徐,天色微明。久而之后,树林和田野终于慢慢变干。

  大家在篝火旁烤干了军大衣、制服、靴子、皮鞋和裹腿。

  又踏上了征途。

  他们的队列很有点古怪:梅塞德斯—奔驰汽车跑在前面,它的货架和盖着雨布的后座上放着档案卷宗,汽车后面跟着三辆摩托车。

  “摩托化纵队!”沃洛佳开玩笑地说。

  摩托车由三名红军战士驾驶,其中一名战士耳朵缠着绷带。

  梅塞德斯汽车当然是由沃洛佳驾驶。

  不久前谢罗夫升为少校,而戈尔斯科夫因抢救档案有功,获得了一枚二级卫国战争勋章。

  伙伴们为这两件事搞了一次庆贺活动。当然,参加庆贺的不单是他们自己一伙人,卡佳也来了。

  晚会之后,大家在干草棚休息。那里虽然有点凉,但却很舒适。

  他们躺进了松软的、散发着香味的干草堆。

  卡秋莎很快入睡了,而阿廖沙则毫无睡意。他从图囊里拿出一张纸和铅笔,把草棚的门微微打开,然后开始为卡佳画起像来。

  天已经在慢慢亮了。田野里有零星的雪迹。寒气袭人,但阿廖沙丝毫也没在意。卡秋莎就象心满意足的孩子一样,睡得十分香甜。阿廖沙一笔一笔地画着线条,感到无比的高兴。现在,卡佳的笑容、枕在丰满的面颊下面的一只手臂,以及虽然闭着,但仍从上下眼皮之间的缝隙射出晶晶光亮的眼睛,似乎都有了轮廓。军大衣覆盖在制服上衣上。这随后再画,现在还是先画脸和手。

  干草散发着异香。在它的香气之中,似乎包含有昨天、今天以及明天的一切。它让人们遐想昨天的芳草遍地;让人们饱享刚刚逝去的夏天的馥郁謦香;进而激起人们对明天绿茵的期望。

  阿廖沙一直回到八点钟,画得似乎很成功。该画的全都画了,甚至还画上了一堆蓬乱的干草和用树脂多的粗园木支撑着的一个墙角。而在卡佳的脸上,还有一抹从门外射进来的光线。

  卡佳香甜地伸了一个懒腰,突然惊跳起来:“你怎么啦?没睡?”

  当完全清醒之后,她象少女一样娇娇滴滴地请求说:“啊,画得真好!送给我吧,阿廖沙!给我吧!”

  “喜欢吗?”他问。其实他自己就喜欢,但此刻却想从别人口里听到这句话。

  “很喜欢!”卡佳低声说。

  “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他说。“我想画成油画,你看好吗?”

  卡佳并末生气,但有点失望。

  “遗憾!”

  半小时之后,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她乘坐的是轻便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有黑圆斑点的灰母马。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忧郁,”她承认。“让我狠狠地吻你一下,或许会好些吧?”

  “别犯愁,—切都会好的,”戈尔斯科夫试图安慰她,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

  三个小时之后,少校把他叫了去。

  “您要坚强,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维克多·斯捷潘诺维奇说,“要坚强,亲爱的!”

  阿廖沙莫明其妙。

  “出了什么事?”

  “卡捷琳娜·瓦西里耶夫娜……”他  地说,“总而言之,没有到达卫生营……就牺性了。”

  他们驾驶摩托车飞快地赶到卫生营,卡佳已经躺在刚刚做好的棺材研,身子四周用松枝围了起来。

  “她睡了……昨天夜里我画的就是这样,”脑子里闪了一下。

  卡佳的遗体停放在小木房里,门外乐队蹩脚地奏着肖邦的乐曲。

  在棺材旁边的一个垫子上放着红星勋章、英勇奖章、战功奖章。

  以前他并不知道这些奖章,她没有对他讲过。

  人们纷纷走来与卡佳告别。其中有很多缠着绷带、拄着拐杖的伤员。

  阿廖沙把臂肘靠在棺材的边缘上,端详着卡佳的面庞——完完全全和活着时一样。

  他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而卡佳黝黑的脸却冷若冰霜。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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