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然 而 然

第三十六章

 



  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早就尝不到往日张罗家务的愉快了。单身汉生活,以及随后薇拉生病的那两年,使他养成了吃饭靠熟食品和半熟食品的快餐习惯,有时就随便凑合,根本不作饭。卡秋莎早就离家,和丈夫住在一起,而科斯佳则要么一连几个月不知去向,要么就躺在医院里。

  今天可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请客吃饭。备了一小瓶亚美尼亚酒和一瓶不大甜的香槟酒、波尔荣矿泉水和一些蔬菜;商店里无货的鱼子和各种鲜鱼,是他设法从美术工作者之家的食堂弄来的。他决定不做热莱。本想做点平时爱吃的煎包子,可惜他这方面不在行,只好作罢。

  餐桌放在书房里,以免受正在播放的电视系列片的干扰。

  八点以前一切准备就绪,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十分得意,甚至哼起了欢乐的儿歌:“多可惜,生日一年只有一次。”

  八点十分门铃响了,他赶紧去开门:“请进,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欢迎!”

  他觉得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今天显得格外漂亮和年轻。后一种感觉使他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窘促感,帮她脱下大衣,请她入坐。

  由于他心慌意乱,因此在走动中说了一句恭维话:“您今天真是个美人!”

  “哪里是什么美人!”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笑着说。“老太婆啦。”

  她又以年龄为题说了句笑话(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比她大十三岁),但很快改变了话题。

  “您这儿挺好,”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说。其实,在她写专著时就常来这里,他们已经见过五、六次面。

  “我收拾了一下,”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同意说,但没有进一步说他刷洗过地板、抹过灰,甚至还刮过窗户的事。

  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纸包。

  “凑个份子吧,现在还是热的。”

  “啊,油煎包子!”他大声说。“说实在的,我正想吃。您可猜中了!猜中了!”

  他拿来一只盘子,把包子倒了出来。

  “有肉馅的和大米馅的,”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解释说。

  “好极了!好,就坐吧!”

  他倒了两怀酒,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为您的专著干杯!只是,依我看,您把我写得太神乎其神了。”

  他心里立刻制止自己:“这样说似乎有点儿不得体吧。”

  然而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毫不介意。她照常吃菜、喝酒,站起身来观赏墙上的照片和小装饰品,翻翻书。

  “您知道吧,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我很久以来不曾有过象今天这样使人高兴的事了。可能从大学时代起就没有过。确实,我在专科学校毕业很迟,是在三八年……”

  “我毕业也不早。”他应承着。“您为什么那么迟呢?”

  “客观情况不允许,”她说:“开始是战争,而后又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事。结果三二年作为走读生进了中学,三八年才读完斯特罗甘诺夫专科学校。”

  “我的情况您全了解,”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吞吞吐吐地说。“而您的情况……如果不是秘密的话。”

  “没有什么秘密,”她回答得很简单。“结婚很早。后来跟丈夫离了,儿子也死了。就是这些。”

  “请原谅,”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温和地说。

  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发觉,书房里没有一幅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自己的画。

  她对此十分好奇。

  “养不活自己”他承认。“况且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全卖光了。不过倒还有一幅。”

  他拿出格拉巴尔的一幅小型自画像。

  他承认:“我很喜欢这幅画,而且珍爱它!”

  于是他们谈起艺术界里双方都熟悉的人。原来,共同熟悉的人很多。有的是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在斯特罗甘诺夫专科学校的同窗,有的是他俩在美术家协会莫斯科分会和美术学院认识的。对于那些年青的革新派,他俩的意见有点分歧,但后来看法趋于一致:让他们画去,只是不要随波逐流!

  “千万不要再以独创为幌子去走回头路。否则又会出现皮罗斯马尼、彼得罗夫—沃德金,甚至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锦匣’式的绘画。”

  现在正是冬季,气候象近几年冬天一样,变化无常,气温升降不定,有时从三度升到三十度,然后又降到三度,但是今天的天气却是暖融融的,细雨霏霏,雨水从屋檐上滴下来,听起来令人惬意。几只弄错了季节的母猫大声地号叫。鸽子也以为春天来临,在屋檐下咕咕地欢唱。

  他们又谈起那些小装饰品。这种东西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有不少。这是他非洲、亚洲、拉丁美洲……之行的痕迹。

  “为什么您在国外什么也没画?”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问道。

  “怎么对您讲呢?”他试图解释。“旅行时我喜欢看。至于画画嘛,还是想画俄罗斯!”

  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站起身来,走到叶夫根尼娅·米哈依洛夫娜跟前,怯生生地把两只手放在她肩上:

  “在我这样的年龄这样做当然是愚蠢的,可我觉得,我爱你,很爱,象小孩子一样爱……”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把他的手推开,更没有赶他。

  “您怎么不说话?”他低声问。

  “不说话?”她似乎很惊奇。“我觉得很好。”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又沉默起来。

  他凝视着她的脸,那张脸还很年青,隐约透出一点老相,就象九月初的森林或田野,刚染上一点秋色。

  “我不会把我的孩子推在您身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说。“我的苦难,该由我……”

  “不,平摊,一人一半,我亲爱的阿列克谢·米哈依洛维奇,”她笑着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沉默了片刻,又严肃地说:“我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但是您为我安排的一切真是太好了……”

 

作者:[苏联] 谢·阿·巴鲁兹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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