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不久魏斯又前往瑞士,这次他是领导一个三人小组。

  他的任务是迎接和安置某些到达瑞士的人,并查明是否有人在监视他们。此外他还要接送柏林的信使,在交接打着铅封的钢丝保险皮包时对皮包作仔细检查。

  如果文件极为重要,保险皮包里便安上一种扁扁的微型定时炸弹。信使如在途中耽搁,炸弹即将人和文件一并炸毁。

  魏斯收到皮包后,必须先将钢网上带炸弹的小暗兜打开,用特殊形状的钥匙关上定时器,然后将皮包转交有关的人。当他把皮包交给信使时,就用另一把钥匙打开定时器。

  魏斯很快想出了一套把文件从皮包里取出来拍照的办法。他取文件时不能关上定时器,虽然送皮包的信使往往迟到,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拍摄文件前关闭定时器是冒险的:事后检查刻度标盘时可以发现,皮包交给指定的人之前炸弹曾一度失灵。

  为了能顺利地处理保险包而不受别人于扰,魏斯建议保安局长官在同包内固定的地方安放一小片胶卷。倘若有人启包,胶卷便会曝光。他还想出了一种记录罪证的圈套:用喷雾器向同包喷洒肉眼看不见的特制粉末,谁动一动就会留下指印。

  魏斯在瑞士对人对己都十分严格,他勤于职守,致力工作,只知埋头苦干,引起了同僚们的不满,他们可不喜欢他那种孤僻、禁欲和过分挑剔的作风。

  这是一段单调乏味,漫长得令人厌烦的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希特勒分子正同英美密谋签署协议的问题。杜勒斯瞒着苏联,背信弃义地同德国人商谈单独嫣和。魏斯几乎每天都通过联络员向总部送胶卷。他不知道胶卷上拍的是什么,因为拍照时根本无暇看那些文件。

  魏斯回到柏林那一天,正值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奉苏联政府之命照会美国大使,愤怒指出:“两周以来,德军司令部和英美司令部双方的代表,背着承受对德战争主要重担的苏联,正在举行秘密谈判。”魏斯并不知道这次照会,也不知道他按时转交总部的胶卷是些什么文件。后来他回忆在瑞士的这些日子,觉得是他平生最枯燥沉闷的一段时光。

  古斯塔夫突然给魏斯下了一道奇特的指令,要他去拜访一些藏书家,搜寻有关人类有史以来各种秘密组织的书籍、手稿和文献,并研究中世纪秘密僧团的文稿,以及现代美国出版的关于三K党、烧炭党、彩灯会、爱尔兰“辛芬”民族运动组织和共济会的资料等等。

  这件差事不但好办,甚至还很有意思,魏斯借此结识了不少拥有巨著珍本和古代手稿的收藏家。

  魏斯听柏林大学图书馆的一位管理员说,1942年德军在莫斯科城下失利后,海德里希曾下令搜罗过这一类书籍供他本人使用。魏斯请管理员写出当年开给海德里希的书单,最好作一个口头介绍。管理员记性很好,一点不差地把书目列了出来。当初为了便于海德里希阅读,管理员还奉命编写过一份内容提要。

  管理员特别赞赏日本出版的这方面书籍,其中对日本各种秘密社团的活动有详尽的记载。魏斯记得,当年赫斯曾在日本研究谍报工作,并写了一篇获得学位的论文。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管理员,后者得意地说,他曾有幸协助赫斯撰写那篇论文。魏斯重重地酬谢了管理员,感谢他从大学图书馆为他挑选书籍和手稿,并说服管理员象当初帮助赫斯那样支持他的工作.

  过了些时候,魏斯通知古斯塔夫说,他不仅收集到所需的书籍,而且为了使用之便编写了一份内容提要。

  古斯塔夫细心翻阅这份包罗万象的研究资料,不禁惊叹其内容翔实和针对性强。为了表彰魏斯的工作,古斯塔夫准许他把收集到的书籍和手稿以及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资料索引亲自送交华特·舒伦堡。

  魏斯来到赫恩里亨,把几箱书籍和加了封的自己那份手稿交给值勤官。值勤官吩咐他稍候。

  不大功夫值勤官回来了,伸出手对魏斯说:“您的武器!”然后叫他跟上,把他领到湖边,指着林荫道说:“一直走。”

  魏斯正想朝林荫道那边走去,忽然有人轻声叫住他:“站住!”

  在高大的栗树浓荫下,舒伦堡坐在长凳上。他旁边是党卫队全国总队长希姆莱。魏斯的手稿摊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魏斯立正,向全国总队长通报姓名。

  希姆莱把两臂搁在长凳的靠背上,翘着二郎腿,眼镜的玻璃片闪着寒光。他脖于很细,皮肤松弛,肩膀窄小,最叫人恶心的是那双女人般的小手,磨得很光的指甲上涂着玫瑰色的指甲油。他的额头白皙宽大,油光光的,两腮松垂,支着一对招风耳。

  舒伦堡用眼睛示意手稿,说:“全国总队长很赞赏您的工作。”

  魏斯又一个立正,一动不动。唉,身边有手枪就好了!他冲动得睑都发白了……

  舒伦堡朝魏斯点点头,凑过去对希姆莱说:“您瞧瞧他这副样子就会明白,我手下的人对您崇拜到了什么程度。”

  希姆莱哈哈大笑,但一双眼睛看上去仍然死气沉沉。他突然用尖细的嗓音问道:“本来要绞死的就是您吗?”

  “是,我的元首。”

  希姆莱似乎没有觉察对方给他加上了元首的尊号,略略上起身,仔细打量着魏斯的脸,又问:“为什么不绞死您?您触犯了帝国货币法。”

  “我知罪,我的元首,”魏斯说。

  “听好,”希姆莱说,“下次再犯在我们手里,我们可要算老帐,您就再躲不过绞刑了。”他转身对舒伦堡说:“忠诚只有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上才是可信的。”说罢挥了挥手。

  魏斯敬个礼,转身一碰鞋跟,尽量迈着稳健的步子,顺着林荫道朝出口处走去。

  他回到卑斯麦大街。等候他回来的古斯塔夫高兴地说:“祝贺您,全国总队长对您印象很好!”

  前些日子魏斯为希姆莱搜集资料的时候,曾经意外地碰见了原来瓦利司令部的无线电报务员哈克。身穿盖世太保制服的哈克对魏斯说,1943年11月22日夜间,柏林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八号盖世太保总部大楼遭到轰炸,当时他正在三楼希姆莱司令部,侥幸留得一命。

  当年魏斯救过哈克,为了表示特别的好感,哈克信任地对他说:“轰炸的时候大家只顾逃命,机要文件着了火也无人过问。”

  “您呢?”魏斯问。

  哈克狡黠地挤挤眼睛:“我被大伙出卖后,就到保安局当差。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为了今后自身的安全,我采取了某种行动。”他恶狠狠地说:“现在许多人捏在我手心里!”他晃了晃握紧的拳头。

  魏斯装作没有听懂哈克的意思,赞许地说:“不用说,您在盖世太保任职,什么人、什么事也威胁不到您了。”

  “此话不假,”哈克说,并马上邀请魏斯到他家作客。

  一切迹象表明,哈克在柏林况得不错。他的房间里摆满了贵重物品。铺着绒毯的沙发旁边有个保险柜,不知为何没有立放,而是柜门朝下横在地上,用沙发上的绒毯遮掩着。

  魏斯临走时记下了哈克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并说自己是到柏林来短期出差的。

  晚上,魏斯通过密藏点把哈克的住址通知了祖鲍夫。他建议祖鲍夫:一旦哈克的住宅遭到轰炸,在可能的情况下乘机检查一下保险柜里的东西。

  魏斯最近获悉,希姆莱下了一个指示,要搞一次颇为奇怪的行动。警察局密探接到了数千张照片和一些介绍无名氏外貌特征的卡片,限两周内在柏林找到这些人,并且严禁动用武器。这里面很有些溪跷,因为所有优秀的罪行调查专家都参加了这次行动。

  魏斯来到警察局办公室抱怨说,他手下一名特工的照片混在被搜捕的人当中,他可不想让自己的特工被拘留。

  警官建议他审查一遍搜捕对象的照片,把特工的相片抽出来。

  魏斯查看一叠叠照片,发现其中有他认识的几个党卫队员和盖世太保,哈克也在里面。

  魏斯看完后谢过警官,说那名特工的照片可惜未能找到,如果被拘留的人当中有人自称代号“梦游病患者”,烦警官立即打电话通知盖世太保。

  魏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狼人”组织训练人手。

  魏斯从警察局回来,在肯尼格斯林荫路遇见了党卫队少校克莱因,就是他和迪特里希一起去过的那个实验集中营的长官。克莱因听说魏斯现在保安局任职并已升为军官,不禁也想炫耀一下自己。他说自己这次应召来柏林,是为了给党卫队和盖世太保的某些要人讲课,介绍集中营囚犯的行为规范和习俗。他说这种讲座已经在其他大城市举办过几次了。

  “是否也传授一下您对付犯人的丰富经验呢?”

  “不,”克莱因答道,“我的题目限定得很严,只讲犯人的生活、习俗和行为规范。讲他们相互的关系有什么特点,秘密活动的方式,掩护被清除对象的手法以及某些行话切口。”他拍拍魏斯的肩膀,体谅地说:“至于您嘛,只要能够在另一种条件下继续为纳粹立功,就不必为前途担忧。我相信,在博取犯人的信任方面您是用不着别人来教的。”他笑起来。“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明白,”魏斯神气地说,“敝人对抵抗运动更感兴趣,这不使您感到惊奇吧。打入地下组织比混在集中营囚犯当中要难得多呢。”

  “当然,”克来因说,“但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研究范围。这个课题另有人讲。”

  “您记得讲课人是谁吗?”

  克来因皱起眉回忆着。

  “好象是个过去的社会民主党员,高巴赫那样的人。他参加了刺杀元首的密谋组织,但认为有责任把一切情况报告盖世太保。”克来因轻蔑地说:“我的集中营里有过这样一个告密者。想不到斯大林格勒战役后我接到了释放他的命令,以后他又被送回来,我们奉命给予他特别优待。”他恨恨地问道:“难道这号人还想重登政治舞台吗?”

  “青蛙驮蝎子过河。”

  “您是聪明人,”克来因笑起来。“等我们游到西岸就把他们通通淹死。”

  “一点不错,”魏斯说。

  海因里希同魏斯接头时说,他叔叔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总务官员,负责收购大宗长期贮存的食品,还有各式各样的民用服装,包括工作服。叔叔显然对这项枯燥的任务感到不满.为了掩饰这种情绪,故意说这是一项特别机密而重要的使命。

  魏斯问道:“这些东西存放在某个仓库里吗?”

  “不,”海因里希说,“运到一些地图上找不到的村庄里去,依我看,那些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的庄。有意思的是,”海因里希冷笑道,“有些生产玩具、自来水笔之类日用品的手工工厂,从前已经关闭,现在又恢复了生产,而且厂现森严,象兵工厂一样。”

  “你在叔叔那里见到过这些工厂的产品吗?”

  “他把样品锁在保险柜里。”

  “是这样,”魏斯沉吟道,“真有意思。”他关照海因里希:“如果你不能—一记下维利运货的地点,就设法把标明这些地方的地图拍下来。不管怎么困难也要搞到秘密产品的样品。拿那种玩具时可要特别小心。”

  “为什么?”

  “估计它能爆炸,”魏斯认真地说。“法西斯飞行员在苏联城市上空扔过这种玩艺儿,小孩子拣去就被炸死了。”

  “好吧,”海因里希答应了。“就算是这样吧。你为什么还要仓库分布图呢?这类仓库大约有好几百处。我看只要弄清楚仓库基地的位置就行了?”

  “食品和衣服有多少,目前这无关紧要。主要应该查明,这些东西是为什么人准备的,用于何种目的。只需查出贮藏地点,我们就能够弄清真象。”

  “就我们两个人?”海因里希惊异地问。“光是跑遍这些地方少说也得半年!”

  魏斯笑了。

  “我说我们,指的是苏联军队。它有时间和人力来完成这些事。”

  “来搜集这些战利品!……”海因里希恼火地说。

  “不是搜集战利品,而是查明仓库为什么人所用,”魏斯说。

  他愈来愈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古斯塔夫托他为党卫队全国总队长收集专题资料时,他的脑子中就产生了这个疑团。

  魏斯完全领会了希姆莱隐含着杀机的暗示:如果他把情况泄露给局外人,他就要被绞死。

  一天,魏斯打电话给哈克。

  哈克高兴得叫喊起来,想不到魏斯还惦记着他,执意要魏斯立即上他家去。

  “我有一大堆奇闻告诉您!”哈克冲着话筒喊道。“请马上来!”魏斯甚至听见他在电话机旁急得直跺脚。

  苏军正在帝国境内展开强大攻势,值此之际一个纳粹分子居然欣喜若狂,这种绝无仅有的现象确实让人纳闷。

  哈克出来迎接魏斯,他的盖世太保制服外面套着条印花布围裙。

  他已准备好晚餐,烹调手艺还很不错。桌上摆着几瓶用于招待贵客的好酒,刚刚开封。

  哈克双手接过魏斯的帽于,如捧珍宝,小心翼翼地放在餐具橱上。

  他狡猾地眯起眼睛说:“不久前您是中尉,如今又升了上尉,党卫队上尉。可是我哈克呢?”他伸出小指头冷笑一声。“但是,亲爱的,地位越高,耳目越是不灵。我们这种小人物到处都有,彼此见面时象蚂蚁那样翘动触须,情报就交换完毕。”他用敬慕的口气说:“您的遭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为您的坚贞不屈感到骄傲。我们的长官缪勒先生说,象您这种人应该安葬在大理石砌成的陵墓里。”

  “为什么要安葬?”魏斯问。

  “不然怎么行?”哈克感到诧异。“缪勒想绞死您,是和舒伦堡作梗,他可不喜欢舒伦堡。于吗要喜欢他呢?你想,他是一位法学硕士!靠这些学问挣钱!1934年就开始在莱茵各个大学里当保安局特务。”

  “同知识分子打交道很有经验,”魏斯说。

  “我明白!”哈克两手一拍。“我明白!您愿意为上峰献出生命。但是请您相信,在盖世太保任职有很多好处。”

  “什么好处?”魏斯问。

  “国外政治情报处的人许多都念过大学。但是在盖世太保部门,有点学问便是个人物。这种人不仅象我们一样,能够用拳头打出人家的脑浆,而且还善于向受审人的头脑里灌输某些东西,叫他们高高兴兴地赶快去上绞架。”

  “我不懂有何妙法?”

  “怎么不懂!就拿党卫队少校克来因来说。他过去是波恩大学教授,很有学问。我们曾经拷问过一名记者,打得皮开肉绽,就是不招。克来因下令把他放了。记者在柏林见到许多熟人,大伙都知道他被释放。后来我们又悄悄逮捕了他。党卫队少校亲自写了几篇文章,以那个记者的名义发表,不过是照我们的调子写的。记者知道后就在牢房里上吊死了。瞧,好厉害的一手!会这一手得有学问。您想想吧,。哈克意味深长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煞有介事地讲了下去;“再说朗格本博士,他是希姆莱同杜勒斯举行秘密谈判的特使。他从瑞士回到德国时被我们盖世太保逮捕。结果怎样?党卫队全国总队长不愿因为他而泄露自己的秘密,便把他处以绞刑。”哈克叹了口气“在国外政治情报处工作好比在狼身上抓跳蚤。盖世太保才是前途无量。”他凑过去郑重其事地说;“我得到确切消息:党卫队的许多领导人被列入了反元首密谋分子名单。侦讯党内大员的案子就更多了。连英国人美国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盟国夸奖他们敢于同希特勒作对.这是我亲耳从电台上听到的。”

  “这些人被捕了吗?”

  “没有。”

  “躲起来了?”

  哈克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奇怪,”魏斯表示惊讶。“政治犯逍遥法外?”

  哈克脸上忽然显出揪然不乐、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吞吞吐吐地说:“是的,其中必有文章。”随后他的口气变得恶狠狠的:“本来我还挺高兴,以为把他们抓起来我的官运就来了,结果空欢喜一场。”他在自己肥厚的膝头猛打一举,痛得直皱眉头,大声说:“我还以为能够飞黄腾达了!他们是怎么回事呀?原来长官们纷纷在自找藏身之所,摇身一变都成了抵抗运动分子!可是我,一个纳粹党老党员,却被他们如此作贱!”

  哈克的脸胀得通红,流着汗,怒不可遏,眼睛快要毗裂了。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凑过去向魏斯说个不停,语无伦次,好象发烧说胡话一样。

  “好啊,一切都清楚了!您认识勒涅尔吗?不久前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纳粹党、保安局、党卫队和帝国领袖们都送了花圈。有人致悼词。老婆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当天晚上我去他们家表示慰问。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安详自在,没事儿一样。餐室里有一股雪茄烟气味,烟缸里还在冒烟。他们这家人只有勒涅尔一个人吸烟。”

  “这肯定是您的错觉。”

  “不!”哈克说。魏斯不相信他的话使他更加恼火。

  “不,不是错觉!这种淬然死亡事件一周内就出了八起!这些人在暴死的前一天都把办公柜的钥匙妥善移交给后任,他们都能料事如神吗?”

  “哈克,您犯了疑心病,”魏斯以嘲弄的口气责备了他一句。

  这对哈克更是火上加油。

  “不,”他说,“我向来头脑冷静。只是现在才发火。请听我说。我党种族政治管理局专门给最纯粹的雅利安人、我们民族的精华建立了档案卡。教授们多次细心审核,详细记载他们的家谱。可是现在档案卡被换掉了。这些人变成了什么种族?他们都按犹太人登记了。听到吗?!变成犹太人了!这是为什么?从布列哈密尔的犹太人集中营把各种证件、背上印有红十字和黄条纹的国衣,都运到党部来了。帆布袋里有多少套衣服,档案卡里就有多少名优秀纳粹党员变成了犹太人。”

  “这些胆小鬼,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魏斯说。

  “是啊,”哈克说,“真是不择手段、在我的熟人中间,已有十来个最忠诚的纳粹党员受到审讯并被判处死刑。我去值勤,把他们臭骂一通,叫他们叛徒,我的长官命令我住嘴。后来我在江泽湖党卫队医院碰见了他们当中两名‘亡人’,穿着睡衣,在花园里溜达呢。一个蓄了大胡子,另一个做了整容手术,脸上还缠着纱布。”

  魏斯翘起二郎腿,轻蔑地说:“哈克,您太无真了。其实您不但消息不够灵通,您这样生气还说明您在工作上得不到信任。情况就是如此。”

  “这些事情您都知道?”哈克惊奇地问。

  “当然,”魏斯点点头,“这些做法都是为了帝国的未来。”

  哈克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干,用手背抹抹嘴唇,两眼不安地转动着。

  “我说得太多了吧?”

  “哪里话,”魏斯说,“您说的这些我很感兴趣,使我受益匪浅,也就是说,对我的工作有好处。”他伸个懒腰,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解释道:“或许我们也要采取伪装措施。我们当然会利用您谈到的某些情况。您不会反对吧?”

  “千万别提是我说的!”哈克吓得连忙央求。“千万!”

  “好的,”魏斯说,“这个我可以答应。但是;礼尚往来,请您帮助我就这方面问题写一份报告,以我个人名义递上去。因为我觉得,”他冷笑一声,“缪勒先生对我的长官不满,可能在工作方面找别扭,不肯把盖世太保在这方面的经验全部介绍给他。您前认真帮忙的话,我也会对您有用。请记住,我们国外情报部门同西方谍报机关多少有一些交往。”

  “这我知道,”哈克愁眉苦脸地说。

  “那就更好。所以,只要我把您向他们作适当的推荐,您就不必留大胡子了。”

  “不过我觉得,”哈克的语气不很肯定,“盖世太保毕竟是器重我的。遵照上级指示,现在我每天在办公室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研究地下组织印发的传单……”

  “想叫您打入他们内部?”

  “也许,”哈克说,“可是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

  “即使把马克思语录背得烂熟,共产党也马上会看出我是冒牌货。我们派人混进牢房,很快一个个都失败了。”他有些羡慕地说:“听说不久前在瑞士的结核病疗养所订了不少床位,救护列车把我们的人运去,用担架抬进一座大楼里。走运的自然是高官厚禄的人。”他叹了口气。“不得已时我就参加我们在荷兰、比利时和丹麦组建的冒牌游击队,装成抵抗运动分子留在那边,等候时机……”

  “您很富于幻想,”魏斯打断他说,“今后靠什么生活呢?”

  哈克冷笑一声:“这些国家有不少富翁支持过纳粹党。到时候我可以提醒他们一下。当然是很有礼貌地,钱数只要求维持起码的生活。”

  “这倒是个办法,”魏斯说。“看来您在为自己的今后作妥善的安排。”

  “同大家一样,”哈克说。

  “您从哪儿得来这许多消息?”

  “我不是说过,大人物需要小人物侍候。我们这些搞窃听的电话员、密码员、办公室人员、公务员、副官、普通职员,时常议论自己的主子。主子对我们守口如瓶,但是每每当着我们的面彼此商谈事情,把我们看作傻瓜,毫不介意。然而我们并不都是傻瓜。”哈克想了一想又说:“就拿卡尔·朗格本来说。他同时为希姆莱、卡纳里斯和美国情报机关效劳。三方面都给他丰厚的报酬。”

  “但是他被绞死了,”魏斯说。

  “绞死他并非因为这个,”哈克闷闷不乐地说。

  “因为什么?”

  “朗格本知道卡纳里斯同英国谍报机关有瓜葛。盖世太保逮捕朗格本之后,希姆莱恐怕他吐露真情。因为朗格本是希姆莱同美国人进行秘密谈判的得力代表。如果他供出卡纳里斯,英国人就不会对希姆莱再有好感了。据说英国人协助捷克游击队杀害海德里希,就因为海德里希想揭发卡纳里斯是英国特务。”

  “卡纳里斯真的是英国特务吗?”

  “他和英国情报机关关系密切,把自己手下特工获得的关于苏军的情报告诉英国人。他一直盼望英国人能成为我们对俄战争的盟友。”

  “卡纳里斯被捕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同英国情报机构有牵连,还是因为他参加了反希特勒的密谋?”

  “党卫队全国总队长对他早就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现在不处死他呢?”

  “因为他也知道全国总队长是了解他的一切情况的。想必是这个缘故吧。只要他守口如瓶,就可以享受特殊犯人的一切优待。总之,这老头子近来完全不中用了。凯特尔说过,卡纳里斯生性好动,简直成为一种病态。他坐不住,愈老愈喜欢旅行,一心只想着旅行,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漠不关心。但是七月二十日希特勒遇刺那天,他却呆在家里,一整天都在柏林郊外的别墅里,甚至没有到本德列大街的密谋司令部去过。”

  “证明自已不在现场吗?”

  “是的,想为自己开脱,他一贯善于这样做。但是这次不灵了。党卫队全国总队长已经实现了他的宿愿,把军事情报局的所有机构都并入了保安局。如果卡纳里斯从前不到处宣扬希姆莱当过诵经士这件事,也许会得到宽恕,甚至会保留一个英国情报问题顾问的职位。”

  “您的看法相当尖锐,”魏斯笑道。

  “我们这些老纳粹党员非常担心一件事。帝国某些领袖同英美谈判时,竟然同意解散国家社会党。只有元首反对这样于,他也在通过霍亨洛厄公爵向西方提出单独讲和的条件。所以我们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忠于元首。党与帝国共存亡!”哈克庄严地说。

  “可是希姆莱早就说过,战争可能失败……”

  “这个我知道。但是,只要能把我们老纳粹党员保存下来,我们一定要让帝国东山再起。杜勒斯坚持要把他的间谍吉泽维乌斯安插在德国新政府里担任相当于治安部长的帝国委员之职,因为吉泽维乌斯在盖世太保干过事,有丰富的经验。”

  “照您说,现在还有一线希望?”

  “不,”哈克说,“我只是感到不痛快,我们成千上万的人转入地下,待遇都比我好。他们把我弄到共产党那儿去,您知道是何用意?让我日后作为抵抗运动的一员给占领军提供假情况,怂恿他们逮捕真正参加过抵抗运动的人。我已经年过半百,不是小孩子,脑子也不比当年了。”

  “请问,”魏斯说,“对于我们转入非常状态的种种途径,为什么您一开始装作不知道呢?”

  “为什么?”哈克嘟哝道,“因为有人转入地下,我毕竟想得到一个他们留下来的位置。希望自己在盖世太保最后的职衔比现在要高些。估计在转入地下之前,我还有时间做到这一点。想请教您一下,我在面上工作还会有多久。魏斯上尉,您有头脑,我很重视您的意见。”

  “您是在装蒜,”魏斯不高兴地说。

  “您也是,”哈克竖起手指威胁他一下。“您提些问题套我的口风,其实自己比我知道得更多。”

  “老习惯了,”魏斯一点也不发窘。

  “大概是吧,”哈克蹙起额头。“您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往往会突然失踪,尤其是,如果这个人了解的东西太多。”

  魏斯点点头。

  “但是我有保障。瞧,就在这儿,”哈克卷起绒毯,用指骨节敲敲保险柜的金属柜底。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望魏斯。“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也只能交给你。明天缪勒要接见我。我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但是决心冒一次险,否则就来不及了。如果他满足我的要求,给我党卫队少校官衔,一切问题自会圆满解决,不然的话,您就当我老哈克已不在人世。给您这把钥匙。两天以后,您可以取走柜子里的全部东西,把它们交给舒伦堡。”他凑过去悄悄说:“这些都是海德里希的文件,里面有针对元首本人和许多帝国要人的材料副本。只要舒伦堡把这些东西禀报元首,好多人就要脑袋搬家,其中就有缪勒。”

  “您是趁轰炸之机把这些材料弄到盖世太保来的?”

  “我只是把它们保存下来,”哈克得意地说,“免得落入坏人之手。”

  “除了档案材料,柜子里还有别的吗?”

  “当然有,”哈克说,“这里藏着各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您知道吗,利用这些东西可以卡住某些帝国领袖的脖子。”

  魏斯推开哈克握着钥匙的手。

  “不必担心,我相信您明天会得到党卫队少校官衔。”

  不管哈克如何恳求,魏斯坚决不肯收下钥匙。

  临别时哈克说了老实话:“唉,魏斯,您这个人的心里确实是干干净净。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

  第二天晚上,魏斯打电话给哈克,他听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声音:“我是党卫队少校哈克!”

  新上任的党卫队少校邀请魏斯再次登门,看看他身穿少校新装的模样。为了显示自己权势显赫,前程无量,他特地用汽车把魏斯接到办公室,在那里当着客人的面听取下属的报告。这使魏斯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大批盖世太保骨干分子正在准备转入地下。

  几天后,柏林各报登出了一篇追悼党卫队少校哈克不幸逝世的文章。帝国秘密机关的头面人物参加了葬礼。一些老牌纳粹党员(其中不少人荣膺金质党徽)抬出哈克的棺木,把它放进枢车,盖上了千字旗。

  也许棺木里装的是泥土,哈克本人早已换上便衣,乘坐汉莎航空公司的客机转移到中立国家。也许棺木里真的是哈克的尸体,因为缪勒通常决不宽恕下级的狂妄行为,怎容得哈克凭勒索要官要权。

  至于哈克保存的档案材料,它们现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帝国领袖们谁也不可能利用这些脏东西嫁祸于人:已经来不及了。苏军的炮火即将敲响法西斯第三帝国的丧钟,历史性的时刻快要来临了。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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