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这段时间,在德国所有国务活动家中,舒伦堡是一个最胸有成竹、最坚决果断的人物。不过,他对帝国今后的命运却考虑得最少。他确信,他本人的前途跟这毫无关系。早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他就认识到;德国在军事上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于是他便把赌注押在希姆莱身上。如果希姆莱能当上德国第一号人物,那么他舒伦堡就会成为第二号人物。至于德国是什么样子,这在眼下是没有意义的。然而,眼下这段时间对他本人却关系极大。舒伦堡之所以对动用后备军(他们象木柴一样被装进车厢,然后被匆忙运到东部战场)表示关注,只是因为这可能延缓苏军的推进,而他正需要赢得时间来完成希姆莱同西方国家秘密外交使节之间的谈判。

  希特勒德国垮台的前夕大概是舒伦堡全部活动的顶点。他能否成为新元首的第一号大红人和德国的第二号人物,现在全都取决于他的聪明才智。同德国投降相比,希姆莱个人投降对他来说将是一个悲剧,是一场更大的灾难。他认为,德国军事上的失败并不等于政治上的失败。在这紧要关头,如果采取坚决果断的行动,就会使自己飞黄腾达。他正是这样干的。

  这些日子,舒伦堡一直同希姆莱形形不离。他精神抖擞,非常自信,颇有说服力地为自己的首长展示了一幅令人神往的独裁前景。

  在赫恩里亨庄园的避弹所里,舒伦堡为希姆莱放映了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是一个特工人员奉舒伦堡之命借助于隐蔽的摄影机拍成的。影片里出现的元首形象活龙活现。

  影片是用慢镜头方法拍摄的。这种方法可以准确无误地拍下希特勒的一举一动,反映出他的身体状况。

  在他们面前的灰色银幕上,就象在水族馆里一样,一个有点儿驼背的人在空间里移动,只见他睑色苍白,肌肉松弛,表情呆滞,眼皮下垂,犹如一条老狗。他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活象海豹的爪子。在听人说话时,他把右手放在耳朵后边:不久前动过手术以后,他的听力大大下降了。现在,他正向一张办公桌走去。他的靴底象粘在地板上一样,步履艰难,走路犹如年逾古稀的老人。一纸文件仿佛有千斤重,他拿起来,十分吃力地移到眼前。希特勒的眼睛也不好,现在给他送阅的文件都是由专门打字机用特大号字打印的。

  希姆莱把椅子向前移了移,离银幕更近些。他默默地、仔细地、心里乐滋滋地端详着自己的元首。

  数日前,舒伦堡同德.克里尼教授和精神病医院的沙里特院长谈过希特勒的健康状况。他们都是自己人,所以舒伦堡得到的情报是十分可靠的:希特勒已朝不保夕。当时他便安排希姆莱同德·克里尼和帝国卫生部门领导人康带会见。希姆莱聚精会神地听取了他们的汇报。他完全懂得他们给希特勒作出的诊断,因为他从前翻阅医学百科全书时读到过关于帕金森病的条目。

  现在,当看完这部电影,放映室开灯时,希姆莱假惺惺地说:“这完全是元首极不正常的生活方式造成的:他把黑夜当白天,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他连续不停地工作,并且经常大发雷霆,使左右的人苦恼不堪,难以忍受。每当他召见我时,我总是吓得要死,因为在盛怒之下,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毙了。”

  “的确,”舒伦堡说,“如果您再拖下去,象从前别人一样,总有一天您的尸体也会从总理府避弹室里拖出去。”

  希姆莱面色苍白,但他仍然象过去一样大声叫道:“死于元首之手是最大的光荣!”

  舒伦堡平素具有极强的自制力,但这种无耻的、眼下谁都不需要的伪装有时也使他忍无可忍。伪装仿佛已成为希姆莱的第二本性。在签署对付集中营里数以万计的囚犯的“特别处置”令时,他曾发牢骚说:

  “如果我们的敌人比较人道的话,他们就会担负战俘的生活费,主动向战俘提供食品。我绝不能让德国人挨饿,而去养活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

  对囚犯进行的大多数医学实验都是经他批准的。希姆莱在审阅杀人医生呈报的实验材料时说:“我比任何人都关心德国人的健康。用活人实验各种新药可以使我们的医学在给高级人种治疗时不出差错。”

  他特别重视党卫队医生对囚犯进行绝育实验取得的成绩。

  “元首要求我们一年弄死一百万斯拉夫人。但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们能够保证自己有一个安全的未来:我们可以给自己保留劳动力,而使他们丧失可怕的生殖能力。”

  希姆莱非常害怕希特勒知道他同西方国家代表举行秘密谈判这件事。于是在西方国家代表抵达赫恩里亨前夕,他干脆装病。

  为了使希姆莱振作起来,舒伦堡决定吓唬他一下。舒伦堡说,他获悉卡尔顿布伦纳已怀疑希姆莱正在举行这种谈判。卡尔顿布伦纳的许多私人特务正在赫恩里亨周围到处活动,搜捕舒伦堡的人。

  希姆莱马上大发雷霆: “必须干掉他们,就地干掉!”然后他比较委婉地提出:“对我们的特工人员,凡是不能战胜对手的,也要悄悄地立即于掉,然后搞个调查材料,说明:我们队伍中有叛徒,他们已被消灭。”

  “遵命,”舒伦堡答道。

  看过电影后过了几天,希姆莱把舒伦堡召到自己在伍斯特拉夫的庄园。

  他们在树林里散步时,希姆莱说:“舒伦堡,依我看,对希特勒只好如此这般了。”接着又问道:“您相信德·克里尼的诊断吗?”

  “相信,”舒伦堡回答说,“的确,我好久没见到元首了,不过,我的观察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现在已经到了开始行动的最后时刻。”

  希姆莱听了点点头。随后停下来意味深长地说:“如果英国人和美国人能够在战胜俄国方面给我真心实意的帮助,我同意酬劳他们。我们可以把西伯利亚的一部分,就是鄂毕河和勒拿河之间的那一部分交给英国管辖,而把勒拿河、堪察加半岛和鄂霍茨克海之间地区交给美国。我看,这些条件可以使他们满意了吧?”

  “是的,毫无疑问,”舒伦堡说。

  眼下,舒伦堡对这位未来元首的梦想并不感兴趣。他是比较现实的。使他高兴的是,希姆莱下了决心。就是说,现在可以更加坚决地采取行动了。

  使舒伦堡最担心的是希姆莱杀人不眨眼的坏名声。现在最要紧的是尽量为他洗刷,使这种坏名声不致妨碍这位新独裁者登上宝座。根接希姆莱在汪泽区某所别墅召开的会议上批准的计划,有六百万犹太人惨遭杀害,因此这个计划被称为“汪泽计划”。

  早在1944年1月,舒伦堡便审慎地安排了希姆莱同瑞士前总统缪塞的会晤。缪塞代表犹太人组织表示愿意提供五百万瑞士法郎,以使列在名单上被囚禁的犹太人获得释放。

  希姆莱表示愿意进行这笔交易。他要求用这笔款换取拖拉机、汽车和技术设备运到德国。他本人希望美英两国的报纸能发表一些文章,但文章的作者只能把他作为第三帝国的国务活动家来描述,对他是保安情报部门领导人一事则应避而不提。

  为了同希姆莱举行谈判,伯纳多特从瑞典来到柏林。八十高龄的阿尔图·拉扎尔在其小儿子陪同下也离开瑞士几乎同时抵达。

  舒伦堡把拉扎尔送到希姆莱的一所官翩里。

  缪勒履行了自己的诺言——阿尔图·拉扎尔随身带来了一包美英两国出版的报纸,上面刊载着有关希姆莱的文章。

  拉扎尔老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他上身穿一件黑色礼服,下身穿一件宽大的灰色条纹裤,裤线笔直。有棱有角的浆硬的衣领活象他脑袋的支架。他两眼无神,目光呆滞,毫无生气。

  在他动身前往德国时,他的妻子同他就象生离死别一样。但他并不怕死,因为死神已经象影子一样跟他寸步不舍了,就是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他们会打死儿子吗?那也不过是六百万人再加上一个而已。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牺牲品。他所以到德国来是因为自己已年逾古稀,他这把老骨头比较容易经受这一切。

  他想,假如真有上帝的话,他是不会容忍胡作非为的。但是,倘若能从法西斯分子手中买下几千条人命,那又何乐而不为呢?他知道,希特勒上台执政时,西方大国曾经帮助他武装起来,指望他有朝一日向布尔什维克发动进攻。因此,纳粹分子在德国大肆屠杀犹太人时,西方大国却装聋作哑。这样一来,纳粹分子就通过屠杀犹太人学会了杀人的本领。

  他知道,艾赫曼为了具备担任专门屠杀犹太人的机构的头头所必需的知识,甚至学了犹太语。

  拉扎尔反对苏联,因为他认为这个国家把那些具有非凡的才智、象他本人一样会赚钱的人洗劫一空。

  可是,打败法西斯德国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布尔什维克。而且只有苏军才能把所有囚犯从集中营中解救出来。多么遗憾!假如……

  拉扎尔了解盟国同希特勒分子举行的秘密谈判。他知道,法西斯正把自己的所有军队从西部战场调到东部战场,指望在盟国的支持下,阻挡向前推进的俄国人。

  他知道,艾伦·杜勒斯同希特勒分子的代理人谈话时曾说过;“在完全尊重阿道夫·希特勒历史作用及其事业的条件下,很难想象情绪激昂的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的社会舆论会同意把希特勒看作是伟大德国的主宰者。”他接着说:“希姆莱倒可能成为谈判的对手。”

  拉扎尔知道,杜勒斯,而且不止他一个人,坚决支持希姆莱做希特勒继任者的候选人。

  如果希姆莱当上新元首,他肯定会为释放囚犯漫天要价。不过,他也可能把囚犯全部杀害,硬说这是希特勒的命令,把屠杀的责任推到元首亲信的身上。

  拉扎尔知道,他肩负的使命是相当棘手的。为了拯救列在名单上的数千人的性命,他必须同屠杀犹太民族的主要刽子手坐在一起谈判,尽管还有千千万万注定要遭到屠杀的囚犯仍将关在集中营里。

  但是,他承担了这项使命,希望能够说服希姆莱不要撤走集中营,无论是面临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挺进的苏军,还是面临着从西岸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的盟军。

  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希姆莱在舒伦堡的陪同下走进房间a

  他犹豫不决,焦虑不安,因为他意识到同阿尔图·拉扎尔举行谈判是挺而走险。同犹太人握手,对希姆莱来说,虽然也算是大胆之举,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却是为了捞取舒伦堡向他许诺的好处。

  希姆莱一开口就自相矛盾地说,他个人愿意解决犹太人问题,办法是把犹太人疏散到一些岛屿上去。但这是办不到的:第一,碍于外国的宣传;第二,碍于党内有人反对。空口无凭,他表示愿意给拉扎尔看一些文件,以证明自己的人道主义愿望。他说了声请原谅,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去找文件。

  他翻阅着集中营给他送来的关于被杀害人数的报告,有周报、月报、季报。有他本人下达的命令的副本,这些命令指责集中营行政负责人行动迟缓。有毒气室技术设计和他批示同意的报告。

  有进入真空室后肺部破裂的尸体实验标本照片,真空室是经他批准,试验人的器官在稀薄空气中的耐力程度的,而试验是应戈林的要求而作的,目的是研究对高空飞行员的影响。

  还有关于血液吨数的报告。这些血液是为满足前线需要而从被关在集中营的儿童身上抽取的。

  还有农业部关于使用由火化骨灰制造的肥料的报告。

  他突然发现了1942年2月16日由他签署的一项命令。只见上面写道:

  “克拉科夫。

  东线党卫队兼警察局最高领导人、党卫队克因格将军:

  为保证安全起见,我命令:在集中营转移之后,华沙犹太人区应变为平地。而在此之前,房屋所有可用部分和各种材料应以利用。犹太人区的拆除和集中营的安置必须予以实施,否则我们将永远无法使华沙平安无事。如果保留犹太人区,犯罪分子的胡作非为将无法根除。

  夷平犹太人区的总计划应向我呈报。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彻底夷于该区的现有住宅。目前有五十万下等种族住在那里,而种住宅永远不适于德国人居住。拥有百万人口的华沙市一直是腐败和暴乱的危险策源地,必须予以缩小。

  海·希姆莱”

  他恶狠狠地把这份文件塞回抽屉里。抽屉里还放着一块用人油试制的肥皂。

  他看到桌上放着事先拟好的发给达豪集中营和弗洛森堡集中营警备司令的电报副本:

  “根本谈不上移交。集中营必须立即转移。任何一个囚犯均不得活着落入敌人手中。

  海因里希·希姆莱”

  他抓起这些电报,揉成一团,扔到桌子下面的纸篓里,然后又俯身拾起来,放在烟灰里点燃烧毁。烧完后,他感到一阵轻松:又少了一个罪证。

  拉扎尔在房间里耐心地等待着。希姆莱回到房间后马上说,他本人全部接受向他提出的三条。第一条:他将下令不得再杀害犹太人。第二条:现有的犹太人(人数很不准确,而且说法不一)在任何情况下都将留在集中营,而不予“撤走”。第三条:几是还有犹太人的集中营都将编制花名册,并把名单通知对方。

  拉扎尔不动声色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希望让我的儿子去访问一个集中营。这样做是为了能够使我们相信,您的指示正在不折不扣地执行。”

  希姆莱不安地看了舒伦堡一眼。

  舒伦堡点点头,于是希姆莱急忙说道:“拉扎尔先生,您的愿望会实现的。您不该留下任何疑问。 ”

  希姆莱相信舒伦堡见机行事的才干。

  他想给拉扎尔留下一个好印象,便在沙发上紧靠着拉扎尔坐下,以朋友的口吻抱怨说,在解决犹太人问题上,德国的经济受到一定损失,失去了一批能工巧匠,也失去了一部分特别有用的搞技术的知识分子。他最后惋惜地叹了口气:“唉!原则总是原则,不管这种原则冷眼看来显得多么古怪。为了振作民族精神,我们不得不作出牺牲。”他站起身来,借口说公务繁忙,对不能继续谈下去表示歉意,伸出手来准备告别。

  由于年迈反应迟钝,拉扎尔好象没有发现这一表示。此刻他光顾吸雪茄了,手没有伸出来。

  希姆莱高傲地扬着头,走出房间。他的确很忙:已经约定,他将在赫恩里亨会晤伯纳多特。这次会晤对希姆莱至关重要,因为怕纳多特应证实美英两国有关人士承认希姆莱具有新元首的候选人资格。

  不过,希姆莱在离开房间以前还是在门口停了下来,急忙对拉扎尔说,今天他就下令从拉文斯布留克释放一批犹太妇女。拉扎尔保证尽快将这一仁慈之举通知艾森豪威尔将军。

  希姆莱打算通过伯纳多特搭桥会见艾森豪威尔,因此对伯爵大献殷勤。

  伯纳多特伯爵在希姆莱设在赫恩里亨的这个大本营里成为座上客并非第一次。这是一所地主庄园,精心伪装成专门接待党卫队伤员的设备完善的大医院。

  在这里的许多单独小住宅里,设有保安情报部门的绝密办公室;此外,在一些厢房里设有实验室,化学家和细菌学家在这里发明了各种进行大规模屠杀的新办法。

  保安情报部门的普通工作人员乔装打扮,包扎着四肢,拄着拐杖,乘救护车来往于赫恩里亨。有些人,特别是秘密间谍用担架从车上抬出抬进,似乎都是头部受伤的重伤员,他们的脸部用绷带缠得严严实实。

  希姆莱认为必须亲自审讯的人,就是用这种办法送到这里来的。这些人一般都是有来无回;象其他某些医院一样,赫恩里亨也有一块坟地。

  在这座“医院”里,未曾残酷地折磨过任何人,只不过在设备完善的外科手术室作过名目繁多的手术,而且绝不使用任何麻醉法。

  为了使人坦白交待,用电极接触脑袋上作过环据手术的部位,或者接触拿掉肌肉组织的神经结交叉点。

  不穿军装、而穿病房睡衣的党卫队分子在这里认真地执行自己的任务。

  伯纳多特伯爵前几次对希姆莱的访问均获成功:他使许多斯堪的那维亚出生的人获得了自由。每到夜晚,在舒伦堡部下的监视下,瑞典红十字会的汽车便把他们从集中营运走。此次,希姆莱提出一些条件,希望最好能同美国单独讲和。伯爵保证将此事通知艾森豪威尔,转达希姆莱提出的条件。

  这几天,伯爵还会晤了里宾特洛甫和卡尔顿布伦纳,并听到了他们提出的同样请求——在他们和艾森豪威尔之间搭桥。他知道,盟国某些人士正把赌注押在希姆莱身上。他本人也有类似的看法。当卡尔顿布伦纳突然表示反对继续遣返被俘的瑞典人时,他感到非常失望。

  作为一个外交家,伯爵明白,卡尔顿布伦纳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把希姆莱搞臭,不让他在西方盟国面前扮演人道主义者的角色。他也明白,卡尔顿布伦纳本人也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不过,这件事证明,希姆莱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使他敢于公开反对自己的对手,更不用说反对希特勒了。

  伯爵早已料到希姆莱是个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人。现在他感到惊奇的只是:这个懦弱的人怎么能够当上第三帝国的主要刽子手。

  此外,伯爵得知,苏联方面已经获悉希特勒分子同盟国代表正在通过瑞典中介入举行谈判,只是出于礼貌,才没点他的名。不过,伯爵本来就知道,苏联方面已经得到了关于他的活动的详细情报。这都是苏联情报机构以巧妙的手段获取的。很明显,苏联情报人员已经潜入到德国保密部门的心脏部位。

  伯爵了解苏联的强硬立场、它的战略和政治实力,知道苏维埃国家在解决德国战后问题方面将起何等作用,意识到现在提出希姆莱作德国新政府首脑候选人的任何尝试都是徒劳的,而且将来也只能对他不利。

  希姆莱一度曾有可能领导政府:“7月20日”密谋的领袖们同意他出任德国首脑。希姆莱早就获悉密谋内幕,但对密谋分子采取姑息态度,他的保安局也按兵不动。然而,他是个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人,本来可以亲自领导谋杀希特勒的组织,但却期待一个立志英勇献身的独臂独手的人来成此大事。希姆莱妄图坐享其成,等事成之后再处决的手和主要的密谋分于,踏着他们的尸体,以元首忠实继承人的资格登上元首宝座。

  当前,在战争行将结束之时,对法西斯的深仇大恨已经使各国人民团结起来,因而很难使社会舆论相信,德国法西斯分子和西方盟国之间的中介人角色还能够起到微妙的外交作用。伯纳多特心里明白,他的活动被看成是企图帮助刽子手掩饰罪证,是劝告刽子手做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好事,这好比劝一个杀人如麻的人放一只小鸟出笼。

  这一切使伯爵深为苦恼。当希姆莱和舒伦堡走进房间为迟到几分钟而表示歉意时,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舒伦堡一开始就不无担心地看出,伯爵的举止有点儿反常。如果说在过去几次会晤时,伯爵一向非常精明,总是能有针对性地很快从一般的闲谈(这在认真对话开始时是不可避免的)转到问题的实质,那么现在他却大谈赫恩里亨郊区的情况,对打猎颇感兴趣,并且表示精通猎术。

  为了弄清这种异常的举动是由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造成的,舒伦堡决定继续谈这个话题,对伯爵观察一番。可是,希姆莱虽然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伪君子,却未能看出别人的这种良苦用心。他坐下后,稍停片刻,便立刻转到正题。

  他郑重其事,似乎要向伯爵宣布一个重大的政治秘密一般。

  他用暗哑的声音说:“我们德国人应该对西方盟国宣布我们已经战败。”

  希姆莱停顿了一下,等待伯爵对这一惊人之举的反应。伯纳多特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指甲,就好象头一回看到它们一样,然后从坎肩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虎皮夹子,开始摆弄起来。

  希姆莱有点儿茫然失措地说:“这就是我要请您通过瑞典政府向艾森豪威尔将军转告的,为的是避免继续无谓的厮杀和流血。”

  伯爵抬起头来,关切地问道:“看来,最近德军在东线有时竟损失十多万吧?”他脸上毫无表情地说:“这太可怕了。”

  希姆莱喃喃地说:“我们德国人,首先是我,不可能向俄国人投降。”

  “这是可以理解的,”伯爵说。

  仿佛受到称赞一般,希姆莱来了精神:“在那里,我们要继续打下去,一直打到西方盟军接替战斗着的德军为止。”

  “那当然,”伯爵表示赞同,并立即指出:“不过,据我所知,美英两国的军事首脑没有象党卫队那样的部队。此外,他们需要时间来跟自己的士兵商量,因为士兵们一直认为,他们是俄国人的盟友。”伯爵突然问道:“元首的身体怎么样?”

  希姆莱忧郁地说:“作为公事,对此我无权奉告。不过,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告诉您,在当前事态发展的情况下,少则两天,多则三天,希特勒就要在这场戏剧性的角逐中离开人世。”随后他又伤心地说:“他将在同布尔什维主义这个洪水猛兽的斗争中死去,为了防止这场灾难他贡献了自己的一生。这是令人快慰的。”

  “您确实知道元首将在哪一天死去吗?”伯爵问。

  希姆莱有些发窘:“说实在的,我是根据给元首治疗的医生的意见。”

  “啊,医生!”伯爵这才明白。

  舒伦堡不得不插进来,以使谈话不致离题太远,因为今天会晤的主要目的是安排希姆莱同艾森豪威尔会晤。结果,伯爵表示同意希姆莱致函冈特,说明自己的请求:希望得到阁下的支持。希姆莱说他有急事,表示歉意之后就走了,而舒伦堡找了个借口,又滞留了几分钟。他这样做是为了再一次坚决重申希姆莱向伯纳多特提出的请求:立即飞往艾森豪威尔那里,安排希姆莱同他会晤。

  伯爵挽着舒伦堡的手臂。伯爵一向对他有特别的好感,认为他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假如舒伦堡处在希姆莱的地位,他的行动会坚决得多,希特勒的末日早就定了,而无需向他的私人医生请教。

  在林荫道上散步时,伯爵说:“希姆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叹了口气:“此刻,我对他是爱莫能助啊。”停了一下他又说:“在我第一次访问之后,我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如果当时他完全负责主持德国事务的话。依我看,他现在已没有任何可能了。”他亲切地微笑着劝告说:“我亲爱的舒伦堡,您要见机行事,多加珍重啊。”

  舒伦堡回到希姆莱身边时,受到同伯爵会谈鼓舞的希姆莱谈起首先要采取哪些步骤,何时出任元首等问题。接着他又皱起眉头忧虑地说,必须设法把党的名称改一下。西方盟国要求放弃“国家社会党”这个名称。

  “叫‘国家统一党’,您看怎么样?”舒伦堡说。

  “好极了!”希姆莱兴奋地说,接着夺了一句:“华特,您的脑子真灵!”

  接着他就抱怨起卡尔顿布伦纳来,说他不听他的指挥,不执行他释放一小批囚犯的命令a本来这样做是必要的,因为这是同级塞和伯纳多特谈判时所作出的保证。他懊丧地说:“我明白,对元首来说,所有这些囚犯和外国工人都是人质。到决定性的时刻,他可以威胁西方盟国:他将下令血洗集中营。不过,我也有权取得西方的某些保证,办法是以彻底毁灭所有集中营相威胁。”

  希姆莱指示舒伦堡组建一个秘密行动队,这个队要由他的保安局里特别可靠的人组成。

  一方面,这个行动队的任务是制止血洗集中营,一旦希特勒或者卡尔顿布伦纳下令这样干的话。另一方面,组成这个行动队的人应该准备执行同样的命令,只要接到希姆莱的指示。

  此时,魏斯已奉命陪同拉扎尔的儿子前往某集中营。此行的目的是检查希姆莱关于释放名单所列囚犯的命令执行情况。

  魏斯完成了舒伦堡交给的任务,但方式多少有些独特。一开始,他凭着自己响当当的证件,没经过警卫司令部,就带领这个年轻人走遍了整个集中营,并向他详细介绍了集中营的情况。魏斯什么都让他看了,甚至与火葬场入口毗连的房间。房间里的墙上钉着许多绞刑挂钩,地上放着不少木锤,以备所有绞架都满足时使用。在这之后才带他去警备司令部。

  集中营长官事先巳接到国际红十字会代表要访问集中营的通知,所以对魏斯的同伴显得特别尊重。

  当年轻人要求同名单所列囚犯见面时,警备司令客客气气地说:“非常抱歉,他们都在硬纸盒里,因为我们没有骨灰盒。显然,他们都被即将获释的喜讯所震惊,”他向魏斯会意地一笑:“结果心脏病突然发作而全部死去。我们的医生曾经对他们进行抢救,但已无能为力。”

  魏斯冲着集中营长官微笑着的面孔打开自己的证件,说:“您要用自己的脑袋对此事负责。是谁命令您这么干的?”

  “请看,”集中营长官从衣袋里掏出一纸公文递给魏斯,公文的下方是卡尔顿布伦纳的签字。

  在归途上,魏斯的同伴没同他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后面座位上。魏斯在镜子里看到他面色苍白,一脸杀气。魏斯把车开到旁边的一条土路上,停在密林中。

  “怎么回事?”年轻人不安地问。

  魏斯回头问道:“您都明白了?”

  “您指的是什么?”

  “如果您都明白了,而又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那您说不定会象那些人一样……很可能用制造车祸的办法来达到这个目的。”

  “您不要吓唬我!”年轻人说,随后他激忿地指责魏斯杀害无辜的囚犯,说他是这种屠杀的参与者。

  魏斯听着,并不打断他。

  “您很勇敢,”当年轻人滔滔不绝地骂够了的时候,他说。“我很喜欢您这样的人。您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所见所闻吧?”

  “永远不会忘记!”年轻人大声说,随后突然明白过来,惊奇地望着魏斯。

  “好吧,阿明,我们走吧。不过,请您千万别用枪打我的后脑勺,”魏斯说。“从您脸上的表情我察觉到,您很想这么干。”

  魏斯把自己的同伴送到赫恩里亨之后,向舒伦堡报告了此行的结果。

  舒伦堡听后人冒三丈。

  魏斯说:“请原谅,我的将军,我认为,这里不光是个犯了错误的问题。”

  “指的是什么?”

  “依我看,那个下达指示的人是想以此加害于我们的党卫队全国总队长。”

  舒伦堡久久地审视着魏斯那殷勤而又安详的面孔,然后命令说:“您挑选两个人,他们要绝对可靠,不惜一切。”他接着说:“给您三天……不,一天时间办好这件事。然后再等候命令。”

  “遵命,我的将军,”魏斯轻轻碰了一下鞋后跟,他并不认为特别讲究姿势是必要的:无需再做这种姿势的时刻已经到来。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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