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炮轰市区虽停止,雷鸣似的隆隆炮声反倒更加频繁。
“炮打得很凶,”客人说。
“那是炮战,”米沙解释说,“瞧!现在法西斯分子吃紧了,我们给他们些辣味尝尝。”
来客把包裹换到另一只手里,斜眼看了看青年,米沙觉得那人微笑了一下。
“不喜欢辣味吗?”米沙想。
街上空荡荡。偶尔遇见个别行人和站在门檐下静听炮击的民防值勤人员。
“学者!”米沙尽量落在后面想,“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假的。”
“科利亚,您回家很晚吗?”客人突然问。
米沙警惕起来了。“他提这个问题有什么目的?回答他什么?骗他还是说真话?”
“这要看……有时会耽搁一下,有时回来得较早。”
“难道你们没有课程表吗?”
“有课程表,但经常有实习。”
“那您为什么选择这个航海专业?”客人又问,“您父亲是个学者,化学家:您将来是什么,领航员吗?”
“我将来是个机械师,”米沙断然说。
“您更爱灯机械吗?”
“是。”
“那未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对这点有什么看法呢?”
“关他什么事……”米沙低声含糊他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父亲的意见毕竟是值得重视的,”客人继续教训说,“他年纪较大……
那就是说较有经验。选择职业在当今有很大意义……许多青年人因为这个糟蹋了自己的一生……而且不仅关系到自己。比方说,科学工作的才能没有,却钻进了研究部门……他要是当个车工就好了……”
“车面包,”米沙提示说。
“怎么是车面包?”客人问。
“我们这里有句俗语,”米沙解释说,“面包车工……那就是说懒汉,只会吃饭。”
“啊!是,是……奇怪,直到今天我们还有人总想寻找较轻松、较有利的职业,所谓‘肥缺’。”
米沙听得很奇怪。一方面他知道这是敌人,对他的每一句话不能相信:
而另一方面却明白马尔采夫讲的是一些有道理的想法,心里不能不同意。
“我有个熟人,”客人又继续说,“一个身体很棒的小伙子,很有力气,不过稍微有点愚蠢。他叫瓦夏,他倘若当个车工,或去搬运原木就好了,可是他进了科学界。为什么?因为家里人替他作了决定。这是个光荣的职业、有利可图,似乎干起来也并不困难,然而应当说,瓦夏不但愚蠢,而且懒惰。母亲、哥哥、朋友,大家都扯着他的耳朵,让他从一个年级升到另一个年级……居然也拉扯上来了,后来进了学院。那时进学院很容易,大学生不够……给他娶了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后来她还替他写了毕业论文。于是就出现了个学者,真让人为他和他周围的所有人感到可怜。他无事可做,当然他也不想做,做不来:可偏偏他对自己的估价很高。现在随你怎样也无法向他证明,在科学界里他只是在白白浪费时光,他应当更换职业,暂时还不迟……”
马尔采夫的故事完全不使米沙动心。他自己没有准备搞科学,职业的选择很合意,相信自己会成个很好的机械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马尔采夫要说这个。
“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他现在哪儿?”米沙问,看他没有明白问题,补充说,“就是那个瓦夏,现在哪儿?在前线,对吗?”
“可惜不在。他正住在列宁格勒,”客人在澡堂入口处停下来回答说,“好像到了,是这儿吗?”
“是这儿。回来您认得路吗?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米沙问。
“总有办法的……那么您去学校吗?”
“是。”
“真是,真是……在英勇作战的时刻,在炮火底下学习……以后您会感觉自豪的。”马尔采夫在门口一消失,米沙就迈开大步往回走。到开始上课只剩下不多时间了;但是他应该回去,给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打个电话。他有个重要消息:在列宁格勒住着和工作着一个傻瓜学者瓦夏,马尔采大的旧相识。学者是傻瓜,不知怎的这两个概念无法等同起来,至今米沙的想法是与此不同的。说实话,他任何时候还没有跟真正的学者接触过。他知道要扮演教授儿子的时候,预先就对伊万·瓦西里那维奇说过这点。伊万·瓦西里那维奇解释说,教授与最平常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在列宁格勒,他们经常可以碰到,当然米沙在电车里、在街上看到他们许多次,只是没有想到那是某个教授或者科学博士。米沙没有马上同意,他想起了一次会见。春夭他与瓦西卡·科茹赫去植物学院买菜苗,遇见了一个据说是科学候补博士的人。“教授就有教授的派头,十米以外就看得出来!”他对伊万·瓦西里那维奇说,“头发没理,思考很慢,走路摇摆着身子,像只鹅。看见我与瓦西卡,走过来拍了拍肩膀。‘什么,’他说,‘年青人,来买白菜吗,’‘是。’我说,‘买菜苗。’白菜用拉丁文怎么讲?’他说。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是不知道么……”米沙的叙述使伊万·瓦西里那维奇很快活,但是他告诉米沙,那不是学者,而是个什么事务科长,冒充科学候补博士。真正的学者不摆架子,愈博学、愈聪明,也就愈纯朴。”马尔采夫关于那个愚蠢的瓦夏的故事完全使米沙糊涂了,他对学者没了一点概念。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呢?当然不像马尔采夫,那个人一下就猜得到是个间谍。
米沙一口气跑上楼梯,揿了门铃,列娜打开了门。
“我们晓得你会回来的,”她微笑着说。
“我们?”米沙奇怪起来;但立即就想起了,头朝对门示意了一下。列娜也默默地点点头回答。
布拉科夫坐在厨房里,仔细地察看着带来的食物。
“怎么样?”米沙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食物是我们的,什么怀疑也没有发现。”
“给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打了电话没有?”
“打了。”
“怎样?”
“什么‘怎样’?就是来得早了点,他什么时候来我们原就不清楚。现在应当竖起耳朵听……”
“别再叫我列娜,”女孩子带着狡猾的笑容补充说。
“而叫我米沙。”
“不……请原谅,科利亚,我叫你米沙在以前,他不在的时候:而你叫我是他在的时候。”
“他在?请别胡说。”
“当然他在。他就在这儿,在下面楼梯的什么地方站着。”
“可是他听见了吗?”
“我没有说他听见了。”
“别争了,朋友们!”布拉科夫出来调停,“如果犯了错误,应当把它记住,不要重犯……现在这样……”
“他从澡堂回来,会像我预计的那样躺下睡觉,那就让他好好睡一下。而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过一天,看一天。我们的任务极为简单……不要惊惶,也不要害羞。”
“布拉科夫同志,一路上我们谈了,而他……”
“你为什么不去学校里?为什么你在这里?米沙,”布拉科夫问,觉察说错了,用手掩住了嘴。但已经迟了。话出了口,不可能收回了。
“哈哈,这下给逮住啦!”米沙得意地叫起来,而列娜鼓起了手掌。
“错误,错误……犯了个大错误,说漏了嘴。”布拉科夫故意装得惶惑不安,“看习惯有多大势力。犯这样的错误我应当跟脑袋分家才是,幸亏谁也没有听见……现在就算我们大家都犯过错,不要再互相责备了。目前我们应该作出结论。结论这样:注意自己的一言一动,任何不必要的字眼在称呼中不用。”
“难道我们说过什么吗?科利亚,你讲过吗?”列娜问。
“没有。”
“这是我提醒你们的话。不要忘记你们是教授的孩子,”布拉科夫说,并走到橱跟前,叹了口气拿起了靠在橱旁的拐杖,”你们以为这容易吗?用四只脚走路……讨厌极了,怎么也习惯不了……我们走吧,科利亚。你去学校大概迟了。事情归事情,可学习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