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采夫在夜里12 点后回来。米沙已经上床了,但没有入睡,听见他小心地用他的钥匙开了门,在前厅的墙上摸索,寻找开关。
“可见他有夜间通行证,”米沙想。原先他以为客人耽搁在他的熟人那儿过夜了。
一夜过得很平静,连米沙忘了关的扬声器也整夜没有响。
列娜睡得较早,没有听见马尔采夫回来:因此当早晨走出自己房间,看见他已穿好衣服在客厅里,就十分惊奇。
“您在家吗?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
“这不是吗。”
“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现在吃早饭吧。”
“阿列奇卡,请告诉我你们的电话号码。”这问题把女孩子窘住了。她的两颊瞬间遮上了红晕,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她忘记了电话号码。
“难道您不知道吗?”她靠近电话问,“科利亚对您没有说?请记下来……您有纸吗?”
“不必,我这样记得住。”这谈话已足够使列娜接近电话,认清写在墙上的号码了。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没有觉察到她刹那间的困惑,他慢慢地随着列娜重复号码,在最后一个数字上不知为什么弹了一下手指。
“好了,现在我永远记住了,”他说,“我有个专门的方法……我设法教会您,阿列奇卡。您将会很容易记住一些大的数字。”
“不……我对数字的记忆很坏。比如,我无论怎样不能记住历史书里任何一个沙皇和皇帝的年代……不知怎的见了就怕。”
“就是这样……需要方法,随时随地需要方法。”当列娜冲茶时,米沙也起床了。
“您今天起得很早,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他走进客厅时列娜已经在桌子周围张罗起来。
“怎么能不这样!现在不能睡得很久,朋友们,应该为胜利而工作。结束了战争,那时我们来睡个舒服。”
“可我以为,即使战后还将有许多工作,”米沙不同意说,“需要恢复……”
“对,很对,”客人同意说,“但是这里得讲究个方法。我正好与阿列奇卡在谈方法。人应该善于安排自己的时间,为了使它对一切——不论工作还是学习——都够用。疲乏的人工作得差,他的劳动生产率很低……不过,这个题目未必是你们现在感兴趣的,不是那个年龄……”
“请坐,”列娜邀请说,“科利亚,你的糖怎样?要放在杯子里吗?”
“不,我嚼糖喝。”
“糖有,可以加糖喝。明天又会发,格里戈里·彼得罗维奇又带来了……”
“那好吧,放在杯子里。”他喜欢甜茶,列娜对这知道。
“唉,我的朋友们!”客人叹口气开始说,“看着你们我就想……命运把沉重的担子压在你们肩上,但你们没有泄气,更坚强了。人的性格在斗争中培养,在活动中锻炼。瞧,糖也节省……当然最好很充足,不按定量,按需要;但那时你们就不珍惜它了……记得战前有些孩子怎样对待的?热烘烘的白面包涂了黄油,任性的女孩子把它扔在地上,而且还用脚去踩。不爱惜,不懂得……以为一切都是现成的……”
康斯但丁·波塔佩奇一直记着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求他这个过去的教育家的事,并忠实地完成着他的请求。利用每个方便的时刻,力求使孩子们领会某些有益的思想。正因为如此,他用一种讨厌的教训方式和自以为教育者应该具有的声调说话。当然,这些劝告没有带来任何益处,何况米沙和列娜认为他是个不能相信的敌人。
讲到关于任性的女孩子,康斯坦丁·波塔佩奇指的是他的女儿,其他的例子他不知道。因此,在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有出自内心的痛苦,但这一点也并没使米沙有所触动。
“谁在糟蹋粮食?”他愤怒地想,“是你们希特勒匪徒在烧毁和践踏我们土地上的粮食,是法西斯分子不尊重人们的劳动,我们列宁格勒人知道什么是粮食。”他没有把这个大声说出,虽然他很想制止这个伪善的宣传尊重劳动的“间谍”。
早饭后列娜到学校去,马尔采夫与她一起走了,留下米沙一个。他很可惜不能悄悄地从屋里溜出去,跟踪间谍所去的地方,知道他同谁见面。伊万·瓦西里那维奇严格禁止任何自作主张,要求根本忘记马尔采夫是怎样的人,忘记他们在完成反间谍任务。他们应该极其简单地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怀疑,只是教授的孩子。越天真,举止越是大大咧咧,就越好。
“忘记马尔采夫是敌人!这怎么可能?”米沙想,“说说容易。你看他坐在这儿,装成学者的样子……哪有的事!这样我们就对他信任了?我们才不是傻瓜!要是我在另一个地方遇见了马尔采夫,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反正我会一下子猜到的……”突然的门铃响打断了米沙的思绪。
“这会是谁呢?难道马尔采夫已经把这儿的地址告诉别人了吗?”走近门,米沙觉得心跳得厉害,只是手没有软,声音也很清晰。
“外面是谁?”
“科利亚·扎维亚洛夫住在这儿吗?”门外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这个问题把米沙的魂都吓掉了,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
“站在门外的人认识科利亚·扎维亚洛夫。完了!怎么办?……开不开门?”恐慌情绪笼罩了米沙,但没过多久,他断然下了个清醒的决定。
“开,万不得已说科利亚·扎维亚洛夫出去了,我是他朋友……在一块儿复习功课。”于是他平静地转动了锁。
门外站着个穿皮大衣,戴便帽的男子,拿了个不很大的红色小箱子,腋下夹着一只什么盒子。他的脸很熟,但处在激动中的米沙没有认出他来。
“您要找科利亚·扎维亚洛夫吗?”
“是,是……”“干什么?”
“事情不大,”男人说。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又低声问道:“你怎么啦,米沙,不认识我了吗?”现在米沙才清醒过来,并且知道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呸!您真的把我吓坏了,特里福诺夫同志,”米沙承认说,“里面请……
要知道我起初……您问科利亚·扎维亚洛夫……这真见鬼,我想,这是谁来了?竟认得科利亚。想说没有在家,或者干脆不开门。”
“那末,我究竟该怎么叫你呢?”
“这是突如其来……马尔采夫走了不久,而我又没有等谁。里面请。”
“不,我一会儿就走。吩咐给你们带来个唱机,”特里福诺夫把红色的小箱子和装唱片的盒子交给米沙,说,“把它塞在远一些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唱机?有收音机……”
“以防万一……说不定用得上。你们想高兴高兴,跳跳舞……这就用得着唱机了,收音机现在没有什么好听的。你们这里弄得怎样了?”
“没有什么。”
“主要是别张惶失措。放心好了。当然,谨慎总是有好处的,但别害怕。
记住你们不是孤立的,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她怎样?……那个女孩子。”
“她吗?料理家务。”
“她感觉怎样?”
“很正常……”
“不惊惶失措吗?”
“哪儿话,特里福诺失同志!她斗志昂扬着呢。”就是说,并不张惶失措。这很好!那个人怎样?我是说那位来客?”
“去什么地方了……”
“他去哪儿,这我们知道……他与你们怎样?”
“满口说教……总在教训我们!”
“那你们呢?”“我们听着呗。伊万·瓦西里那维奇没有叫我们跟他争论。”
“当然用不着争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你年轻……干什么争论?对年纪大的应该尊敬。”
“他不是法西斯分子吗?”
“这在他额上可没有写着。他不是没有进行法西斯宣传吗?”
“当然没有。”
“那就是说没有什么好争论的。布拉科夫怎么样?”
“很好,来过我们这儿两次。”
“用信号吗?”
“一次用信号,阿利娅叫的。”
“是这样……他对我诉苦,女邻居的关心使他不得安宁。拐杖使她们怜悯,因此她们宁愿搀着他走。把唱机拿走……放在这个橱里也行。”
在前厅,客厅的对门有只大衣橱。米沙转动钥匙,开了门。橱里挂着谢尔盖·德米特里那维奇的两件旧大衣、几件连衣裙和一套科利亚的西装。米沙就把唱机和唱片藏在这些衣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