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杀人凶手的外祖母


  七十五寿辰来临之际,我能够作出总结,我认为自己的一生没有虚度。我培养教育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外孙,他没有损害我们家族的荣誉。只有至高无上的主才知道,这对于我是多么重要,我们的家庭经受了多么大的考验。对孩子进行教育不允许我公开表露感情。当然啦,只有我的亡夫能够部分地想像到我的体验。不过我认为,我的丈夫也有同样的感受。
  在我们达尼列维奇-利索夫斯基家族一百五十年的漫长历史上,有损身份、非门当户对的婚姻从来没有过。我们代代都与文化程度相当的人结婚。他们是学者、作家、医生、大学教授,没有一个不是贵族出身,没有一个是商贾后裔,并且也没有一个人是政治家和革命家。允许与我们联姻成亲的每个人,都应该无愧于我们的家族,无愧于我们的传统。这些传统我们奉若神明,万分珍惜,代代相传。其实,这些要求同样适用于我们自己。我们也应当成为无愧于祖先的人。我一生都在研究古希腊语,我的一些学术著作都是对古希腊文学家创作的研究成果。我的亡夫生前就是一个文学研究家,他的专业是十八世纪末期的俄罗斯诗歌。应该向您说明,我的父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同意我们的婚姻,他们需要不少时间才能确信不疑:尼古拉·韦涅季克托维奇·埃森和我天造地合。然而为了向我的双亲证实这一点,他必须成为文学批评界的著名专家。我感激命运的安排,我认识丈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他花了整整十年才证明,他能与我金玉相配。我们成婚的时候,丈夫已届不惑之年,而我年龄也大了,到二十六岁了。但是,我并不抱怨父母双亲,因为我懂得:我们的家族中有损身份的婚姻未曾有过,也不应该有。十六岁的时候,我还不能判断谁有资格与我们家族联姻结亲,我们家族在一个半世纪里贡献出一个个享誉全世界的学者和文学家。
  我正是这样教育我们惟一的女儿伊涅莎的。唉,时代变了,我们古老的家庭传统也无力抗拒放肆专横的风俗习惯。布尔什维克……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不和大家一起侨居国外。有时候我想,我的父亲,让他安息吧,被革命思想所迷惑,丧失了理智。有时候我脑子里这样想:他根本就弄不清楚这些思想,也不明白布尔什维克主义暴力的危险性,谁也不会欺侮研究古代史的学者。无论怎样觉得奇怪,他在这个问题上是对的。布尔什维克需要学院,为的是让学院教教那些急切夺取政权的穷光蛋们,因为他们已经得到许诺:每个厨娘都可以管理一阵子国家,在这样的学院里需要教历史课。父亲在大学里主持教研室的工作,直到他自己逝世,他的葬礼极为隆重。但是,作为一个高尚却轻信的历史学家,有一点他没有考虑到:在布尔什维克的国家里,我们很难保持我们的传统,对这些传统我们最为珍重。
  伊涅莎能够大有作为。从幼小的童年起,她就会下国际象棋,在中学里总是名列榜首,尤其在数学、物理学和化学方面,她敏锐的智慧超群出众。我和丈夫为她选择的职业是物理学家。可是女儿呢,不管多么令人惋惜,就是对她能取得优异成绩的那些课程,伊涅莎也没有丝毫兴趣了。不言而喻,我和丈夫不赞成她考师范学院的决定。是的,我们家族过去有过教授,而且还不少呢,我们夫妇二人都是教授,但教授就是教授,可是当一个中学老师嘛,请原谅,这对于达尼列维奇-利索夫斯基家族而言,就是一种荒唐而愚蠢的举动了。但是,当伊涅莎给我讲明,她不打算到普通中学里教书时,我们也就稍觉安慰了。她感兴趣的是孩子们智力发育成熟、逻辑思维能力提高和记忆力增强的方法,她打算学习和研究的乃是一门科学。
  “妈妈,难道你不明白,”伊涅莎说,“我在小学和中学里能够取得优秀成绩,全靠爸爸从我四岁起就和我一起下国际象棋吗?就是下国际象棋让我具备了出色的记忆力和精确的思维能力。但另外一些素质不是靠下国际象棋,而是需要靠其他事物才能培育起来的。我就是想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这些‘其他事物’的研究工作,让每个家庭最终都能培养出智力发达的孩子。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我需要受到师范教育和取得相应的毕业文凭。”
  行啊,这听起来真是不错嘛。女儿去当一个中学老师的念头,令我和丈夫难以忍受。这种想法还是可以支持的。
  “你熟悉有关的著作吗?”女儿的父亲严厉地问道,“科学界对这个问题已经做过怎样深入的研究呢?”
  “爸爸,我读了大量的图书和期刊。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没有写过这个问题,任何人从未研究过这个问题。”
  “就是说,如果你研究这个问题,你就是第一人啦?”他更加明确地问。
  伊涅莎得意洋洋地微笑了,因为她非常清楚地懂得这个问题的含义。她是我们家族真正的代表,我对此表示怀疑是不对的。
  “第一人,也是惟一的人哩,爸爸,”她坚定地回答,“这一点你可用不着怀疑哟。”
  如此看来,这个问题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伊涅莎将要走上科学之路,并能迅速地出名,享誉科学界。毋庸置疑,她有足够的才干,甚至是绰绰有余。她将成为一个独特专业的教授,一个科学学派的奠基人,一种理论的创立者。她的名字将远播天下。这样一来,达尼列维奇一利索夫斯基家族的声誉将不会受到玷污。伊涅莎无愧于自己的祖先,这给了我和丈夫以希望:在布尔什维克的统治下,我们能够保持和继承我们家族的传统。
  然而,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女儿上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这个人迈进了我们家的门槛儿。天啊,他在工农速成中学上学,出身于工人家庭。他的父亲是个铁路员工,好像是机车司机,母亲在工厂里工作。他们家里共有八个子女。不言而喻,教养程度连将就都谈不上,更甭说什么风度优雅和学识渊博了。我无法弄明白,伊涅莎怎么认识了这个人。原来是在共青团的什么区委会的什么部里。嘿,他就是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一个成果:上流社会学校不存在了,即使有这样的学校,谁也不能保证安全,因为有人做着强制搅乱一切社会阶层的工作。我和丈夫竭力顾全面子,不失礼。
  这个人第一次来我家之后,我们就千方百计、温存委婉地让伊涅莎明白,这么一位奇怪的年轻人,未必有资格来我们家。可是女儿说出的话却让我们很久不能恢复常态。
  “妈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要嫁给他。我领他来正式和你们认识。”
  “我认为,这是一个不聪明的玩笑吧?”丈夫加入了谈话,“在人文学院里学习,让你养成了奇怪的幽默感。我一向认为你有才华,应该在科技大学深造,这能很好地培养你的逻辑思维能力。”
  “爸爸,这不是玩笑,”伊涅莎非常认真地回答,“我要嫁给他。通过四年级的考试后,从九月份开始,我要出去度假。”
  “去哪儿,你去哪儿呀?”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去休产假,好妈妈,”她不慌不忙地解释,“九月份正好八个月了。”
  时值四月,这是个令人惊叹的月份,晴朗清新的月份,晶莹透明的月份,湿润而温暖的月份。离九月还剩下四个月了。
  我和丈夫别无选择。我们只好接纳这个人进入我们的家庭。不言而喻,他有名字、父称和姓,他还把这个姓强加于我们的女儿,但对于我和丈夫来说,他永远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是个骗子。这个人是个暴发户。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我们彼此之间永远都是这样称呼他。
  开初的精神晕眩过去以后,我和丈夫镇静下来,约伊涅莎来认真谈谈。主要由丈夫和女儿谈,我密切关注女儿的反应,随时准备帮助丈夫。我们应该形成统一战线,不让伊涅莎以为,她将要生孩子做母亲了,就可以让我们变得软弱温顺了。
  “你违背了达尼列维奇-利索夫斯基家族长达一个半世纪的神圣传统,”丈夫严厉地说,“你决定和这样一个人结婚,他从家庭出身到文化教养都与我们的家族不能相配。如果我和你母亲能够阻止这样做的话,那么我们当然会阻止的。但是现在嘛,唉,已经太晚了。我们家族任何时候任何人,从未有过私生子女,而我们又不能坚持意见,要求你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嫁给……你那个工农速成中学的朋友。况且,我们不能允许你住在集体宿舍里,那儿没有学习、研究和真正好好休息的条件。我们允许你把他领进咱们家里。当然啦,他没有这个资格,在这所房子里生生死死的人都是你的祖先。但为了你和你即将诞生的孩子,我和你母亲甘愿忍受你……哼……丈夫的存在。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务必履行,只有履行这个条件,我们在这个家里共同生活,才能行得通。”
  “条件?”伊涅莎吃惊地问,无礼地直视父亲的眼睛,“怎么能有什么条件呢?在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你们要求我和他离婚吗?”
  “在达尼列维奇一利索夫斯基家族里,”丈夫自豪地回答,“其实和埃森家族里一样,不但从来未曾有过私生子女,而且也未曾有过孤单的、被丈夫遗弃的母亲。即使你自己想离婚,我们也不允许这样做。两次违背我们的传统,这甚至连想一想都不可能。有一次已经足够了。我们的条件是另外一码事。你的……哼……丈夫应当成为无愧于我们家庭的人。他应该受到优良的教育,建立辉煌的业绩。嗯,此外,他还应该养成彬彬有礼的举止风度,好让我们允许他会见我们家的客人,结识熟悉我们传统的那些友人时不觉得难为情。那么,你现在能不能答应我们,你会尽自己所能履行这个条件吗?”
  伊涅莎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正中的花瓶,然后抬起眼睛,仔细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我。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她小声回答,“这还用不着我花什么气力。你们甚至不能想像,他有多么卓越的才华,有多么聪颖的智慧。他现在正写着数学论文。凭这些论文,他可以免试直接上大学二年级。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这一点你们大可不必怀疑。他将无愧于我们的家庭,也不会玷污我们的家族。至于说举止风度,妈妈,我真诚希望你给予帮助。的的确确应该养成文雅的举止风度,这一点用不着争论。”
  我们甚至非常惊讶,就这么轻易地取得了胜利,我们可是做好了准备,要进行长久而顽强的抵抗。女儿毕竟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家族名副其实的代表,所以她理解和接受了我们的要求就是不言而喻的事啦。
  于是,这个人走进了我们的家。
  起初,这真让人觉得非常奇怪而害怕。他坐也不会坐,站也不会站,不会用餐具,不会有礼貌地打电话,不能向客人引见他。但是,让我和尼古拉高兴的是,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学,努力学。原来他很想尽快地同自己工人农民式的过去决裂,从那种躯壳里挣脱出来,长出一身新羽毛。外人在的时候,我们不让他同桌共餐、入席陪客,他一点儿也不抱屈,而且还竭力在厨房里尽快地吃完饭,躲在他和伊涅莎的房间里。他非常尊敬我们,经常问东问西,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对。当然啦,否认他的勤勉是不公正的。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模范大学生(顺便说,他确实被接收为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女儿一点儿也没有夸张),上完课就跑到图书馆里,晚上经常抱回家一大捆书,伏案钻研,直到黎明。我想像不到他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除此以外,他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伊涅莎在家里照管我们的外孙,我尽自己所能来帮助她,雇了个保姆,但这个人还是挤出时间陪孩子玩耍和散步,他不是出于需要,而是极其愉快地做这些事。
  过了几年,令我们吃惊的是,这个人真的变成了非常有教养、文质彬彬的人。并且,大学毕业之后,他继续读研究生,一年之内写完了副博士学位论文。伊涅莎谈他的才能时,看来并没有夸大其词。我们接受了她的婚姻,可是这个人终究未能成为我们的亲人。他完成论文答辩后,被委任就职,官运亨通,也得到了国家分配的住房,这时候我和尼古拉才轻松地长出一口气。但这个人最终还是一个外人,在他不能和你共住一所房子的情况下,怎么能会变得更加亲密呢?!
  有一点我们可以认为是自己的功劳:我们努力地、孜孜不倦地教育这个人。他接受了我们的思想和对我们家庭传统的忠诚。他很感激我和尼古拉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竭尽全力地做一个无愧于我们家族的人;他还明确地理解,应该将自己的儿子——我们的外孙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他的理解很正确。
  正是因为如此,当万分可怕的危险时刻来临之际(谢天谢地,尼古拉没有活到这个时候),这个人就毫无怨言地把孩子送给我,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把孩子培养成无愧于我们家庭的人,可我就能。
  我还真的做到了。


  ◎ 娜斯佳


  他还是干了……把这件事看做一场滑稽短剧,而以此安慰自己的任何根据再也没有了。他这么干,也证明他抱有重大的意图。然而,他这是向谁挑战呢?是向塔尼娅,还是向她娜斯佳呢?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他接着打算干什么?是等着看他们如何破米哈尔娜被杀案,还是不断地火上浇油呢?噢,天哪,千万不要这样啊!
  娜斯佳和扎鲁宾坐在民警分局寒冷而潮湿的房间里,正是在这个民警的辖区发现了米哈尔娜的尸体。这具尸体已经放在太平间里“排”队,确切地说,是等着解剖。但是在这里,在民警分局里可以取走属于被害人的东西。提起诉讼的侦查员只把那留有弹痕的衣物送去作鉴定,其余所有的东西都一直扔在一个侦查员的保险柜里。
  娜斯佳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一双三十三码的小便鞋、一副模仿特别时髦的短发型的假发。这里还有一条瘦瘦的深红色西服裤子、连裤袜和玫瑰色比基尼紧身女泳裤。没错,受害人正是要找的那种瘦小女人。
  “手提包呢?”她问,“她的手提包在哪儿?”
  “没有手提包。”有人回答她。
  她把询问的目光移向扎鲁宾,后者点头表示肯定。
  “完全可能是这样,根据女售货员们所说的话而开出的购物清单上,手提包不在其列。”
  “明白了,”娜斯佳叹息道,“拎一个又旧又破的手提包,怎么能和这样的衣服相配呢。可笑至极。那衣兜里装什么东西啦?”
  州里的侦查员神秘地微微一笑,又伸手到保险柜里拿东西。
  “就是这个,”他说,把一个塑料小包放在桌子上,“您自己看看吧。”
  一把钥匙,两块纸餐巾,两个小雕像:一个是张大嘴巴的陶瓷鱼,一个是赛璐珞的小裸体洋娃娃。
  “这些东西都在尸体旁边,紧挨头部放着,”侦查员进一步说明,“洋娃娃塞进鱼嘴里,只露出两条小腿。”
  “这是什么玩艺?”扎鲁宾拖长声音说,“难道是玩具不成?”
  “是吧,”娜斯佳肯定地说,“真有意思,她这是怎么弄到的?难道是她偷的吗?”
  “不对吧,”谢尔盖摇摇头,“她可以从家里带出来。这些东西可能是她的护身宝物,是保佑幸福的。我向布里特打听一下,他应该了解他的心上人有没有这样奇怪的癖好。”
  娜斯佳两手转动几下小塑像。手指上留下了黑色的粉末痕迹。这就意味着,鉴定专家为了发现指纹,对这些小塑像作了处理。如果已经发现了指纹,那么他们已经录制好指纹胶卷拿走,而把这些不需要的小塑像留在这里了。所以,现在不必担心罪证受到损坏。
  “好吧,”她站起来说,“我们不要违反游戏规则。我们留下小塑像,在没有把案子从你们侦查员手里收回之前,他会突然想起来琢磨这些东西。我只是拍个照片,可以吗?”
  “没问题,”州里的侦查员显然很轻松,“怎么样,还有机会把案子转到市里吗?”
  “机会还不小哩,”扎鲁宾微微一笑,“所以你可以喘口气了,我的同事啊,你肩上的担子很可能要轻多了。”

  他们乘电气列车回莫斯科。令娜斯佳十分惊讶的是,整个车厢空荡荡的。只有三个半大孩子兴致勃勃地起劲地打牌,时不时咕咚咕咚地对着瓶子喝啤酒。
  “真没有想到,”她惊讶地感叹说,往窗子旁边坐下,“从来没有想到有这么空的车厢。”
  “无知,”扎鲁宾讥讽地拖长声音说,“一眼就看得出,你很少坐车。”
  “怎么回事?”
  “这么回事,这是没有暖气的车厢。有几块玻璃打破了。过十分钟,你就会觉察出来了。在这儿任何人都不能坚持十分钟以上。你不信——到隔壁车厢,你就会口服心服啦。”
  娜斯佳环顾车厢。是的,果然有四扇窗子上面没有玻璃。想到即将来临的寒冷,她已经瑟缩成一团了。电气列车开动了,车厢里顿时冷风飕飕,完全不是温暖的秋风了。
  “喂,怎么样?”扎鲁宾问,“咱们换个地方,还是坐在这儿不动?”
  “坐在这儿不动,”她坚决地回答,坐得略微舒服一点儿,“在这儿可以稍微聊聊。我要是冻僵了,万不得已,可以蹦跶蹦跶嘛。另外,这儿还可以抽支烟,不用走到通过台,这么大的风,谁也闻不出烟味。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小塑像吗?”
  “不知道。”他耸耸肩膀,“我没有注意。在纪念品商店或者玩具店里才能看到这些东西,可我不去这些地方。”
  “在熟人家呢?或许在谁家的什么架子上放着这种东西吧?看到过吗?”
  他否定地摇摇头。
  “没有发现。行啦,你别绞尽脑汁啦,我们就要到莫斯科了,咱们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布里特问问。在米哈尔娜的案子上,他可能跟杀人凶手没有丝毫关系。”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杀人凶手……”随着车轮子哐当哐当撞击的节拍,娜斯佳不停地嘟嘟囔囔,“有一点很清楚了:这是个男人。这还算好。如果是个女人,她不会忘记买新的手提包。”
  “可这本来是姑娘们买的呀。”扎鲁宾反驳道。
  “她们是遵照罪犯的吩咐买的。他说买全套衣服,她们就照着做了。没有得到买手提包的指示,她们不敢擅自行动,即使她们想到了手提包。”
  电气列车还没有抵达莫斯科,娜斯佳就已经彻底冻僵了。
  走在月台上的时候,她只有一门心思:喝上一杯热咖啡,洗个热水澡,再躺进暖融融的被窝里。然而,唉,这种奢侈的享受还远着呢。


  ◎ 扎鲁宾


  寻找布里特没少费时间。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完全沉醉不醒哩,渴望与人交谈,因此在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时,向他提问可不那么简单容易啊。
  “噢,首长啊,米哈尔娜原来度日如年……您……不,那您倒是说说,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一切,有的人一无所有?米哈尔娜比我,比塔玛尔卡,她哪一点儿好,啊?为什么她成了幸运婆?钱多得花不完,过上了新生活,现在连对老朋友也不肯露面了……”
  “布里特,你想想看,米哈尔娜家里有没有陶器玩艺儿?譬如陶瓷鱼。”
  “去你的吧,现在干吗说这些玩艺儿?”布里特避而不谈这件事,“有,没有——这有什么区别呀?这些东西在她的新生活当中毫无用处嘛。她失踪了,全完了。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连个地址也没留下。你倒是说呀,有这么跟朋友打交道的吗?”
  布里特还挺委屈,其中大部分和嫉妒心搅混在一起,他需要发泄。
  扎鲁宾心知肚明:布里特要把自己所想的一切统统讲出来,而且要反复讲十五次,在此之前,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得耐心等待。
  扎鲁宾终于抓住对方炽烈的情绪稍有减弱的时机,重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还是想想吧,米哈尔娜有没有随身带什么玩具或者小塑像一类玩艺儿的习惯呢?也许她收藏这些东西吧?或者她保存这些东西是纪念什么吧?你想想吧,劳你多多费心。”
  “得绞绞脑汁……”布里特含含糊糊地嘟囔,向扎鲁宾投以十分意味深长的目光。
  扎鲁宾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十卢布的纸币,布里特的双眼死死盯着它。
  “你想想吧,”侦查员的话音里充满温情和耐心,犹如跟一个小孩子讲话一样,“你想一想吧。”
  他把十卢布的纸币藏到兜里,他好像是完全偶然地、毫无用意拿出了这张纸币。由于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布里特满脸是痛苦的失望,这失望很快又被愤恨取而代之。
  “想想那个坏女人是吧?”他愤恨地回答,“我的麻烦事够多啦。现在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她现在过着什么新的生活,她会想起我们过去的那些好事吗?唉,这就是忘恩负义呀!她一倒霉,就跑来找我;她一走运,就忘了大伙儿,第一个先忘了我。连再见都不说,这个母狗!”
  任何别的办法都不能让布里特打住不说这些话,不得不采取猛烈而严厉的措施了。
  “布里特,”扎鲁宾严厉地说,“你别骂米哈尔娜啦,别用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糟蹋她啦。她,真的失踪了,但是她没有错。她死了。”
  布里特莫名其妙地死死盯着他。
  “这怎么会……这哪里会……”他嘟嘟囔囔地,“难道她真的病了,可我们都没有及时去找她,是这样吗?”
  “不是的,她没有病。她是被人杀死的。所以,你还是把你的委屈藏个地方,好好想想我问你的事儿吧。”
  “是小塑像的事儿吗?”
  “是的。”扎鲁宾肯定地回答。
  “不。”
  “什么‘不’,讲明白点儿。”
  “不……等一等,她是怎么被杀的?谁?因为什么?”
  扎鲁宾冷冷一笑,又掏出了那张十卢布的纸币,递给他。
  “给你,为悼念她的亡魂喝一杯吧。如果我知道是谁和因为什么杀死了她,我就不会在这儿跟你浪费时间,不会问东问西折磨你了,明白吗?她家里有没有小的陶器玩艺儿?有没有各种小人呀、小动物啦、小鱼儿啦、小木偶哇?有没有塑料洋娃娃?”
  布里特的跟神里渐渐地有了一定程度的悟性。
  “没有,”他坚定地回答,“一次也没有见过。”
  “她没有讲过她经常随身带着什么护身符吗?”
  “没有讲过。”
  扎鲁宾再一次回忆了在米哈尔娜住宅里寻查的情况。他觉得,昨天寻找证件的时候,所有的箱子、柜子都看过了,但和在兜里发现的那些玩艺儿相似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说不定她家里很久以前有过这些小玩艺儿,而后来她卖掉了这些东西,或者送给了别人。啊,是吗?你认真地想一想,这种事儿她一点儿都没有讲过吗?”
  “一点都没有。我记得清。”
  从一个酒鬼的嘴里得到的这种证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但别的信息来源横竖也没有发现。可以向米哈尔娜所有的酒友挨个儿询问,可是他们的话未必能有更大的可靠性。

  扎鲁宾没有在这件事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今天他计划好了要做一些别的事情,这些事情既不能取消,又不能拖延。其中一件事就是他要同一个人会面,这个人向他介绍了自己住宅楼居民的各种情况。这不是一座普通的楼。全楼共有二十套住房,几乎所有这些以前的公共住房现在都成了分而居之的住宅,在修缮或者改建之后,卖给了完全独立的人们。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完全是依靠诚实的手段挣钱。至少是出于纯粹预防性的需要,民警局对这些人予以关注。这座楼里的公共住房只剩下了两套,向扎鲁宾提供信息的人长期住在其中一套里。由于残废,这人不能上班工作了,因为烦闷和无聊,他就仔细观察本楼为数不多的住户的生活情况。
  今天扎鲁宾对上述这座楼毫无兴趣,但应该经常会见那些提供信息的人们,并作相应的记录,这是制度。
  “你听着,”化名为卡申的这个人迟疑了一阵,末了说,“我身上又疼起来了……没有忍耐的力气了。我告诉大夫了,他给我胡乱开的东西,不管用。熟人告诉我有一种好药,但是很贵……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吗,啊?”
  “我们想办法,”扎鲁宾允诺道,“你这就告诉我,你在阿尔巴特各条小街有没有熟人?”
  卡申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倒是想知道什么呀?”
  “那你是否记得一个人的名字:娜杰日达·斯塔罗斯坚科,外号叫娜季卡·坦措尔卡,住在弗拉西耶夫斯基小街。星期六不知何故她突然得到很多钱,大约在十七时左右,在街上可以看见她穿着一身新衣服。银灰色的披风、短短的黑色假发套。旁观者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假发,是很好的一种短发型。不过米哈尔娜是可以打听到的,她的面庞很有特点,容易记得住。都听明白了?”
  卡申聚精会神地听完扎鲁宾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再一次点点头。他明白年轻的侦查员向他讲述这一切的目的。这样的情况以前有过。但是,卡申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扎鲁宾没有想到怀疑。尽管扎鲁宾所在的侦查机关的人员定额极其特殊,这个机关的工作人员还是热爱、珍惜和精心呵护自己的机关,扎鲁宾就是这样一个工作人员。他相貌平平,年纪轻轻,这不允许他在自认为是知识分子的那些人当中获得信息资料。由于某种原因,他也没有学会博得女人对自己的好感和赏识。然而,酒鬼、流浪汉、暂时或者长期没有工作的人、领取养老金和退休金的人,都令人费解地不知怎么着在一瞬间就痴迷于他的魅力,继而崇拜他的权威。他们认认真真地向他提供信息,而扎鲁宾本人不但从公务上关注他们,而且对他们给予正常的关心和体贴。一旦需要,他就助他们一臂之力,譬如,现在他就帮助卡申治病。
  回到单位,扎鲁宾就把一张空白纸放到打字机上,打印出一份材料,注明昨天的日期。
  卡申在一次秘密的谈话中告诉他:星期六十七点钟左右,他看见了米哈尔娜……。得到这个信息后,扎鲁宾向卡申讲明了下一步的任务:继续搜集米哈尔娜及其周围人们的情报,竭力查清她得钱的来源。然后,他要把这份材料送到一个部门,在上面编上登记号。还要再写一份证明,证明对及时提供了重要信息的卡申,应该奖励现金一百卢布,而且还是新面值的卢布。他要是买药,这些钱应该够用了。依靠国家规定二百一十五卢布的退休金过日子,好药是买不起的,这是真的。可是人是应该爱护的。用民警的行话来说,这就叫做“伪造证据”,但要知道这是为了——有些警察和自己的线人相互勾结,“伪造证据”,得到钱就一起喝酒花光。这是常有的事。然而,扎鲁宾从不这么干。


  ◎ 伊拉


  今天是她的闲日子。闲的意思在于:斯塔索夫一大早就把小格里沙送到自己的母亲那儿了。这是一项必须严格遵行的规矩:每周二把孙子送到祖母那儿,斯塔索夫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十岁女儿莉丽娅,下课后也来到祖母家里。按照斯塔索娃老太太的观念,星期六、星期日,孩子们应该和父母在一起;而每逢星期二是图书馆休息日,她可以不去上班,孩子们跟她在一起。
  每逢星期二,伊拉都去逛商场和大商店,带着一岁的孩子逛这些地方很不方便。至于说把小孩子放进小推车里丢在街上,自己逛商店,这根本就没门儿。特别是在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件之后,这样的事甭想!那是在妇女咨询处门口,一个还在喂奶的孩子就是在小推车里被人偷走了。当时年轻的妈妈只不过是到妇女咨询处顺便看一眼,向在她怀孕的艰难期间帮助过她的大夫们表示感谢。她走出来——孩子不见了。整个莫斯科当时都怒吼了。电视台、广播电台播放了多少次,座座大楼的墙壁上贴满了寻人启事:求助寻找叶戈尔!可一切都徒劳无益,终究没有找到孩子。母亲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也自尽了。每一次想起这件事,伊拉就哭哭啼啼,既怜惜那位不幸的母亲,又担心小格里沙。
  所以今天,星期二,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拟定好一个必购物品的单子,想了想路线,就直奔一个大型购物市场。寒冬临近,斯塔索夫需要一条新围巾,塔尼娅需要一件体面的西装上衣,最好是灰色或者深蓝色的,她自己也该换一条牛仔裤了。由于和小男孩在地板上没完没了地乱闹腾,裤子的膝盖部位快磨破了,有碍观瞻。还应该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一双厚袜子。天冷的时候,在家里穿这样的袜子特别好,比穿平底便鞋可强多了。买完这些东西,她还要到附近的食品批发市场看看,她要储备一些植物油、酵母和面粉。同其他饭菜相比,伊拉最爱做各种各样的大馅饼、包子和小圆面包。让她料理家务,面粉和酵母消耗的速度特别快,简直像火箭升天一般。
  到市场可以乘公共汽车去,可是伊拉宁愿步行走过去。
  等到她刚要迈过入口大门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突然对她说:“哎呀,姑娘,可爱的姑娘啊,求您帮帮我吧,”这素不相识的女人哭诉着,递给她一张什么纸,“我撕不开这张彩票。我买的,却撕不开,没力气啦。我有病呀,可是您这么年轻,您的力气大呀……”
  伊拉机械地接过一张用一个小小的镀锡铁环穿套几次折叠的彩票,试着把它撕开,可是这项任务原来不那么简单。彩票原样没变。她预感到有点儿不妙,迅速地把彩票还给那个女人。
  “对不起,”她小声嘟囔,“我有急事儿。”
  但是,她走了几米,上面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这一回求她的是个年轻姑娘,满脸痛苦的表情。
  “劳驾,求您帮忙撕开彩票。我撕不开。我买了……”
  伊拉装出没听见的样子,匆忙地溜过去了。“她们老惦记着彩票”,她这么想了想,就开始寻找必须买的东西。
  过了不到两分钟,又听到旁边有人说:“对不起,您能帮帮我吗?我买了彩票,就是拆不开,我不会……”
  “您这是怎么啦?”伊拉很是惊讶,“你们有多少呀?每一步都有人纠缠!”
  一只沉重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惊恐地扭过头,看见一个魁梧健壮的监管员,一脸冷淡不恭的神情。
  “喂,离开这儿。”监管员压低嗓门说,“快点儿,快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快走!”
  她一个身材苗条秀美的年轻姑娘,比起他这个庞然大物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他轻轻一推,伊拉就向前飞了三米远,差一点儿摔倒在地。她勉勉强强地清醒过来,强咽下恐惧和委屈的眼泪,咬紧牙关,走在排排货摊中间。
  她不断碰到手里拿着彩票,话音令人伤心的女人,她也不停地受到恐吓,简直是每隔两三分钟,伊拉就感到恐惧和烦恼。她竭力保持镇静。她转移视线,装出耳聋的样子,或者用表示歉意的口吻小声嘟囔“请原谅,我没有空儿”,就匆忙走到一旁。因为紧张,她的注意力分散了,她看着那些挂在货摊上的物品,却弄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她要买什么东西,她在这儿要找什么东西。正当她的神经紧张到极点的节骨眼儿上,又有人找她了。
  这一回是一个脏兮兮的大娘,她满嘴金牙,一副茨冈人的模样。
  “喂,美人儿,行行好吧,求你打开这张彩票行吗,啊?我两只手不听使唤啦,我有病呀。”
  这时候伊拉忍耐不住了。她忘记了小心谨慎,大声喊起来:“你们有没有良心哪?你们的彩票整得我喘不过气来!每一步你们都缠住不放,躲也没地方躲!放开我吧!我马上叫警察啦!”
  有人从后面抓住她,轻轻地把她提起来。
  “赶快离开这儿,要不,叫你粉身碎骨,你懂吗?喂,快跑吧,你!”
  抓她的人让她挣脱了,却没让她扭头看。凭他把她提起来的轻松劲儿,站在她身后的这个监管员,比前面一个一点儿也不逊色。这个市场曾经有个组织得很好、纪律性很强的工作组。只是这些监管员这样做干什么,倒是令人莫名其妙。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不是助人为乐。
  伊拉费尽全力穿过人群。由于恐惧,她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出口旁边的。想必是两只脚自己把她送到这儿的。只是跑到食品市场的时候,她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愤怒和恐惧使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伊拉?”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您怎么啦?您为什么哭呢?”
  那位邻居大驾亲临她的面前。他身穿廉价的短上衣、旧的牛仔裤,两手拎着手提包。
  “哎哟,安德列……,,
  她把脸埋进他的上衣,先是偷声饮泣,继而嚎啕痛哭起来。
  这位邻居温存地不停拍着她的脊背,等待她安静下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亲爱的?您的钱包被人偷了?”
  伊拉突然想起来,伸手到提包里摸摸。没有丢,一切正常,钱包还在。她取出手帕,擦干眼泪,愤怒地颤声向安德列讲了自己在市场上的遭遇。
  “我想去报告民警局,”她坚定地说,“真是太不像话啦!青天白日,死乞白赖地纠缠人,显然是要干什么卑鄙的勾当……”
  “什么勾当?”邻居天真地询问。
  “唉,我不知道……”她惘然若失,“不过,肯定是卑鄙勾当。难道不是吗?”
  “可能是吧。”他同意道,“不过,伊拉,我亲爱的,您是很了解民警局的。仅有怀疑是不能找民警局的,找民警局要有事实才行。譬如,有失窃或者受骗的事实。您被人偷了吗?”
  她摇摇头:
  “谢天谢地,还没有。”
  “您被人欺骗了吗?”
  “也没有。我没有让他们得逞!您明白吗?我自己没让他们得逞!”伊拉仍然情绪激昂,“如果我陷进这个彩票事件,还不晓得事情会怎么结束呢。我想警告民警:市场上盘踞着一伙匪帮。让民警清除掉这伙匪帮。”
  安德列响亮而和善地哈哈大笑。
  “喂,您听我说!难道您认为民警局对这种事一点都不知道吗?亲爱的,您把民警想得太差了吧。您应该知道,咱们亲爱的民警局知道一切事,了解所有人。所以,他们也清楚地了解这些持有彩票的人。”
  “那他们为什么就……”
  伊拉卡壳儿了。她真的失去理智了?这么多年她生活在侦查员塔尼娅的身边,和在刑侦处工作了二十年的斯塔索夫结为亲戚,每天读书、看电视,经历了这一切,她的举止竟然如此愚蠢!不可原谅!这是因为恐惧和紧张把她搞糊涂了。问题涉及别人的时候,能够正确而冷静地判断事物;问题关乎自己的时候,头脑就完全不一样了。
  “您说得很对,”她小声说,“我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当然啦,要是去民警局,可真是愚蠢透顶啦。他们是一伙的。我就是被吓坏了。您知道吧,他们的人多得很哪,监管员都那么粗壮高大……”
  她又要哭,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这样就太好啦,”邻居微笑道,“您买完东西啦?”
  “没有,我还得买点儿……”
  “那好极啦。我也是来买吃的东西。咱们一块儿慢慢悠悠地逛商场,买些需要的东西,再乘车回家。您要保证:再也不哭啦。”
  身边有这位高个子、宽肩膀的邻居,伊拉就完全不害怕了。
  仅仅过了十来分钟,她就又像平常那样满面微笑,嘁嘁喳喳说个没完了。
  “请您多买些吧,”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有我跟着您呢,用我这个劳力吧,我全拿得了。”
  “听您的啦,”伊拉高兴地卖弄风情,“我要买面粉,不是三公斤,是五公斤。只是您得答应:每天来我家吃馅饼和包子。”
  “您买十公斤也行,”安德列附和她,“我要一天两次到你们家里,还要随身带走一些。”
  但是,他们乘公共汽车回家的路上,她的兴奋劲儿又消失了。伊拉又一次想起了她经受过的恐惧,坐在那儿,神情忧郁而低沉。
  “伊拉,您是这样……”邻居迟疑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儿,“无力自卫,难道不是吗?特别是塔尼娅和她的朋友出了事儿之后,把您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可怕啦。顺便问一句,塔尼娅告诉您了吗?”
  她抬眼看着他,满目忧愁和疲倦,纳闷地反问:
  “告诉我什么呀?”
  “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您没有给我打电话,就不要给任何人开门。我自己先出来到楼道口看看是谁来了。”
  “您要是不在家呢?”
  “那就干脆不开门。您甚至不用走到门旁,也不要问是谁。”
  “您得了吧。”她微微一笑,摆摆手。
  “为什么?”
  “咳,这怎么能不开门呢?我不懂。”
  “这太简单啦。不开门就是啦,这有什么作难的。我劝您相信,这比您想的简单多啦。难做,可这是什么都不做呀——根本不难嘛。”
  “如果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您不在家呢?”安德列以问作答,“本来嘛,可能就有这种情况:您根本就不在家里。”
  “可是我本来就在家嘛。”伊拉反驳得也有道理。
  “就算在这个历史时刻,您不在家里,正在公共汽车上,”邻居笑了,“简单说吧,伊拉,就让咱们严肃认真起来吧。星期六发生的事真的让您的亲戚深为忧虑。既然她是一个知识丰富、很有权威的人,我认为她有担惊受怕的理由,要不然,她就不会这样焦急不安了。您可以不相信我,但应该相信她吧。咱们随时还可以出去走走。”
  他把沉重的手提包一直拎到他们住的楼房,还顺便送到斯塔索夫的家门口。他就便看了一眼门锁,赞许地点点头,说:“您家门很好,锁也不错。可是,亲爱的,您要注意呢,好门好锁挡不住想害您的人。我请您务必听我的劝告。”

  伊拉在邻居走后关上门,就着手做饭炒菜。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市场上发生的事情。强烈的恐惧感过去了,但是她仍然困惑不解,她希望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终究没有找到答案。只好等到塔尼娅或者斯塔索夫回来再说啦。他们准能知道所有这些花招。
  听了她悲伤而愤慨的故事之后,斯塔索夫笑了好长时间。
  “喂,你干吗哈哈大笑呀?”伊拉委屈地问,“你觉得好笑,而我呀,你知道,吓得够呛。”
  “我能想像得到。你是咱维护法制的小战士。不过,伊拉,有一点你说得对:不管你如何痛苦和屈辱,去民警局——这毫无意义。这些人确实是一伙的,但只是凭怀疑去找民警局,会受到嘲笑,被人家用脏抹布赶出来。咱们的这个邻居原来是个聪明人,能够很快地搞清楚这件事。不过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聪明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他可跟你不一样,没有和代表民警局的人生活在一起呀。”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骗子,还是别的什么人?”好奇心很强的伊拉颇感兴趣地问。
  “二者必居其一。最有可能的是,这是团伙扒手。你把彩票接过来,没办法撕开,你两手拿着,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彩票上。这样手提包或者衣兜就失控了。这就是全部的奥秘。也可能有更加复杂的情况。例如,你撕开彩票一看,原来是张中奖票。那时可怜的女人就开始向你述说,她有急事,家里有个患病的孩子,或者电气列车马上就开走了,她建议你代替她去领奖,而你马上给她彩票上的钱数。或者甚至给她较少的钱数,因为她实在太着急啦,她宁可同意得到一部分,而不是全部钱数。例如,彩票上注明中奖额为一百卢布,她要求你给她哪怕是七十卢布,因为她的时间更加宝贵。你呢,就高高兴兴地把钱交给她,照着她讲的,跑到卖这种彩票和发奖的地方。自然而然,那儿什么也没有。或者有,但不是你要找的;或者有你要找的,但你的彩票上却没有水印,是伪造的。这就像俗话说的,一切完蛋。还有一种情况:彩票上注明中的不是现金奖,而是实物奖,譬如是微波炉,其做法大概是:那女人说她没有时间或者她不需要微波炉,甚至是免费,或者是收取微不足道的补偿费——二三十卢布,就把彩票送给你啦。你拿着这张彩票去找销售彩票的人,他令人伤心地告诉你,他这里只有一个微波炉,可是中这种奖的彩票却有两张。瞧,站在旁边这个人,他刚刚买了一张票,上面也写着‘微波炉’。于是他建议你们二人仿照打扑克赌博的方式赌博,胜者得到微波炉。出钱下注,谁出的钱多,谁是赢家,谁就把所有的钱和微波炉统统拿走。接下来一切都清楚明白了。那位可爱的叔叔手里的钱永远比你的多,就算你是百万富婆也不行。因此,你就走开了,没有得到微波炉且不说,还落得一文不名哩。总而言之,伊拉,你是咱们家的好汉,你没有任人摆布,没有上当受骗。但是,不能再出现在这种场合啦,这一回你犯了一个错误。你要记住,现在很少有人单独行事,即使你稍微尝试揭露任何一个人,你就会被打得头破血流。我不是虚指,而是指真正意义上的挨打受欺。我答完你的问题了吗?那好吧,你回答我的问题吧:第一,我妻子在哪里;第二,什么时候让我吃饭呢?”
  “你妻子说过,她晚点儿回来。她到彼得罗夫卡找娜斯佳了,她们在那里商量什么事。我马上让你吃饭。”
  斯塔索夫没有等到塔尼娅回来,他还要到母亲那儿去接格里沙。没过多大一会儿,伊拉又独自一人留在家里了。
  快到晚上十点钟了,一种下意识的恐惧感控制着她,身处于这套空空荡荡的住房里,孤独感更令她难以忍耐。塔尼娅到彼得罗夫卡去了,就是说,她在那儿不单单同娜斯佳一个人商量事情。要不然,和往常一样,娜斯佳会来她们家做客。难道一切都这么严重吗?难道安德列说得很正确?
  真不想相信这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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