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格列奇什尼科夫神情严肃地回到了办公室,他一副追不及待的样子,连一分钟都等不及了。他按了一个按钮,叫来一个精通电子窃听的年轻人。

  “你们给我准备一盘普通规格的录音带。要有关于赶几位国家头号人物下台的段落。要有谈到总统亲属的那些部分。再加上与塔吉斯坦有关的那盘磁带,那里录有与巴萨耶夫的谈判,录有他们解决冲突的计划。这些材料十分钟之后就要。”

  那个年轻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消失了,格列奇什尼科夫则拿起诸多电话中那个没有拨号盘的电话,将那种生硬的、命令的口吻换成了轻柔的、友好的声调,说道:“还是我……怎么样,老板有空吗?……需要立即见面………那好吧,让他游吧,水能减轻体重,让问题轻松起来……请你转告他,我二十分钟后就到。”

  他放下话筒,陷入了沉思,把别洛谢尔采夫抛在了脑后,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准备马上要说的那些话。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别洛谢尔采夫,那双聪明、镇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狂热和激动,而只有自信,自信自己的行动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我们到‘代表’那里去。我们应该得到铲除寡头的许可。”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感到一阵激动,慌乱不已,心跳加速,一阵滚烫的颤抖掠过全身。他马上就要见到“代表”了,就是为了这个人,他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干着不正当的事情,他在骗人,把别人引入迷魂阵,败坏他们的名声,拿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来冒险。

  那位赤身裸体、因为淫欲而呻吟不止的检察长舍普顿那颗被砍下来的脑袋,脑袋上的小胡子粘在了一起。

  那个装满了美元假钞的铝合金箱子。

  那射向塔吉斯坦村庄的炮火。果园中那挂满了尸体的灌木和树木。

  那位被烧死的坦克手,从舱口伸出来的一只手被烧得只剩下骨头。

  那位满脸是汗的不幸总理,被从金色的包厢里赶了出来。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代表”登上权力的顶峰。

  现在,别洛谢尔采夫马上就要见到“代表”了,他一定要向“代表”提出很多问题。

  问他是否知道正在实施的“斯瓦希里计划”?

  他是否清楚为他的升迁所付出的可怕代价?

  他自己是否也在落实“计划”,开辟出一条通向克里姆林宫的走廊?

  他是否热爱自己的人民,是否热爱自己被践踏的不幸祖国?

  他能否为了人民和祖国而付出牺牲,他不择手段地夺取权力的惟一目的,是否就是拯救国家?

  别洛谢尔采夫非常激动,他感到自己还没做好迎接这次见面的准备,可是他又非常渴望这次见面。

  “你每次都让我跟着你,”别洛谢尔采夫问格列奇什尼科夫,“有这个必要吗?”

  “我这样做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格列奇什尼科夫郑重地说道。“应该让大家熟悉你的脸。你应该进入政治精英阶层。我们需要很多老练、可靠的人士,这样的时候已经不远了。你就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位。我们掌了权之后,要更新国家机关的干部队伍,我们还要组建一些新的管理机构。你可以去领导其中的一个。比如说,去领导那个负责制定发展战略的安全理事会。或者,就是那个将各路精英和各个党派团结在一起的国家理事会。你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你还会做更多的工作。我们信任你,也非常感激你。”

  他们驶过塞满了汽车的市中心,穿过城中的热闹和嘈杂,呼吸着废气和臭气,最后来到一个室内体育馆,这里就像是一个人工痕迹很重的村庄,几栋建筑上都罩着方形和球形的玻璃顶,在这个充满毒气、不适宜生活的星球上,这组建筑显得清新而又健康。

  他们走过一个个岗哨,一扇扇悄然打开的玻璃门,经过几个粉红色的网球场,几个雪白的比赛大厅,几片被修剪得像草坪一样的足球场。到处都看不到人影,而没有人,则更突出这片画着白线的空间所具有的清洁之美。

  他们来到一个游泳池旁,这个泳池就像一只泛着珠光的贝壳。泳池里只有一个人在孤独地游动,他平稳地游着自由泳,用手臂劈开那玻璃似的波浪。游到贴着瓷砖的池壁旁,他潜入水中做了一个转身动作,然后游起了蛙泳,手脚在蓝色的水中有力地运动,一束束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水中。他越游越远,到了远端的池壁之后,又做了一个转身,在池中搅起一阵哗啦哗啦的水花,然后游起了蝶泳,变成一只闪亮、透明的蝴蝶,在水面上飞翔。他收起玻璃般的翅膀,重新改为自由泳,他轻盈而又有力地在起伏的池水中前行,后背时隐时现。

  “他是一个游泳好手。”格列奇什尼科夫欣赏着“代表”的泳姿,说道。

  “代表”在贴着瓷砖的池壁旁停了下来。他朝来人抬起那张潮湿的蓝眼睛面庞。他笑了一下。他在水中迈了几小步,走近那个镀铬的扶梯。他用手抓住那镜子般的金属,灵活的脚掌踩着扶梯上的横杆,走出了游池,他个子很小,身材灵巧,面目清秀,胳膊和腿上鼓着匀称的肌肉。他走近几步,在深色的瓷砖地上留下了一串潮湿的脚印。他站在那里,皮肤光洁,满脸容光,面带淡淡的微笑,滴落的水珠在他脚下聚成一滩。

  “我们上一次谈到的危险性,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了。”格列奇什尼科夫没打个招呼,也没握手,就马上说了起来,他要节约宝贵的时间,继续不久前那场没有完结的谈话。“所发生的一切,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一场阴谋。金融寡头、省长、被收买的将军和安全部门的人物、电视记者、车臣移民,全都联合起来反对您。他们开始给那位生性多疑、对谗言非常敏感的总统做工作,说他做出的选择,他对你的任命,是一个战略上的错误,而且,这些意见有一些还是以外国大使的名义说出来的。在这个阴谋中起中心作用的,就是扎列茨基和阿斯特罗斯,以及他们的资金和信息资源,他们对总统女儿的影响力,他们闪电般地实施政治计谋的能力。我特来请求您批准清除他们。有一些材料可以证明他们与犯罪团伙的关系,他们非法的石油和钻石贸易,他们的洗钱活动,还有他们在最近这次塔吉斯坦事件爆发前夕和巴萨耶夫的联络,这些材料足以把他们定性为国家的叛徒。我请求您给检察院下令,对他们两人展开刑事调查,把他们两人看押起来。稍有延误,就可能使我们的战略构想遭到破坏,整个长期计划彻底垮台。”

  别洛谢尔采夫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代表”,看了看他湿漉漉的皮肤、灵活的肌肉、腿上那层金色的汗毛,以及那两个硬邦邦的粉色乳头。

  “水很好。”“代表”轻声地说道,他看着游泳池,没有来得及平静下来的池水,还荡漾着微波。

  “我们要把他们的谈话录音放给总统和‘女儿’听,他们在谈话中酝酿了赶总统下台的计划,要以渎职罪审判他,就像韩国总统卢泰愚所受到的审判那样,我们要把他们关于‘女儿’所讲的那些下流话放给‘女儿’听,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就一定能获得铲除他们的许可。到那时,毫无疑问,您就将成为总统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他这个身患不治之症的人,等不到任期结束,就会把权力移交给您。”

  “我昨晚去了巴尔维哈,和总统进行了交谈。奇怪的是,在那里,在巴尔维哈,已经是秋天了,树叶已经开始发黄。我和总统坐在一棵高大的椴树下,一片黄色的树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洛谢尔采夫看着那个灵活、匀称的身材,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奇怪的想法。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具有人的外貌的海豚,他置身于人间的残忍和疯狂,这残忍和疯狂把生活变成了地狱。这个想法似乎很真实。这个人形海豚是来自另一个完美世界的使者。

  “借助高效的手段现已查明,阿斯特罗斯和扎列茨基有犯罪图谋,他们准备对您个人实施恐怖行动。他们打算采取爆炸、投毒和狙击手伏击等手段。”格列奇什尼科夫那一通惊天动地的消息,却只换来了几句漠不关心、无关紧要的回答,不过看起来,他对“代表”的话还是非常满意的。

  “您以前在彼得堡的那位保护人将扮演一个特殊角色。他会在电视镜头前倒出关于您的那些黑材料,败坏您在公众和总统心目中的名声。所有这一切,都促使我们要果断地立即行动。我认为,您会赞同我们的方法和我们的策略。”

  “在下棋的时候,让我入迷的始终是逻辑和天意的关系。在富有逻辑的步骤和天意命定的必然性之间,有一道不确定性的细缝,只有在这一区域才可能获得胜利。我很喜欢我俩在那个很安静的意大利旅馆里下的那盘棋。”“代表”平静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格列奇什尼科夫。

  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斑映在“代表”的鼻梁、褐色的眉毛和潮湿的前额上。他很想向“代表”提出他那些不祥的问题。他想在这虚幻的外表下发现真正的实质。但是,那块光斑却闪烁着,散开了,化为一束彩色的光线,每一道光线都呈放射状,使说话者的形象衍射到了四方。这让人搞不清楚,哪儿才是他真实的相貌,真实的相貌是否存在,眼前这个人是否是一幅全息摄影照片。

  “谢谢您的支持,”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同时恭敬地鞠了一躬。“我们会向您通报消息的。”

  “代表”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是冲着格列奇什尼科夫,而是冲着他别洛谢尔采夫,“代表”递来一个神秘的同情眼神。然后,他走到泳池边,跳进了水中。他潜入水中,几乎没有激起水花,他在深处潜泳,身边泛出一片银色的气泡。他在很远的地方钻出水面,游动起来,——像是一头海豚,又像是一个泳者,还像是淡淡的太阳映出的一片反光。

  他们的“奔驰”轿车钻出泥泞的花园环行街,在那条街上,众多的汽车就像苍蝇一样,贴在黏糊糊的路面上。他们飞快地驶过莫斯科河上的一座大桥,把黑灯瞎火的外交部大楼抛在了身后。他们走过基辅车站的钟楼,车站旁有一大片市场,这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乌克兰,它忠于马泽帕(马泽帕(1644—1709),乌克兰首领,主张乌克兰脱离俄罗斯,北方战争期间曾与瑞典人合作。)等人的遗训,向俄国佬推销具有民族特色的腌猪油。库图佐夫大街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黄油,所有的汽车都在液态的阳光上面来回打滑,它们居然没有发生碰撞,真是奇迹。凯旋门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壁炉。俯看山上那座尖针似的纪念碑剌人云天。顶上有一只被刺穿的飞虫在抖动爪子。“奔驰”驶离车流,拐进很窄的鲁勃廖夫公路,克雷拉茨基村此时从旁边一闪而过,这里就像一个封死的核反应堆,里面就藏着那栋著名的房子,房子里曾经住着那些被黜的朝臣,其中就有那位失宠的侍卫,他咬伤了自己的主人。

  “我们这是去哪里?”别洛谢尔采夫问道。

  “去‘女儿’那里。她正等着呢。”格列奇什尼科夫若有所思地回答,他那颗沉甸甸的大脑袋耷拉在胸前。

  那位沉默不语的“奔驰”司机不时与哨兵们打着招呼,点着那个戴着花格鸭舌帽的脑袋,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到帽檐旁,向他们致意。他们认识这辆车,也很敬重这辆车。关于这辆车到来的消息,沿着绿荫下的青色路面无声无息地向前传递着。

  他们驶入一扇雕花大铁门,汽车那宽大的轮胎沙沙地碾过干净的粉红色小道,碾过一条养护得很好的林阴道,在那林阴道的尽头,是一座奶白色的明亮宫殿。宫殿窗明几净,闪闪发亮。巨大的花坛上繁花似锦。一位健壮的花匠正提着一只漏壶,在小心翼翼地给一丛玫瑰浇水。另一位侍者,样子像是特种部队士兵,在不远处清扫小道,扫得那小道一尘不染。门口站着一位殷勤而又沉默的人,他艰难地弯了弯满是肌肉的脖子,表示敬意,然后用一只脱下了拳击手套的手客气地指向敞开的大门,请客人进去。他把客人领进这座阳光灿烂、气味芬芳的宫殿,房子里摆着许多漂亮的东西,一束束鲜花很专业地插在那些瓷花瓶和水晶花瓶里。

  房子的第一层由两个离得很远的房间组成,其中的一间是客厅,里面摆着舒适的沙发和座椅,另一问是餐厅,里面是一张长长的桌子,桌上铺有浆洗过的桌布,还摆着许多空盘子和水晶杯。

  女主人顺着楼梯从二楼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开胸俄式长裙,步态缓慢而又庄重。

  “先生们,你们请求接见你们……你们就像在家里一样吧。”她仁慈地向格列奇什尼科夫伸出了手。

  格列奇什尼科夫鞠了一躬,像沙皇的廷臣那样,把嘴唇贴在那几个胖乎乎的手指头上,吻了吻那枚带有一颗大钻石的戒指。

  别洛谢尔采夫也握了握女主人伸过来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柔软的,散发着香味。

  “你们要原谅我。我还要打几个电话。打完电话之后,就听你们安排了……我们上楼去吧,到图书室去……你们不会妨碍我的。”“女儿”转过身去,向楼上走去,那双轻便的凉鞋拍打着楼梯。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了她那双结实的腿,小腿肚是鼓出来的,保养得很好的粉色脚踵从凉鞋里露了出来。

  她领他们穿过一道宽敞的画廊,画廊里挂的是莫斯科先锋派的作品。从地板直到天花板,密密麻麻挂着的,全是幻想中的花束、具有色情意味的结构、神秘的符号、黄道带的野兽、七彩的抽象图案和别出心裁的波普艺术。别洛谢尔采夫经常光顾现代派画展,所以能认出这些有名的画家。

  卧室的门半敞着,可以看到一张天蓝色的豪华大床,床上铺着丝绸床罩,摆着几个粉红色的枕头。好几面镜子在复制卧室里的陈设,把枕头和床罩反射到了天花板上。用丝绳吊着的沉甸甸的窗幔放下了一半,使房间沉浸在一片神秘的昏暗之中。

  女主人把他们领进图书室,图书室里摆着几个玻璃门书橱,里面放着很多书脊上印有花纹的古旧图书,还有波斯赫(波斯赫(约1460一1516),尼德兰画家。)、毕加索、马克。夏加尔(夏加尔(1887 1985 ),俄罗斯画家,后侨居法国。)等人的精美画册。书橱里还摆着一些古代的双耳罐和古希腊哲学家的雕像。在那个舒适沙发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女主人自己的肖像,就是那位画家在克里姆林宫中送给“女儿”的那幅画,画上的“女儿”就像一位女皇,她身穿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裙,戴着钻石项链,盘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似乎还顶着一个小小的钻石皇冠。

  “你们请坐,”“女儿”指了指那幅肖像画下方的沙发。“你们喝点什么?伏特加,威士忌,还是葡萄酒?”

  “为了您的健康,还是来点酸味的红葡萄酒吧。”格列奇什尼科夫装腔作势地回答。

  可以看出,女主人很喜欢他的这个回答。

  侍者拿来几个高脚杯、一瓶法国葡萄酒和一盘水果。

  女主人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并没有努力地去拢紧大腿。她用脚尖挑着那只白色的轻便凉鞋。她把一个做得很精巧的小型话筒贴在耳朵上。

  别洛谢尔采夫能很好地打量打量这个女统治者了。

  “女儿”身上的青春即将逝去,这鲜亮的皮肤、匀称的身段和清脆的嗓音,都不得不依赖于精心的保养、锻炼和化妆,那少女般的说话方式也是硬装出来的。在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不可避免的浮肿,粗大的血管泛出青色,衰老的皮肤开始发黄,那件少女风格的长裙也掩饰不住大腿的肥胖。她的手势坚定有力,富有威胁性,似乎,她不仅仅在用这双手安排餐桌,或是拿起话筒,她还在用这双手指挥部队,调运军列,撤换部长。那个肉乎乎的下巴有些突出,显得很傲慢,继承了她父亲那些十分自尊、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特征。两片嘴唇像是食肉动物的嘴唇,稍稍有些外翻,时刻准备大吃大喝,时刻准备亲吻,随时都有可能道出一些客气的话语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聪明格言,而在火气上来的时候,这些客气话和格言就会被疯狂的骂街和侮辱性的嘲讽所替代。两个鼻孔在阳光下泛着粉红,这对鼻孔是很敏感的,它使劲地呼吸着空气,似乎想在空气中捕捉到某种快感的源泉——芬芳的花束,或是美味的菜肴,或是香水的味道,或是远处飘来的男人烟草的气息。

  别洛谢尔采夫在想象中描绘着她的肖像,——不是镜框里的那一幅,女皇似的,身着蓝色天鹅绒,那一幅是骗人的,是拍马屁的,而别洛谢尔采夫所描绘的这一幅,对于一位特工来说却很重要,它能揭示出心理中的那些薄弱之处,透过这些薄弱之处,就能够洞察并把握这个个性。格列奇什尼科夫早就描绘了这样一幅肖像,此时,他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将肖像和原型做比照。

  “女儿”用有力的手掌紧握着话筒,在激动、凶狠地和那个看不见的交谈者谈话,那个人看来是一家电视台的负责人。

  “您又一次违反了我的指示,播放了总统的不佳形象,这样的形象,只有凶恶的敌人才会播出……我不是对您说过吗,这样的镜头只会强化那些传闻,说总统无能为力了,说他病人膏肓了……我倒想知道,您干活用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也许,您从久加诺夫那里拿到了秘密红包?……您听着我对您说的话……您要是还掌握不了足够的职业技能,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另选一个负责人,他也许更有职业道德,也知道知恩图报。我最后一次原谅您这次近乎渎职的过失……”她挂断了电话,把那位受到打击和侮辱的台长扔在了电话线的另一端。

  她的下一个谈话是用信赖的、固执的语气进行的,话语中带有一种淡淡的嘲讽,一个没有恶意的人在与一个孩子或是一个近乎痴呆的可敬老人说话时,就常常会采用这样的口吻。

  “我觉得,关于乌拉尔军区司令一职,您和我们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这是一个后方军区,就让那个将军在打完高加索的恶仗之后,到那里去休息休息吧……而且,他还是一位有经验的管理人员和建设者……应当考虑到,这个军区是总统非常看重的,司令的人选自然要和总统谈一谈……将军昨天来过我们的别墅,他对您评价很高……在您和总参谋长的争论中,他毫无疑问会站在您这一边……我们就来落实他的任命吧,而我这里保证去和副总理谈一谈,以增加武装直升机的采购……好的,谢谢……衷心地致敬……”她得意地笑了,把玩着挂断了线路的话筒。

  而在阿尔巴特广场那问宽大的办公室里,那位满面愁容、秃顶泛红的国防部长,不知所措地坐在一把软椅里。他让身边的办事人员端来一杯水,以便吃下几片降血压药。

  她的第三个电话是用玩笑的方式打的,那只白凉鞋在脚尖上不停地晃悠。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干,亲爱的,但是你要到这里来见我,哪怕就来一次……我不是在强求你,我是在温柔地请求你……这个人我一点都看不上,只是有些好感……我喜欢他的文字,帮他出了那本书……我告诉你,他不仅应该得到那一大笔稿费,还应该拿到那个大奖……而且,他还是这伙人中惟一的俄罗斯人……我们应当承认,俄罗斯文学变得只有一部分是俄罗斯的了……你说得对,我与其说是靠逻辑行事,不如说是靠魅力行事……我同意,我们无论如何要一起吃顿饭,如果你没有比我这里更有趣的交往……亲亲你,亲爱的……”那只白凉鞋掉到了地上,可她并没有急着去穿上它。

  接下来这个谈话的语气却是玲漠的,克制的,保持着距离,谈话的对手似乎是一位负责礼宾事务的官员。

  “您不要急着回复市长的邀请……让他再着着急……我不相信他那些声明的真实性……有时候,一个叛徒会把自己的诡计深深地藏在心里……您要让他明白,我的出席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整个典礼都要表现出对总统的热爱……他更知道该怎么做……就让他把他那座新桥命名为‘总统桥’……要不,就让他命令那位效忠他的歌手,那位歌手好像又没拿到去美国的签证,他们说他不是一个毒品贩子,就是一个赌棍,就让市长命令那位歌手演唱一首歌颂总统的歌……如果这些条件能得到满足,我也许会到场的……但是,我们的回复要在最后一刻发出……”

  别洛谢尔采夫一边观察,一边听着,他明白,这个小小的话筒维系着许多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这些利益都与患病的全权总统相关,其中的每一个利益都得到了这个聪明的年轻女人的研究、评判和筛选,这个在维护家庭权力的女人,能影响到国家的命运。于是,在这座别墅里,别洛谢尔采夫突然产生出一个艺术联想——苏里科夫的那幅画,画上画的是被关进修道院的索菲娅公主(索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1657——1704)。彼得一世同父异母的姐姐,因阴谋夺权被彼得关进修道院。),她蔑视地、凶狠地看着铁窗外面,铁窗外面是一个被吊死的射击军士兵。

  “唉,谢天谢地,电话会议终于结束了。现在,我来为你们效劳了。”“女儿”朝他们转过身来,那圆圆的、丰满的乳房在长谮的领口处颤动。“我敢肯定,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才使你们跑到我这里来的。”

  “我们无意中见证了您的谈话,我在想,也许,叶卡捷琳娜大帝就是这样和朝臣交谈的。王位上的俄罗斯女性,在举止中都有些很特别的东西。”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并略带嘲讽地躬身致意,于是,别洛谢尔采夫又一次因为这个老道家伙的千变万化而感到吃惊。

  “女儿”笑了一笑,表明她明白这是一个嘲讽,但是看得出来,她很爱听这类带有伪装的精巧恭维。

  “我将坦白地说出一切,我希望能用自己的无限忠诚来为总统效劳,为您效劳,因为您是父亲事业杰出的体现者和继承者,我认为我有权利直截了当地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与我个人无关,可它却涉及到国家的命运和国家头号人物的命运。”

  格列奇什尼科夫用古典演讲术的风格道出了这段台词,他的语气是恭敬的,却也带有冷冰冰的强硬。

  “社会中的不安情绪正在日益增大。总统身体不好,我知道,他今天还要去临床医院,他要在那里接受康复治疗,让那颗多灾多难的心脏得到喘息。有很多国家大事还没有得到解决,要留待他康复之后再来处理。另一些刻不容缓的事情却落在了您的肩上。但是,无论您如何努力地工作,无论您具有怎样的天赋和热忱,您还是处理不了那些潮水般涌来的问题,那些没有解决的问题越积越多,堵塞了国家的血管和器官,它们有可能转化为危机,这对于国家和当今的政权而言也许是悲剧性的。”

  格列奇什尼科夫在精确、聪明地挑选着字句,他似乎触及到了坐在对面的这位女人意识中最敏感的部位。他很了解她,知道她那些心理中心的所在,他巧妙地在她身上激起注意力、慌乱和深刻的恐惧。

  “女儿”抿着严厉的嘴唇,皱着眉头听着,并未打断格列奇什尼科夫的话。

  “许多滑头、马屁精和骗子都感觉到了政权暂时的不稳定,意识到了您的孤独,于是就跑到您这里来了。您心地善良,信赖别人,您是很难识破叛徒的,很难避免上当的。掌权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每个宫廷、每个君主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刚刚过去的历史中,我们就曾看到,斯大林的战友们在弄死那位病中的领袖之后,是怎样对付他的遗产的。”

  格列奇什尼科夫就像一个富有经验的针灸师,在她粉色的耳垂上,在那干瘦的、赤裸的脚踝上,在那现出青筋的白脖子上,丰满、温暖的大腿上,在肉乎乎的、鼓出来的腰部,在丹田之处,在两半胖胖的屁股开始分缝的地方,——在她的身上到处寻找穴位。

  “您不止一次地看到了,我的那些朋友工作起来,要比那些职业特工或总统警卫人员们更有成效一些。我们利用我们的特殊手段了解到,在接近总统的小圈子里已经策划出了一个阴谋,其目的就是要夺权。他们将宣布,总统的病是不可救药的,他已经不适宜担任国家的首脑。他们将把市长推出来与总统做一个比较,市长身体健康,能钻到冰窟窿里去游泳,他喜欢追求女人,他的谈吐具有平民色彩,这一切都能迷惑人民,使人民在提前举行的大选中把他选为国家的首脑。现任总统将被送进医院,住院治疗,在医院里,被收买的医生们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他活不了几天。您的母亲,您,以及总统亲近的朋友圈子,起先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接下来就是追究刑事责任。我不想来给您添麻烦,叙述阴谋的细节,一一点出那些奸诈的省长、卖身的官员和阴谋集团的成员。我只想告诉您,这个阴谋集团的领头人就是您这段时间里一直非常信任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扎列茨基和阿斯特罗斯。我请求您同意把他们从商界和政界中清除出去。”

  格列奇什尼科夫不再说话了。

  “女儿”的意识被控制了,时刻准备接受被强加的形象,顺从被施加的影响。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来回转动,呼吸几乎停止了,似乎,她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我不相信,”她软绵绵地说道,在竭力抵抗麻醉作用。“这绝对不可能!”

  格列奇什尼科夫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睛,没去管她。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您的话,”她说道,慢慢地缓过神来,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我们家里的人没有忘记您为父亲做的一切。九一年,您向父亲通报了酝酿中的叛乱,开列了一份谋反者的名单,后来,父亲把那份名单交到了美国使馆。九三年,在政权危在旦夕的时候,一架直升机已经停在克里姆林官里了,连螺旋桨都没敢让停,那些凶狠的红色狂人唆使大群的流浪汉围攻克里姆林宫,是您帮忙让他们转向了奥斯坦基诺,让他们在全世界面前变成了暴乱分子和恐怖分子。九六年,在两轮总统大选之间的危急时刻,总统突然犯了心脏病,那个阴险的‘暗探’打算利用这一点,这时,您又出了力。我无条件地相信您,可是,您的这些假设却都是不真实的。阿斯特罗斯和扎列茨基水火不容。扎列茨基不仅是我们家客厅里的常客,而且还能进入我们家的最深处,他是不可能与我们作对的。”

  “女儿”完全恢复过来了。她那女性的孤立无援神情,又为先前那种坚定不移的自信和居高临下的傲慢所取代了。

  “我不需要您的盲目信赖,”格列奇什尼科夫谦逊地说道。“我带来了证据。”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录音带。他用眼睛搜寻着组合音响。

  “请允许我放一下。”没等同意,他就打开录音机,把磁带放了进去。

  一阵吱吱喇喇的响声过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扎列茨基那个迫不及待的、发音有些不准的声音,这个声音使别洛谢尔采夫又想到了不久之前“基金会”里的那次会面,在那里,因为舍普顿的死而惊慌失措的总理,同意扎列茨基在塔吉斯坦采取行动。

  “我在和‘傀儡’进行非常巧妙的游戏,”那个像羊叫一样的声音说道,“我在说服他,吓唬他。我说到了军人们的阴谋,说到饥饿的人民肯定将发动暴乱,说有些地区正打算宣布脱离俄罗斯……我说到,他以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可能被谋杀,我还说到了齐奥塞斯库那活灵活现的恐怖命运,使得‘傀儡’流下了歇斯底里的眼泪。他的身体已经垮了,病人膏肓了,他想退休,但要使他自己的安全和平静得到保证,远离那些注定要降临的灾难。我们把他送到国外,就在基督诞生的伯利恒,我们把这个善良、虔诚的小老头展示给世界。然后,我们就把他的家搬到阿尔卑斯山的古堡里去,他在那儿的住处已经建造好了。让他头戴一顶皱巴巴的蒂罗尔小帽,去与旅游者们交谈,那些旅游者会把他称为‘俄罗斯圣诞老人’。人们最终会忘记他的,而只有你一个人身处整个世界的关注中心……”

  别洛谢尔采夫看到,由于愤怒,“女儿”的面庞暗了下来,变得难看起来,沉甸甸的下巴嘟囔出来,下嘴唇也噘了出来。

  在愤怒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很像她父亲了,由于这样的愤怒,新闻秘书会晕过去,战地将军们会丧失说话的能力。她想站起身来,关掉录音机,可是她又没动身子。她继续听着那个叛徒话语不清、充满仇恨的声音。

  “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完成你的事业和你那些伟大的改革。你应该摆脱掉先前那个时代的煤渣和铁锈。你应该划清自己和‘傀儡’的界线。到那个时候,你要宣布进行一场伟大的清洗运动。你要召开一次新的‘二十大党代会’,你要在会上发言揭发‘傀儡’。你要谴责那个罪恶的、导致伟大的苏维埃联邦毁灭的别洛韦日协议。你要诅咒那炮轰国会、滥杀无辜的罪恶行径。你要把用大炮和飞机毁灭繁荣的格罗兹尼的行为说成是犯罪。你要揭露那些贪污大案,那些贩卖钻石、石油和国家机密的行为。你要点出主要的罪犯——‘傀儡’本人,他那个食肉的、贪婪的女儿,他那些走狗,是他们帮助他解散了苏联,制定了炮轰国会的罪恶计划。你要把那些混在自由派运动和政党中的外国间谍机构的特工们都点出来。你要把‘傀儡’本人和他的家庭成员都送上法庭,关进监狱。他们将在人民的欢呼声中受到审判,而你将身披完美无缺的耀眼光环,这一切将使得你有能力左右俄罗斯,让她恢复往日的伟大!……”

  磁带不响了,把一些飞翔的微尘撒在空气中,那些微尘让“女儿”的脸变得灰土土的,脸上那些深色的小毛孔清晰可见。

  “这个该死的犹太佬!……我提着他的耳朵把他从粪堆里拔了出来!……我让他躲过了检察院!……”她呼呼地直喘气,下颌骨伸了出来,透过牙缝嘶嘶地吸气。她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两个肩膀怕冷似地哆嗦着,想抖落掉那层迷惑。“是啊,这像是扎列茨基。当面说好话,背后咒骂我们每个人……但这只是卑鄙的谎言,并不是什么阴谋……这并不构成对俄罗斯最有影响的银行家进行镇压的理由。我们还需要他们的财富和影响,需要他们的电视帝国……让我们忘掉这些吧。”

  她打算站起身来,果断地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但是,格列奇什尼科夫抢在她之前,又掏出另一盘磁带,换下前一盘,放了起来。

  “应当摆脱掉‘傀儡’,”磁带再现了早晨在“基金会”里的那场谈话,只听扎列茨基那个田鹬似的、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说:“他那不中用的脑袋已经被我们的敌人所左右了。不知道这个偏执狂的脑袋里还会冒出什么念头来。我们应当团结在市长的周围,让他当上总统。阿斯特罗斯,请你转告他,我建议与他交个朋友,并尽全力支持他。我们要推翻这个腐朽的‘傀儡’。人民会把他扔到河里去的,就像当时扔掉那些雷神偶像那样。让他接受审判,就是死了也要审判他。我们要多费些心,让审判公开进行,保持公正!”

  “女儿”的脸色变得残忍起来。那双圆圆的眼睛里闪出几道绿光。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椅子的包皮。

  “父亲身体健壮的时候,这个狗市长两只后爪着地跑来找我们,就像一条小公狗。我记得,有一次他到我们的别墅来祝贺父亲的生日。父亲稍稍有些喝多了,他问市长,他能否完全相信市长,因为政治现象是很复杂的。市长回答说:‘请您像相信一条忠实的狗那样相信我吧。’于是,父亲就拿起那根把手很长的骨质鞋拔子,他从露台上把鞋拔子扔到一丛灌木中。‘给我叼回来。’他用平常那种开玩笑的方式对市长说道。市长四脚着地爬下露台,消失在灌木丛中,在那里发出几声狗叫,几分钟后,又同样四脚着地,嘴里叼着那只鞋拔子,给父亲送了回来。父亲就像对待一条忠实的狗那样,挠了挠他的耳朵根,掌心里托着一块火腿,喂给了他。可是如今,等父亲身体虚弱了,这位市长却在大摘阴谋诡计。他不久前又来过一趟,发誓永远爱戴父亲,可他那双眼睛却是厚颜无耻的,虚伪的……但是,先生们,这毕竟不构成铲除寡头的理由。这只有可能打破父亲设置的那种脆弱的制约系统和平衡系统。”

  “女儿”再次试图站起身来,可格列奇什尼科夫再次抢在她的前面,又换了一盘磁带。

  “我本来不想放这盘带子,因为它太卑鄙了,它表明这些人的确是一些令人厌恶的爬虫。我请您再听一听,这是我的最后一份证据了。”

  磁带吱吱作响,可以听到盘子、刀叉和玻璃酒杯发出的声响。别洛谢尔采夫已经猜到了这段录音的内容,也已经预感到,这个自负、傲慢的女人肯定忍受不了这段录音。

  “这个‘女儿’,真是条不讲信用的母狗!”扎列茨基愤怒地说道,别洛谢尔采夫似乎看到,他的两只脚在桌子下面来回搓动,他那张松鼠似的长脸上露出了黄色的牙齿。“她对上帝发过誓,说她会支持总理,可她背着我又和’代表‘勾搭上了!这条忘恩负义的母狗!而这一切还发生在我为她做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后!”

  “有人给我看了你在奥地利阿尔卑斯山为她建造的别墅,”阿斯特罗斯的哈哈大笑,他那开心的语调,都很容易被听出来。“据说,你们俩已经一起去过那里了?你们的蜜月过得怎么样啊?”

  “我忍受了她母猪一样的淫欲,她的淫欲能让阿尔卑斯山也发抖。”

  “她感到特别舒服的时候,就会抓住你的屁股,要把它撕成两半。”

  “这条淫荡的母狗!两三个人都搞不够她,她需要一大群男人!”

  “在最最开心的时候,她就会开始骂娘,就像一个泼妇那样。”

  “在床上她需要举重运动员。最好是坦克手和推土机手开着履带车一起上。”

  “她右边的大腿上有一块胎记,就像是一片橡树叶子。”

  “你也别装出一副明察秋毫的样子了。你和她的关系众所周知。我有一张照片,上面就是你在尼斯为她修建的那座别墅。”

  “我及时地醒悟过来了。做她的情人,可要在管道公司的股份中付出一大块去。我希望,你现在也清醒过来了。”

  “这条卖身的母狗!……”

  磁带没声了。

  “女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脸色苍白,却很平静。她抬起傲慢的眼睛看了格列奇什尼科夫一眼,冷漠地、用词得体地说道:“您的确不应该放这盘带子。现在这盘带子的内容就会永远留在你们的记忆中了。我们听到的是,两个恶棍在用肮脏的语言谈论女人。这在男人们中间是常有的事情,不光是在兵营里才有。但是,所有这一切并不能构成一个理由,让我放任自己的个人情感。政权的利益需要你们别去动这两个人。我们还要像从前一样接待他们。但是,也要让他们像从前一样对政权做出贡献。我送你们出去!”

  她送他们出门,走下楼梯,来到阳光灿烂的露台上。她打算告个别,然后走到远处的客厅里去,客厅里,一盏贵重的彩色玻璃灯罩在夕阳下泛着光亮。可就在这时,一队锃亮的黑色轿车从林阴道中钻了出来,向这座房子驶来。总统从其中一辆黑色豪华轿车中钻了出来,几名警卫搀扶着他,他沉重的身体几乎被那几名警卫有力的胳臂给提了起来。



《黑炸药先生》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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