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尼古拉·佩尔武申的真名叫尼古拉·萨普林。他的奥地利之行和他给韦罗妮卡看的假单据上使用的都是尼古拉·佩尔武申这一化名。
  萨普林开枪打死韦罗妮卡、弗劳·克内普凯以及她六岁的儿子后,迅速驾车逃离了现场。
  吉普车在公路上飞驰。萨普林手握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前方,什么话也没有讲。他希望塔玛拉先开口说话,哪怕说一句也行。他一下子打死了三个人,塔玛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可是从打死人到现在,塔玛拉一直沉默不语,嘴里头好像含着一大口水。她为什么不说话呢?为什么她吓得连舌头都动弹不了呢?是的,她应该是被惊吓的,她不可能不受到惊吓,因为当初只是对她说,一起去取一捆材料,之后去十多家银行办事,根本没有提起材料到手后把韦罗妮卡打死的事。
  为了搞到这些材料,萨普林用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首先是在整个奥地利到处寻找韦罗妮卡,找到后费了不少口舌说服她出售这些材料,然后把一些细节问题谈妥,还要三番五次请示在莫斯科的绍林诺夫,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到了最后一刻,绍林诺夫却指示他不要把钱交给韦罗妮卡,只要材料一到手就把事情结束,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应该说,他从接受这一微妙的委托到收到绍林诺夫的最后指示之前,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从到处寻找列别杰夫手稿的持有者到谈妥交易价格,整个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事情却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被别人利用,干了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而且,最让他意料不到的是,韦罗妮卡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样,他不得不除了开枪打死韦罗妮卡之外,还打死了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如果只是打死了韦罗妮卡一人,就可以完全不必担惊受怕,谁会为一个女侨民、一个女卫生员忙得疲惫不堪呢?警方只会怀疑和她那走私军火的丈夫有联系,只会往这方面去寻找线索,当然只会一无所获,而他也就高枕无忧了。但是,汽车上那个带小孩的女人,她是谁呢?萨普林当然翻过她随身携带的提包,从驾驶证上知道她叫弗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鬼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她家里的人一定会大哭大闹,逼着警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凶手,警方势必顺着韦罗妮卡这一线索寻找凶犯,并且把韦罗妮卡当做偶然的牺牲品,这样当然也是一无所获的。
  可是,塔玛拉这会儿为什么一言不发呢?她在寻思什么呢?

  空中小姐已经是第二次给乘客送饮料了,但是塔玛拉还是假装睡着了的样子,尽管她很想喝。她半躺在座位上,闭着眼睛,脸朝向舷窗。在空中小姐送饮料的时候,尼古拉·萨普林没有叫醒她,但是再过十二分钟空中小姐就会送来晚餐,那时萨普林一定会把她叫醒,到时她还装睡不装睡呢?塔玛拉没有拿定主意。
  从萨普林开枪打死三个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她一直设法避免同萨普林谈论这件事,但是这种局面不可能一直僵持下去,她或早或晚都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如何表态将决定她今后甚至未来一生的命运。
  如果表露自己的不满情绪,就可能使萨普林认为她是个危险人物,将来可能出庭作证;如果装出一切都很正常、就应该这么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就会被视为冷血动物,视为帮凶,从而使自己卷入更肮脏的冒险。她亲眼看到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被杀害,如果她对一个小孩被杀死都无动于衷,那说明她的内心除了冷漠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样显然不好,显然不合适。她觉得萨普林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大腿。
  “塔玛拉,”他紧贴她的耳朵小声说道,“醒醒,晚餐送来了。”
  “我瞌睡。”她半睡不醒地嘟囔了一句,仍然希望萨普林走开。
  但是萨普林没有走开。
  “醒醒,塔玛拉,醒一醒吧,”他固执地重复说,“我们已经整整一天什么也没有吃,明天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也不知道。好了,睁开眼吧。”
  她不想再执拗下去了。第一,她确实很饿。有的人在神经紧张状态下什么也不想吃,但是塔玛拉却不一样,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想吃东西。年轻的时候,上大学期间,每逢期末考试,她总是胃口大开,恨不得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吃,把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第二,她觉得有必要同萨普林好好谈一谈,解除自己的思想负担。
  她睁开了眼,对萨普林微微一笑,把椅子背抬起一点。空中小姐给她送来了晚餐,塔玛拉用餐巾擦了擦脸和手。
  “自作自受,”她生气地暗自责骂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小事一桩,胡闹一场,何必在意,用不着大惊小怪。我只不过是一名翻译,人家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让我翻译我就翻译,让我去干翻译以外的事,我也只好去干,什么也甭多想,这样倒省心。可是……今天人家让我帮他去杀人,明天呢?明天可能让我亲手拿手枪杀人,你愿意吗?当然,最好现在就站在大街的十字路口大声喊叫说,我不是这种人,以前是这种人,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了。”
  塔玛拉开始进晚餐。她一边用不好使的塑料刀切开鸡肉一边等待着萨普林先开口说话。她的手抖动着,无论怎样都没能把鸡肉送入口中,盘中的食物总是掉到自己的膝盖上。
  “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飞到家了,”尼古拉·萨普林说,“一到家我们俩就该分手了,真有点舍不得。”
  “为什么?”
  “我希望再见到你,你是怎么想的?”
  “没有怎么想,”塔玛拉一耸肩,把剔下来的一块鸡肉送入口中,“但愿能够再见面,你有我的电话,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有问题,”萨普林反驳说,“我担心发生了今天的事以后你可能再也不愿意同我上床睡觉了,许多女人都这样,看到男人竟敢开枪向一个活人射击,她们开始害怕这个男人。”
  塔玛拉把叉子和刀子放在托盘上,转过脸对着萨普林说:“听着,亲爱的,不要向我提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这么回事。用不着讨论这个问题,别把我牵连进去,这是你们的事,我的事是给你们当翻译和打掩护。你也知道雇我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来保护你的吗,使你不受淫荡少女的勾引,免遭吃醋男人的伤害,使人家以为我们俩不是捷克人就是波兰人。我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呢?完成了。其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所以说,如果你想在莫斯科继续同我往来,我没有任何意见。你是个美男子,一位相当不错的情人,至于说你会向一个活人开枪射击,这我一无所知,明白吗?我的太阳。”
  “明白。”萨普林点了点头。
  他不再说话了,直到飞机降落时没有再说一句话。
  飞机在舍列麦季耶沃机场降落,他们匆匆下了飞机,夹在首批下飞机的乘客中前往检查身份证的窗口排队等候,这时每个窗口前都只有两三个人,十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我的车在停车场,”萨普林说,“我送你。”
  塔玛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在他的后面向收费停车场走去。她已经作出了决定,脑子里在考虑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实现这一决定。有一点十分清楚,她不能回家,因为在目前的情况下,萨普林一定会同她一道去她住的地方,他不相信她,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回到自己的住处,而应该去母亲那里。
  “你住在哪里?”萨普林问她,此时他们乘坐的汽车正飞驰在列宁格勒公路上。
  “地铁菲列夫公园站,离那儿不远。”
  “好,我们顺路到绍林诺夫那里,把材料给他,省得还要专门去一趟,好吗?”
  “好。”塔玛拉冷漠地表示同意。
  这样他们就必须前往朱可夫元帅大街,当然是顺路前往的。汽车开到位于两条街交叉处的一座漂亮的半圆形建筑物旁边,萨普林把汽车刹住。
  “我进去一会儿就来,”他边说边钻出汽车,“五分钟。”
  塔玛拉若有所思地目送着他,不慌不忙地从提包中掏出了香烟。


  绍林诺夫坐在电视机旁,但是对屏幕上的一切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看手表,估摸着萨普林和塔玛拉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能发生什么情况,他还要等多长时间。绍林诺夫的情人卡佳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兴趣盎然地看着电视。电视上播放的是平时难得看到的新电影,但是绍林诺夫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杜西克①,请把电视调亮一点。”卡佳请求说。
  【① 杜西克是绍林诺夫的别名。】
  绍林诺夫拿起遥控器,心不在焉地调了起来。他本该按亮度键,却按了音量键,电视机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小,等他醒悟过来时,屏幕的亮度反而更差了。他懊恼地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
  “你自己调去。”他生气地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房间进了厨房。
  已经十一点了。绍林诺夫心想,该回家了,免得妻子担心,也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怀疑,他答应十一点前一定回家。
  萨普林和塔玛拉现在在哪里呢?他给机场打了个电话,人家告诉他说,班机准时降落,没有晚点。难道还在排队等待检查?不可能。萨普林是个有经验的旅行者,无论是乘坐“空中客车”,还是乘坐“波音”或“图-134”,他都知道应该坐在什么位置上,以便抢先下飞机排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由于什么原因耽误,萨普林都会来个电话的。
  绍林诺夫又焦急地看了一下手表。他终于听到了门铃的响声。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到?”绍林诺夫一见面就问。
  “路上堵车了,”萨普林镇静地解释说,“让您久等了。”他把材料交给了绍林诺夫。
  “一切顺利吧?”
  “按原计划进行。我凭付款单据拿到了现金后交给了你们在维也纳的人。他们知道,您最近还要给他们一笔钱,之后钱将回到您指定的账号上。您的那个富裕的大恩人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用来同某个人清账的,经过大约一个星期后您会连本带利一起还清的。”
  “塔玛拉怎么样?”
  “塔玛拉可能对于我们来说是个难题,她吓坏了,却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事情与她无关。根据我的经验,凡是想摆脱现场目击者身份的人一般都是这个样子,并且十分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如果她胡来,我可以想个办法让她不胡来,告诉她什么也别往外说才是上策。但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相当危险,请相信我的判断。她很聪明,可能会同我们耍各种花招,而任何一种花招都可能是引起他人注意的多余动作。”
  “我明白了,”绍林诺夫很快作出了反应,“我明白并且同意你的判断。但是……她尽管……她保持沉默可能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鬼主意吧?也许,她只不过是想要点钱。你没有同她谈起这事吧?”
  “我不是刚刚出世……”萨普林刚开口说话就被绍林诺夫打断了。
  “往这方面试一试,可能会见效的。花点美元把她的嘴堵住,我们就可以睡安稳觉。你可以和她讨价还价到五万美元,如果她嫌少,那时候当然可以……她现在在哪里?”
  “在车子里等着。”
  “等一等。”
  绍林诺夫走进了房间,卡佳仍然躺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
  “谁来了,杜西克?”她问道。
  “尼古拉·萨普林。”绍林诺夫回答,他从柜子里取出手提箱,打开了密码锁。
  卡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飞也似地跑向客厅。两分钟后,绍林诺夫走出房间,他忽然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头:萨普林和卡佳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互相对视着,这种沉默似乎使四周的空气都凝固起来了。绍林诺夫发现卡佳手中有一个小盒子。
  “谢谢,尼古拉·萨普林,”卡佳终于非常小声地说,并转过身来对着绍林诺夫,“瞧,杜西克,萨普林带来了我向他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绍林诺夫不高兴地问。
  “小老虎。”她幸福地微笑着,“玻璃做的小老虎。”
  绍林诺夫舒了一口气。是的,是一只小老虎,既然是个玩物,这不可怕。如果她让萨普林给她带香水、内衣或者某种药物,那可能说明……那一切都很明白了。没有这些东西,萨普林没有给她带这些东西。香水、内衣、避孕药,这些都是男女之间暖昧关系的象征,是女人用来拴住男人、勾引男人的东西,而玩具老虎并不可怕,大家都知道卡佳喜欢收藏玩具老虎,什么玻璃老虎,塑料老虎,长毛绒老虎,陶瓷老虎,她收集了一大堆。绍林诺夫及其认识卡佳的朋友经常从各地给她带这种礼物,现在萨普林给她带一只玻璃做的小老虎,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卡佳,到房间里去。”他和蔼地说。
  卡佳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客厅,甚至没有同萨普林打声招呼,但是绍林诺夫还是捕捉到了她投向萨普林的目光。
  “给,”绍林诺夫把一叠钞票递给萨普林说,“给她,并且告诉她,这是给她的酬金,一共是三万。原先说的是给一万,现在给她三万,让她拿着并当面点清,看她有什么反应,然后再见机行事。如果她嫌少,必要的时候可以答应准备再给她两万。”
  “这难道还不是必要的时候?”萨普林小心翼翼地反驳说。
  “是的,当然是的。最必要的时候你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不必经过我的批准。”
  萨普林把钱塞进了提包,走出房门。下楼后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了,他的汽车里空无一人,塔玛拉·科切诺娃已经无影无踪。


  维泽尔堡警察局的法医停尸间在一座雕梁画栋、外表十分华丽的独立的房屋内。曼弗雷德·克内普凯在同警察所长一道登上台阶时心里总在想着一个问题——美丽为什么总是伴随着死亡?也许是因为人们总是力图使死亡这一可怕的现象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也许恰恰相反,死亡并不可怕,它预示着一个人从地球上消失之后,随之而来的将是美好的生活。
  “请进。”警察所长把曼弗雷德引进一扇通向冷藏室的大门。
  曼弗雷德顺从地往警察所长给他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祷告,但愿一切都是错误的。
  是的,弗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和小菲利普至今尚未到家,但是天气这么不好,他们极有可能还没有从格蒙登动身。要么,他们已经离开格蒙登,在路上的什么地方滞留。他没有记住、也不想记起,他已经给医院打过三次电话,不同的人给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您的夫人和儿子昨天早晨七点钟离开医院。他不想记起警察所长对他说的话:在被打死的女人身上找到的证件上写有弗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这一名字。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证件的现象多的是!很可能是妻子的证件丢了被这个妇女捡走了,或者是这个妇女偷走了妻子的证件。
  “请看一下。”警察所长说话时,停尸间的工作人员掀开了盖在死者身上的床单。
  “是的,”曼弗雷德大惊失色,“这是我的妻子。”
  他极力不把头转向右方,那里的一辆两轮车上还有一具用床单盖着的小尸体。他仍然希望警察所长这会儿会说,“对不起,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您的儿子”,如果他这样说就说明还有希望,说明他的菲利普能够逃脱厄运,还有救,曼弗雷德还会去寻找他。但愿躺在旁边这辆两轮车上的小尸体是别人家的小孩,不是他的儿子,不是菲利普。
  “现在请您到这边来。”警察所长往第二辆两轮车迈出了一步,曼弗雷德·克内普凯这下子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明白不过,再也不必抱什么希望了。
  一个小时后,曼弗雷德·克内普凯坐在警察所长的办公室内。
  为防不测,警察所长请来了医生,给曼弗雷德·克内普凯打了一针,他才感到自己好一点,头脑清醒了些,心脏也疼得没那么厉害了,他已经能够回答警察们的询问了。
  “这些是在现场找到的东西,您看一看,漏掉了什么东西没有,您知道您妻子应该带些什么东西?”
  “她应该带有不少钱。她总是带不少钱,特别是同菲利普一道开车的时候。菲利普十分任性,弗劳·莉莉安娜觉得必须满足儿子的所有毫无道理的要求,而菲利普的任性常常是很独特的。例如,有一次他们在公园里见到一群孤儿院的小朋友,一共二十名,菲利普知道他们没有父母后就要求母亲马上去买东西送给这些孤儿,而且必须给每个孤儿买一份:一个汉堡包,一瓶百事可乐,一份冰激凌,一个小玩具。不能拒绝他提出的要求,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就没完没了地号啕大哭。他肺部有病,不能让他一直哭下去……因此,弗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除了随身携带信用卡外总是带有现金,以应付这些情况……”
  “您认识一位名叫韦罗妮卡·施泰因耐克的女人吗?”
  “我第一次听说,她是什么人?”
  “我们在离您妻子的汽车十五米处找到了她的尸体,很可能他们是一道乘车走的。您看看照片。”
  曼弗雷德看了看照片——一位漂亮的年轻妇女,不过是死的。
  “是的,我在格蒙登的一家医院见过她。好像莉莉安娜说过,她是俄罗斯人,是个护士,还是干什么的。”
  “卫生员,”警察所长接着说,“您的夫人和一名卫生员能有什么共同之处?她们为什么会坐在一辆汽车中?”
  “请你们相信,这丝毫不意味着巧合。我的妻子……她德语讲得还不太好,外国人很难学好德语,如果她整天同奥地利人打交道,她就会感到疲惫不堪。我记得,当她得知这家医院里有一个俄罗斯移民时高兴得不得了,她说,这下子有人说话了,有人交心了。完全有可能是这样的,这个卫生员要去维也纳,或者要去维泽尔堡,莉莉安娜顺路把她捎去。”
  “克内普凯先生,这就是说,您坚信无论如何不能把这宗谋杀案同两个被害妇女都是俄罗斯移民这一情形联系在一起?”
  “我坚信,警察所长先生,谋杀的起因要么是在这个韦罗妮卡身上,要么是拦路打劫。我妻子没有宿敌,谁也不会把她置于死地的。”
  “但是,至于说韦罗妮卡,”警察所长耸了耸肩说,“她未必是某一杀手所感兴趣的人物。她那么穷,干的又是一份收入很少的工作,丈夫在坐牢,几乎没有熟人,只有一个恋人,是那个医院的一名电工。她甚至至今没有取得奥地利国籍,只有居住身份证。如果说她是一个精心组织的犯罪团伙的真正目标,而您的妻子,大银行家曼弗雷德的夫人却是偶然的牺牲品,这种可能性很小。我还是倾向于认为,谋杀的目标就是您的妻子,您同意吗?”
  “那就是说,是拦路抢劫。”曼弗雷德疲惫不堪地说道,“莉莉安娜佩戴的珠宝有些人很了解。警察所长先生,请允许我离开这里,我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返回维也纳后,曼弗雷德马上驱车前往自己的办公地点。
  尽管是星期天,但是他的那个已经忠诚地跟了他十五年的女秘书玛尔塔还在上班,她已经知道老板所遭的不幸,所以星期天不休息,跑到办公室来准备随时听使唤。曼弗雷德怀着感激之情朝她笑了笑,走进了自己办公室。
  “您吃过午饭了没有,玛尔塔?”
  “还没有,我不敢出去,万一您来电话,而我又不在。”
  “去吃点东西吧,过二十分钟后我有事找您。”
  曼弗雷德走进办公室后,没有脱掉外衣就在桌子旁坐下,把电话移到跟前。他愣了片刻,然后振作起来,果断地拨起了电话,要通了俄罗斯。
  “你好,爱德华①。”他俄语讲得不错,当然带有很重的口音。
  【① 即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杰尼索夫。】
  “曼弗雷德!”他听到了电话那边的回答,“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最近都好吧?”
  “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
  “出事了。”曼弗雷德沉默一会儿,“莉莉娅②不在人世了,小菲利普也不在人世了,你来不来参加葬礼?”
  【② 莉莉娅是莉莉安娜的昵称。】
  “什么,曼弗雷德……你说什么?我……莉莉娅怎么了?”
  “莉莉娅死了,爱德华,请你原谅,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细说,如果你想来参加葬礼,我就去旅馆给你订房间,到时我们再详细谈一谈。”
  “是的,是的,我当然要去参加葬礼的。签证没有问题,我三个月前取得了签证,现在还有效。什么时候下葬?”
  “星期三。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我尽快去,坐飞机去,不是星期二就是星期三。你要多保重,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放下了电话,他似乎感到他的密友爱德华已经来了,并且对他说:“不要难过。不要担心,一切由我来操办,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这些事我来对付,没有问题,你就好好休息吧。”自从他认识爱德华以后经常会产生这种感觉,爱德华从没有欺骗过他,没有糊弄过他,总是很守信用,说到做到。曼弗雷德和莉莉娅结为夫妇就是爱德华从中牵的线,爱德华初次向他介绍莉莉娅时既谈到了她的优点,也谈到了她的缺点。事后证明,莉莉娅就是爱德华所介绍的那样,温柔忠诚,又很任性,爱乱花钱,溺爱孩子,是位好母亲。待人朴实、单纯,平易近人,善于持家。

  弗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原先是爱德华的情人。那一年,爱德华带莉莉安娜到维也纳过圣诞节,顺便在维也纳旅游观光,曼弗雷德陪他们玩了整整一个星期,临别时曼弗雷德对爱德华说:“你说说,你在哪儿找到这么个美人儿,把秘密告诉我,我也该给自己找个妻子了。”
  爱德华的回答使他十分惊讶:“您愿意的话就娶莉莉娅当妻子,如果你喜欢她的话。”
  “你说到哪儿去了,她是你的人,爱德华,”曼弗雷德反驳说,“这毕竟是朋友的未婚妻,朋友的妻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真傻,”爱德华笑着说,“事情并非如此,她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我年纪比她大许多,我有妻子、儿子和孙子,我怎么可能要她当妻子呢。她和我相好了整整五年时间,我应该好好感谢她,而感谢她的最好办法是把你,把一个有成就的银行家介绍给她,让她跟着你在西欧生活。难道有比这更好的感谢办法吗?”
  “但是我不明白,”曼弗雷德不知所措地说,“照你这么说,似乎她喜欢上我了,并且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如果不是这样呢?”
  “是的,她很喜欢你。她好几次在我面前提到你,夸你事业有成,说你讨人喜欢。怎么样,如果你有这个意思的话,我随时准备替你从中搭桥。”
  曼弗雷德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事当真。但是近一年中他去了俄罗斯好几趟,同爱德华和莉莉娅见了好几次面,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莉莉娅。他知道,莉莉娅是个普普通通的、有点儿放荡的女人,但是俗话说,不正经的姑娘将来是个好主妇。曼弗雷德终于接受了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这位俄罗斯伙伴的建议,并且再也没有后悔过。
  往事历历在目。他极力不去回想过去,不去追忆他和莉莉娅在一起时所体验到的情感。前妻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就抛弃了他,自从与前妻离异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爱的欢乐,那种需要异性的强烈愿望仿佛再也没有出现过。和莉莉娅在一起使爱的烈焰在他心中重新燃起,他和这个俄罗斯姑娘一样需要有个家庭,希望有儿女。曼弗雷德希望莉莉娅善于交际,但更希望她是一位贤妻良母,一个热情好客和待人有礼貌的家庭主妇。莉莉娅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关心体贴自己的丈夫,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善于挑选和搭配食物,会做一手好菜。曼弗雷德乐于和莉莉娅一道外出,觉得带她出去脸上有光;莉莉娅也喜欢和丈夫一同逛街,到有钱人光顾的商店为自己挑选华丽的衣装。
  他们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曼弗雷德第一次带她到自己住处时说:“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就请按你的喜好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因为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回答说:“用不着重新装修,这里的一切都合乎我的心意。只是今天我不能在这里过夜,我要去住旅馆。”
  过去那充满阳光和欢乐的日子如电影般在曼弗雷德的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但是,如今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爱妻,再也见不到他们的第一个儿子菲利普。
  曼弗雷德确信,莉莉娅和菲利普之死同自己在俄罗斯所做的生意有直接关系。
  他和爱德华所做的那些生意说起来让人感到后怕,这些违法的生意大部分是在俄罗斯境内做的,爱德华在俄罗斯神通广大,没有他搞不到手的东西。但是和爱德华做生意也令人提心吊胆,俄罗斯那边随时可能出现险情。生意场上总会有竞争,有些客户对收取高额服务费不满意,而爱德华从来不讲情面,他不能容忍任何拖延付款的行为,不相信别人的任何口头承诺,所以经常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妻子和儿子之死显然同他们在俄罗斯的经商活动有关,杀死莉莉娅和菲利普显然是为了报仇,曼弗雷德对此深信不疑。
  爱德华有一条死规矩:无论做什么生意都不要同贩毒、买卖文物及军火交易沾边,这三种生意他是绝对不做的。
  爱德华曾经说过:“我的名字一旦被记入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卡片上,我的经商生涯便宣告终止。”
  爱德华有一套独具一格的洗钱方法,这种方法简单有效,而且可靠安全。他知道,不仅那些贩卖毒品、文物、军火挣来的钱需要洗,而且那些骗来的钱和受贿的钱也要洗,需要洗的钱太多了。爱德华几乎垄断了洗钱这一行当,求助于他的人遍布世界各地,而他收取的洗钱服务费很高,从中赚了不少钱。爱德华在干这一行当中也并不是有求必应,而是有选择地提供洗钱服务。他从来不替那些贩毒、做军火和文物生意的人洗钱,如果自己的同伙中有人替他们洗钱,他就严加惩处,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不久以前,有一个这样的客户来找曼弗雷德帮他洗钱,曼弗雷德自然一口回绝。但是这个客户并不甘心,不明白曼弗雷德为什么有钱不赚。他再次找上门来,自然被曼弗雷德再次拒绝。这个客户因此大为不满和恼怒,扬言要对曼弗雷德下毒手。
  为了息事宁人,曼弗雷德不得已之下只好打电话给爱德华,问他该怎么办,能不能给这个客户办一次。
  爱德华回答说,他做得完全正确,绝对不能替贩毒的人洗钱,如果这个客户再找上门来,就把他轰出去。
  曼弗雷德于是照此办理。
  这个客户在奥地利洗钱不成,就打起了在莫斯科洗钱的主意,派他的同伙在莫斯科寻找洗钱的渠道。他本来以为在莫斯科事情会好办一些,不料同样四处碰壁。他看事情迟迟办不成就三番五次催促,他的同伙无奈之下就从莫斯科打电话威胁曼弗雷德说,不给洗钱就绑架他们公司派驻莫斯科的那个人的儿子。曼弗雷德慌了手脚,赶紧给爱德华打电话。
  爱德华回答说:“你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关心你们公司在莫斯科的人的安全,而不是被他们所吓倒,规矩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曼弗雷德派驻莫斯科的那位职员名叫弗兰茨·尤根纳。一个星期以后,弗兰茨·尤根纳的儿子果然被绑架。
  曼弗雷德打电话问爱德华怎么办,爱德华说即使小孩被绑架也绝不让步,把弗兰茨·尤根纳解雇,他们自然会把小孩放回的。曼弗雷德当即把弗兰茨·尤根纳解雇,被绑架的小孩果然很快就回到父亲的身边。
  回想起这件事,曼弗雷德怀疑自己的妻儿之死与被他解雇的那个职员有关。
  所以,曼弗雷德在警察所长面前提起妻子的珠宝和金银首饰,说他确实给妻子买过不少珠宝和金银首饰,关于这一点,全维也纳市的人都知道。但是莉莉娅从来不随便佩戴首饰出门,这次去医院看小孩,她戴了一个订婚戒指、一对钻石耳环和一对金手镯。
  死者身上的这些东西都不见了,所以他认定这是一起拦路抢劫案。他之所以这么说是要把警方的破案思路引到这上面来,他担心随着侦破过程的深入,那个贩毒者求他洗钱和公司那名职员的儿子被绑架的事浮出水面,那麻烦事可就多了……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曼弗雷德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方面,在警方面前他要一口咬定妻子携带的金银首饰和钱被抢走;另一方面,他准备雇私人侦探破案。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凶手,而且要亲手惩处凶手。


  塔玛拉·科切诺娃伸了伸懒腰,用被子把身体裹严实,打算再度进入梦乡,突然想起她怎么躺在这个地方,在别人家的沙发上,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真见鬼。怎么尽碰到倒霉事!
  “尤里!”她喊了一声。
  没有任何人回答。塔玛拉披上外衣,光着脚到各个房间看了一遍,什么人也没有。尤里可能有什么事出门了,没有把她叫醒。
  尤里这个人心眼儿不错,知道她碰到了倒霉事,所以当塔玛拉提出要在他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时他一口答应,也没有问她要住多长时间。塔玛拉心想,只怪自己碰到了倒霉事,给尤里添了不少麻烦。她把房间收拾完了,还是不见尤里回来。
  尤里·奥博林是塔玛拉以前的恋人。塔玛拉心想,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个像奥博林这样的好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奥博林仍然对她这么好,愿意帮助她,什么也不问,就让她在他这里住了下来。他不是她儿时的朋友,而是她以前的恋人,因此两个人同住一个房间当然不成问题。如果住处只有一张床,也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可以当着对方的面脱下衣服,请奥博林给自己揉揉背,甚至可以无拘无束地做爱。
  自从她和尤里·奥博林分手以后,就再也没去找过他。也正因为如此,她逃离萨普林的汽车后就直接跑到他这里来。如果萨普林他们找她,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她现在的熟人中谁也不知道她曾经和奥博林相好,他们连奥博林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能够想起奥博林的人大概只有塔玛拉的母亲了,她认识他,但未必还能回想起来。母亲太忙了,未必能回想起女儿十年前结识的这个小伙子。
  对于塔玛拉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逃离莫斯科的办法,她必须离开莫斯科,离莫斯科越远越好。
  塔玛拉匆匆用完早餐,把房间收拾停当后就坐下打电话。她首先给利拉翻译公司打电话。
  利拉翻译公司是一个为各种会议和会谈,其中包括在国外举行的会议和会谈提供译员的代办处,有时也为外国商人提供译员和女秘书,陪外国商人到全国各地转一转。前一段时间,塔玛拉每个月大概要干两三次这样的活儿,把她累得够呛。但是让她感到失望的是,利拉翻译公司目前没有这样的活儿,没有需要她去干的任何事情。
  “对不起,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噢,对了,她找过你……她叫……那个鹰钩鼻子,我记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利拉翻译公司总经理拉里莎对她说。
  “是不是叫卡琳娜?”
  “是的,是的。”
  “她找我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呢?你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好的。”
  卡琳娜在另一家翻译公司工作,塔玛拉跟她不太熟。塔玛拉不怎么喜欢同卡琳娜打交道,她过于挑剔,过于主观武断,说话的声音过于刺耳,总而言之,什么都太过分,塔玛拉在她那里干了几次就不干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是计较对卡琳娜有没有好感的时候。她翻了翻电话记录本,很快就找到了卡琳娜的电话。
  “好哇,你想干什么?”卡琳娜一接到电话就提起工作的事,
  “我这儿是有一份工作,报酬不低,陪人从莫斯科去外地。”
  “我当然想去!”塔玛拉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是她没有这样说,因为她知道卡琳娜的脾气,你越是有求于她,她越是摆架子。
  “去什么地方?”塔玛拉冷静问道。
  “石油勘探现场,那里有一些德国人,请我们提供三四名翻译。”
  “原来要的是德语翻译,”塔玛拉想道,“是德语,又不是日语或者印地语。德语翻译在任何一个城市都能找到,为什么要到莫斯科来找?真令人不可思议,管他呢,反正我现在正想离开莫斯科。”
  “具体在什么地方?”
  “在中亚的某个地方。”卡琳娜回答说。从她说话的口气中能听得出来,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中亚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好吧,告诉我电话号码,我同他们联系。”
  卡琳娜把电话号码口述了两遍,塔玛拉迅速把电话号码记在电话旁的一张纸上。
  “你知道那里的工作制度吗?”
  “工作制度嘛……”卡琳娜说不下去了,塔玛拉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份不好干的工作。“那里实行值班制……但是报酬很高,你不要怀疑。”
  “什么?”塔玛拉大声问道,“值班制度?这就是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半年没有节假日,我可最了解什么是值班制,我可对付不了这些德国人。再说,他们为什么非要从莫斯科请翻译,是不是对你们代办处情有独钟。”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卡琳娜不高兴地说,“给钱的事谁能不干,你到底去不去?”
  “去你的吧!”塔玛拉心里想道,“那一次你还让我去沃尔库塔干这种差使,难道你忘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干完那件差使后我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要去你自己去,你为什么不去挣这份钱呢?”
  “我这里现在缺德语翻译,塔玛拉,你还是去吧,怎么样?人家对我们公司抱很大希望,不能叫人家失望呀。”
  “那是你们的事。”塔玛拉冷笑了一下说,“我不想去,你去找另一个傻瓜吧,好了,再见。”
  放下电话后她开怀大笑,马上按照记在纸上的号码拨电话,十分钟后她得到通知,明天晚上同一个由德国人组成的石油勘探小组一道登上一架飞往中亚地区的飞机,至少在那里呆上半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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