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幕下,一个个头不高、已经上了岁数的男人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他沿着莫斯科的街道,步履轻松地向“天王卫一星”饭店方向走去。饭店门口灯火辉煌,灯光照耀下的大门,显得格外醒目。一般的到访者怎么也难以把这大门与饭店联系起来。门后面是一家豪华、舒适、只对“自己人”开放的酒吧。这位身穿风衣的男人看样子显然是“自己人”,因为他走到门前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身材魁梧,壮得像头熊似的保镖,身穿迷彩服,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恭请来客光临。那个从电话亭里走出来的人,快步走向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桌旁已经有一位年轻人在等他。
  这位年轻人表情机灵,透着智慧和聪明。他的鼻子在一次拳击决斗中被打断了鼻梁骨,现在有点歪,这使他漂亮的面孔受到破坏。但从体型上看,这个年轻人从事体育运动的时间并不长,并且,这还是在很早以前的事了。不管怎么说吧,年轻人的身上一点也没有肌肉发达的迹象。
  来人面对着年轻人,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他漫不经心地向上伸出了两个指头,这只是在一刹那间做出的动作。很快,一个装满咖啡甜酒的豪华高脚杯端到了他的面前。原来,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头的嗜好。
  “再说一遍,这个塔拉金到底是什么人。”老头儿抿了一小口甜酒,放下酒杯问。
  “弗拉基米尔·安东诺维奇·塔拉金是个私人侦探,为杰尼索夫干活。他去洛桑公司的原因还没有查清。”年轻人报告说,“据他自己讲,他是应一家公司的要求在活动,这家公司因为机密被泄露的事来找他帮忙。公司怀疑机密是由参加谈判的翻译给泄露出去的。但公司不知道这个翻译是哪家翻译公司的,他们只知道翻译的名字。这不,塔拉金好像就是在找这个翻译。”
  “你是说‘好像’,”老头儿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因为他刚从拘留所放出来,就直接去找娜斯佳·卡缅斯卡娅。如果说涉及的是有关机密的话,哪里用得着她来管?”
  “你说的又对又不对,我的维克托·特里什坎,你分析得符合逻辑,但这其中的奥妙你并不全知道。娜斯佳·卡缅斯卡娅跟杰尼索夫很熟悉,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亲密。在把自己的人派到莫斯科执行任务时,杰尼索夫要自我保护,就请求娜斯佳在需要时提供帮助。这很自然。这样吧,你再说一遍情况,去掉与娜斯佳有关的片断。”
  “噢,如果去掉娜斯佳的事儿,那,当然了……”维克托·特里什坎两手一摊,“剩下的可就完全是真的了。很可能,这个塔拉金没有撒谎。怎么,您认识这个娜斯佳·卡缅斯卡娅?”
  “啊——啊——啊,”老头儿拖着腔调沉吟着,“这个,一言难尽。当然了,我认识她,还真的认识她。可你知道不,这有点一厢情愿。我知道有关她的一切,而她对我,除了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外,却一无所知。她连我的名字也叫不上来。”
  “她能为您干活吗?”
  “要是那样可就好了。”老头忧伤地叹了口气,“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就高兴死了。不过,我并没有失去希望!”
  老头儿狡猾地眨了眨目光锐利的小眼睛,吃吃笑了起来。接着,他的面部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是有点庄重地端起高脚杯,不慌不忙地喝光了杯中酒。
  “娜斯佳可是个好姑娘,我的维克托。非常好的女孩。假如她能为我所用的话,这会成为我事业的顶峰。我已经老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的,可是,我的事业需要交给可靠的人继承。她完全能够取代我。当然了,这得她愿意。记住,我的小维克托,世界上没有招募不来的人,问题只在于你肯出多高的价钱。”
  “她的身价那么高?”维克托·特里什坎大吃一惊。
  “这个‘价钱’,不仅仅是指钱。这里指的是机智、坚忍,甚至是不可避免的牺牲。当我淡论价钱的时候,我想的却是需要付出多少劳动,这些预支的花费能否带来预期的结果。为了得到娜斯佳,就要努力工作,这是值得的。”
  “那您试过吗?”
  “试过。”
  “莫非没有成功?这不可能啊。”
  “可能的,完全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但我没有罢手。我说过,我的希望并没有失去。坐到她的尾巴上,每天二十四小时,八只眼睛瞅着她。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尔森。那塔拉金呢?怎么对付他?”
  “同样,盯住他。我很想知道的是,他们同娜斯佳正在谈论些什么。知道了这些,就能明白情况。在她接触亚美尼亚女人被杀案之前,她并没有危险。不过,她也不应该接触这个案子。这起凶杀案是最常见的,这个亚美尼亚女人也是最一般的女人,这个案子也只在圈子里起诉,它也只能在圈子里处理,涉及不到娜斯佳那里。娜斯佳可不管这类小事。我的维克托,你要做的是,把咱们的姑娘,也就是塔涅奇卡和拉里莎从利拉公司里叫出来,打听清楚,娜斯佳去过那里没有。如果说她没去过,那这事可就复杂了。明天一早儿就去,鲜花要买,再带点盒装的糖果。咳,哪用我教你呀,你什么都知道。”
  “好吧,阿尔森,我一切照办。”

  不好,真不该杀死那个亚美尼亚女人卡琳娜,虽说是迫不得已的。
  阿尔森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他怎么也睡不着,妻子在一旁均匀地打着鼾声。可你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个亚美尼亚女人怎么也没法说服。她刚刚安葬了丈夫,正心慌意乱,她就是不明白人们想让她干什么,不让她讲什么和为什么不让她讲。她清楚地记得塔玛拉·科切诺娃为什么走了,去了哪里。也就是说,她记得塔玛拉拒绝了她的建议。可是后来,国际石油公司给她打来电话,感谢她给公司推荐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翻译。卡琳娜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正在寻找塔玛拉的人,通过她,就可以找到国际石油公司。
  不管怎么说,应该了结卡琳娜这件事。
  卡琳娜穿着一身黑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两眼呆滞,一动也不动。
  阿尔森派去的人用了好长时间,试图同她达成协议。
  “您能不能答应我,”来人说,“不向任何人重复您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
  “什么?”卡琳娜问,“您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有关塔玛拉,塔玛拉·科切诺娃的事儿。”
  “不让说什么?”
  “不要说她同国际石油公司签了合同的事。”
  “为什么不让说?”她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什么地方,迟钝地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请求您这么做。再说,我为此将付给您一大笔钱。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卡琳娜?”
  “啊?”她叫了一声,“我不需要钱。我需要格尔曼。请您走吧。”
  “在您公司里,也就是在洛桑公司里,有没有人知道您找过塔玛拉,想帮她同国际石油公司联络?”
  “啊?什么?不,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请您走吧。”
  就这样纠缠了整整两个小时。这种谈判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当这一切都明了的时候,事情的解决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解决这件事情的人并不特别担心自己的脚印会被人发现:卡琳娜的丈夫去世刚满九天,前来慰问的人不下半百。这里面有死者的亲戚、朋友、同事,有邻居,也有卡琳娜本人的朋友,很难分清,哪是客人的脚印,哪是杀人罪犯的脚印。

  明天,维克托·特里什坎将同利拉公司的两个姑娘见面,他将弄清有没有人找过塔玛拉。这两个姑娘是最合适的人了。两人过去都多次同警察碰撞过。塔涅奇卡在靠卖淫为生时,多次被警察拘留,因此,她对警察恨之入骨。而拉里莎在其情夫因抢劫被捕后,也因涉嫌参与犯罪而被拘留。所以,当维克托·特里什坎编造出瞎话,说联邦反间谍局将采取重大行动,而警察也将骚扰她们俩时,这两个姑娘立即表示,将全力协助光荣的反间谍人员开展工作。当然,这种协助不会是无偿的。当然了,本来完全可以当场跟她们说好,只要发现有人对塔玛拉·科切诺娃感兴趣,就要立即报告。但这样做的话,就不得不给她们留下电话号码。这可是不允许的,谁知道这两个姑娘心里的真正想法是什么。
  那么,客户要求什么来着?
  截断寻找塔玛拉·科切诺娃的途径。
  一个叫萨普林的人已经前去对塔玛拉进行跟踪,因此,对他的行动最好也要隐蔽。
  塔涅奇卡应对一个漂亮的蓝眼睛黑发男子寻找塔玛拉一事保持沉默,而拉里莎不能说出萨普林在寻找塔玛拉这件事。
  剩下的薄弱环节只有一个,那就是塔玛拉的母亲。一切迹象表明,她已经把女儿的这个蓝眼睛爱慕者的情况告诉了塔拉金。但这暂时并不可怕。爱慕者就是爱慕者,这跟刑事案件毫不相干。再说了,她也没有提供寻找塔玛拉的新去向,她自己也不知道塔玛拉到底在哪里。
  不管怎么说,令人感兴趣的是,莫非塔拉金就是客户担心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断定,这个客户与杰尼索夫本人有冲突。
  有意思的是,他们在为什么而争斗。要想同杰尼索夫争斗,需要有非凡的勇气。
  这个绍林诺夫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一家股份公司的总裁,一家大厂的所有者,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怎么有勇气阻挡不可一世的杰尼索夫呢?应当搞清楚,他的幕后是谁,这人是干什么的。阿尔森总想搞明白,这个人是在为谁干活。
  阿尔森真是太高兴了,娜斯佳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掌中!虽说她是个倔强的姑娘,但也是很容易受惊吓的,她也并不比别的女人强多少。两年前,他曾经成功地恫吓过她,迫使她按照他的需要行事。诚然,整个行动一下子全完蛋了。雇主得知自己不可避免地将被逮捕后,就开枪自杀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他阿尔森并没有过错,坏事就坏在雇主身上,他让一些外行参与了进来。假如当时一切顺利的话,他阿尔森手中就会增加一把杀手锏,他就能对娜斯佳进行讹诈,迫使她为他干活。可是,由于种种不巧的原因,他一无所获。阿尔森失去了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青年,他本来指望能长期使用这个年轻人。同卡缅斯卡娅也闹了个不欢而散,这真是鸡飞蛋打。
  而现在,他再也不能错过机会了。他马上给娜斯佳打了电话,他难以遏制自己再吓唬她一次的满足感。而她也真的害怕了。简直怕得要死!连声音都颤抖不已,这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问题。如果塔拉金是杰尼索夫的人,而娜斯佳在帮助他做什么的话,那么,他阿尔森可就要大玩一把了。这样的话,他就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可以钓到那小丫头的鱼钩了。同黑社会有关系,嘿,这可不是无用的狗鞭。新上任的内务部部长卷起袖子,发誓要同贪赃受贿现象做斗争,要净化警员队伍,清除吃里扒外者和贪污受贿者。而如果娜斯佳在这方面被抓住了什么把柄,那么,她,这只温柔的小鸽子,可就走投无路了。到那个时候,她就会乖乖地过来为他干活,还会不住声地说谢谢哩。


  薄薄的晨曦怎么也透不过绵厚的窗帘。时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卧室里依然一片昏暗。
  奥博林睁开眼,发现奥莉加没有睡。
  “你早就醒了?”他悄声问。
  “我根本就没有睡。”她转过身来,搂住他说。
  奥博林紧紧地搂住她,吸闻着她身体的芳香。他想同她就这么并排躺着,永远也不起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奥莉加坚定地推开被子。
  “好了,亲爱的,好了。该起来了。在十点钟以前我得回到家里。”
  她用脚在沙发旁边摸索了一会儿,又跪了下来。
  “你要干吗?”
  “鞋子跑到沙发底下去了。”她低着头解释说,“噢,找到了,我够着了。尤里,你那里有些什么纸掉到里面去了。”
  她从地上站起来,穿上鞋子,把一张纸递给奥博林,上面写着电话号码。
  “想必你在到处找这个电话号码吧,马大哈。”她大笑着说。
  奥博林接过纸,匆匆扫了一眼,他认出了这是塔玛拉的笔迹。显然,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写了些什么。
  “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吗?”她用奥博林的长衫裹住身子问。这件长衫对她来说显得有点肥。
  “没用,都是胡扯。”奥博林烦躁地说。
  他把纸揉成一团儿,轻轻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吃早餐时,他俩谁也不说话。他甚至觉得奥莉加心情不好。
  “你怎么了,奥莉加?”他紧张地问,“你想留下来吗?”
  “不。”她简短地回答,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也许,你感到害羞,因为我们刚认识第一天就在一起过夜?”
  “不是,尤里,我既不想留下来,也没有感到害羞。咱们一切都很好。可一切都过去了。”
  “什么?”
  “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是为什么,奥莉加?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她放下碗,把身子转向小凳子一侧,不让他看到她的脸。然后,急忙用手指抹了一下脸,似乎是在擦眼泪。
  “这将很难,尤里。要想留在你这里,我只能向丈夫撒谎。可一切谎言只是在第一次才管用,第二次就没人相信你了。丈夫把我盯得很严。”
  “为什么?”这一次奥博林笑了,“莫非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她很平静地回答,“也许,你觉得我应该事先想到这一点,一点儿把柄也不给他留下,不让他觉得在我的生活中会出现某一个男人,而我那无可指责的名声也足以使我心安理得地开始背叛自己的丈夫?任何一个女人也没有这种先见之明。”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我现在正在休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白天见面。假期结束后,这一切都要停止。丈夫送我上班,下班时来接我。向左或向右都被视作逃跑。我们家里有严格的规矩。你也知道,我不能放弃工作。所以,我建议你,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总共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吗?干吗要折磨自己呢?”
  奥博林站起来,走到奥莉加的跟前,跪在地上,把她的双手捧在手中,温柔地亲吻着她的手指,并把她的手贴到他的脸颊上。
  “亲爱的奥莉加,干吗要先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呢?后面还有四天的时间呢,整整的四天啊!让我们一起度过这四天吧,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吧。不要放弃机遇赐给我们的幸福,如果我们主动地放弃幸福的话,命运会生我们的气,这样的话,我们一辈子也别想再得到任何赏赐。决不能这么不幸,是吧?你同意吗?”
  奥莉加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低下头,亲吻着奥博林的额头。
  “如果你想当律师的话,定会前途无量。谁都能被你说服。”

  奥莉加的确心绪不佳。把碰到沙发底下的鞋子拖出来,只不过是她要掏出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的一个借口。这个号码是萨普林告诉的。
  奥莉加很想利用这张纸条把话题引到塔玛拉的身上。但她的这套把戏没有成功,奥博林并没有上钩,奥莉加还真的有些伤心了。不过,在吃早饭的时候,奥莉加开始实施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在第一阶段,她需要使奥博林明白,四天后,他们将不能再见面了。而奥博林从自己这方面讲,十分需要把这种关系继续下去。为此目的,奥莉加有一整套精心制定并且多次使用的方法。要知道,奥莉加的丈夫博罗丹科夫正是被她用这种方法搞到手的。
  而在第二阶段,奥博林的头脑中将会产生一种绝妙的想法。奥莉加已经知道了这种想法会是什么。
  在一次谈话中,奥莉加说出了真话:她还真的对丈夫撒了个谎,说她要去一个女朋友的别墅,如果在那里耽搁得晚了,晚上就不回家了。博罗丹科夫对此十分坦然。他确信,既然奥莉加等待了他这么多年,那她就不会无缘无故地拿自己的家庭幸福来冒险。否则的话,她干吗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再说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假如现在让他们的婚姻走到崩溃的边缘,那将是一个不可原谅的愚蠢之举。不,博罗丹科夫医生是一位相当明智的人,他决不会使自己陷入嫉妒吃醋的深渊。
  在奥莉加身边的男人中,惟一让他感到担心的就是绍林诺夫。这是因为:第一,绍林诺夫是这个行动计划的出资人,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他的红利就会滚滚而来,在财富的拥有程度方面,比他博罗丹科夫本人毫不逊色;第二,绍林诺夫曾经是奥莉加的情人,这是奥莉加这么说的。假如他们现在没有中断这种关系该会怎样呢?他们俩会不会沆瀣一气,偷偷干着什么,只是把他博罗丹科夫蒙在鼓里?
  博罗丹科夫从来没有向妻子公开说过这些。不过,奥莉加心里也很清楚,丈夫心里正是这么想的。奥莉加对自己的丈夫进行过认真的研究,她甚至能够提前一个星期预见到丈夫的想法。再者,她也感觉到了丈夫心中的阴影,每当奥莉加同绍林诺夫在电话中交谈时,特别是当她要去见他时,博罗丹科夫总是脸色阴沉。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丈夫产生醋意。说不定他会大吵大闹的。真要是那样的话,她奥莉加可就一无所有了。绍林诺夫有一位年轻的情妇,假如他决定与妻子分手的话,也决不是为了她奥莉加。博罗丹科夫享有世界声誉,他可以出国定居。绍林诺夫可以靠独家生产药剂发大财。她奥莉加能靠什么呢?
  不,不能冒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丈夫知道什么奥博林。一旦让他知道了,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整一夜,娜斯佳都没能睡着。一个悦耳的男中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耳边回响,她永远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了。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三年秋天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年的一个秋日,她第一次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声音。当时,他让她服从于他,逼迫她到医院开病假条,呆在家里不出门,暂时放弃维卡·叶列明娜这个无人需要的女酒鬼被害案的侦查工作。娜斯佳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不过,她还是集中精力,沉着思考,在自己的长官戈尔杰耶夫上校的帮助和支持下,给一系列对手制造了内讧和混乱,使他们彼此争吵不休。娜斯佳呆在家里,不用出面就彻底破坏了对手们的所有把戏。当时,他们损失了两个人。一个死掉了,另一个成了残废。不过,这是过去的事了……那么现在他想干什么呢?
  他没有威胁她,也没有提任何条件。他只是对她的自我感觉感兴趣。他向她提到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莫非塔拉金出什么事了?
  这个人的名字娜斯佳叫不出来。他恰恰在塔拉金访问了洛桑公司和在拘留所里待了一天多之后,刚刚来到她家里的时候,打来了电话。看来,他派人对塔拉金实施了跟踪,一直跟到娜斯佳家。可他们想干什么呢?他们为什么需要她呢?
  尽管心情紧张和神经过敏,娜斯佳还是按照习惯,开始考虑各种情况,这种做法总是能够帮她冷静下来。
  第一种情况是:这个操着一口悦耳男中音的人,是参与谋杀杰尼索夫情妇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如果说他恰恰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说明塔拉金的侦查工作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第二种情况是:这个人跟杀害莉莉安娜·克内普凯的凶手不是一伙的。那他会跟准一伙呢?他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娜斯佳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也是令人不快的。这就是杰尼索夫。
  杰尼索夫是相当精明的,他完全明白,娜斯佳害怕跟他有牵连。而他需要利用她。于是,他现在要利用这个说话悦耳的男中音来折服她。然后,再通过这个男中音迫使她为他工作。而她呢,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是在执行杰尼索夫的指示。当从电话里听到娜斯佳慌乱的声音后,杰尼索夫明白了,娜斯佳绝不会对他的要求感到高兴。于是,他决定利用塔拉金掌握的情况,寻找凶手,以迫使娜斯佳成为他的驯服工具。
  这下可麻烦了。早在两年前,娜斯佳就知道,这个神秘的事务所神通广大,耳聪目明,在所有的护法机关里都有自己的人。这些情况,有一些是娜斯佳自己猜测出来的,而其余的则是她听沃洛佳·拉尔采夫说的。这家事务所曾恫吓拉尔采夫,说要偷走他的女儿。最后,拉尔采夫的女儿还真的被偷走了。假如杰尼索夫现在与这么厉害的一个机构联手,她娜斯佳·卡缅斯卡娅可就要吃大亏了,这连算命的都不用去问。
  愁眉苦脸、睡眼矇眬、委靡不振的娜斯佳艰难地起了床。她尽量不吵醒丈夫阿列克谢。她在淋浴喷头下站了好长时间,想提提神儿。她一口气喝了两杯滚烫的浓咖啡后,就步履蹒跚地去上班了。

  位于彼得罗夫卡的办公楼快到了,娜斯佳决定立即跟戈尔杰耶夫谈谈,越是走近办公楼,她的决心就越坚定。如果说本来可以用游击队的方法帮助塔拉金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一切都不能隐瞒了。隐瞒只能使事情越来越糟糕。
  走进办公室,娜斯佳急急忙忙地脱掉外衣,拿起内部电话就跟戈尔杰耶夫通了话。
  “进来吧。”上校答应着。
  上校个头儿不高,身材圆鼓鼓的。头顶已经大面积地秃了,泛着亮光。他一点也不像个伟大的侦探,也不像是犯罪分子的克星。但从外表上看,他倒跟他的外号“小圆面包”很相称。这个外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伴随着他了。跟娜斯佳不同的是,这天早晨,上校的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什么歌曲。
  “出什么事了,我的娜斯佳?”
  “倒霉事。”还没进门,娜斯佳就脱口而出。
  “倒霉就倒霉呗!”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戈尔杰耶夫高兴地笑起来,“怎么,一大早就倒霉了?”
  “不是,从昨天就倒霉了,”娜斯佳认真地说,“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看来,事务所又缠上我了。”
  “什么事务所?”上校没弄明白。
  “就是两年前的那个事务所,也就是打伤拉尔采夫的那个事务所。”
  戈尔杰耶夫摘下眼镜,一下子把它扔到摊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上。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前,背对着娜斯佳站了一会儿,娜斯佳很想猜测他现在的面部表情。恶狠狠的?惊慌失措的?若有所思的?
  终于,上校转过身来,又坐到自己的桌前。
  “这样吧——”上校说。
  娜斯佳等着听他的意见,但戈尔杰耶夫却又沉默下来。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他两手绞在一起,放在胸前,就像一幅名字叫《你若珍惜你的家》的宣传画上画的那样,画面上一位政治活动家就是那样地绞着手坐着。上校这个时候没看娜斯佳,他的目光落在娜斯佳头顶的墙壁上。再后来,上校又把目光投到了手表上。
  “讲讲事情经过,要非常简短。然后,再讲讲自己的结论,要详细。”
  娜斯佳尽可能简短地把有关杰尼索夫的要求和塔拉金的活动等情况讲了讲。她很清楚她的上司怎么看待她与杰尼索夫的关系。她也清楚地记得,在去年,当杰尼索夫的私生子牺牲时,上校曾警告她说,这笔债她今生是要偿还的。现在,在她讲述情况的时候,上校并没有打断她的话。她非常感激他的是,他没有时不时地插进一些肯定正确但毫无用处的诸如“我警告过你了”、“我本来就知道”之类的废话。
  “结论我有三个。”娜斯佳讲完情况后说,“一是塔玛拉·科切诺娃的失踪,跟塔拉金正在调查的这宗凶杀案有关。而事务所受人雇用,要设法妨碍塔拉金的调查。于是,就杀害了卡琳娜·米斯卡里扬茨,因为她知道塔玛拉在哪里;二是卡琳娜被杀案跟塔玛拉·科切诺娃毫无关系,事情只是出于巧合。塔拉金在寻找塔玛拉踪迹的时候,恰巧钻到了这个地方,正赶上这个地方出了凶杀案,并且有人雇人干扰他破案;三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杰尼索夫本人干的,杰尼索夫想以某种形式从我这里得到报答。这就是我的全部看法。”
  “谢天谢地!”戈尔杰耶夫轻舒一口气,“我还担心你没有想到第二种情况呢。”
  “我怎么能想不到呢?”娜斯佳惊讶地问,“这是明摆着的嘛。”
  “是这样的,你没能客观地看待杰尼索夫。因为你头脑中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是这样的,我的小姑娘。老老实实坐下来,别紧张。暂时不要同塔拉金见面,要把同他的接触减少到最低程度。当然了,不要同他争吵,也不要埋怨他。想出一个合理得体的借口,但要避免同他的接触。第一步我们应该弄清楚,在你的三个结论中,哪一个是正确的。所以,我们要把卡琳娜遇害这个案子抓过来。我会安排的。你会有正式的依据来处理这个案子。现在,你告诉我,你会拼命保护自己的杰尼索夫吗?换句话说,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对他说他是不对的?”
  “您别纠缠不休,”娜斯佳悄声说,“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去年本不应该参与杰尼索夫这些人的事情。这我都明白。我承认我做了错事,可局面已经那样了,我也改变不了它。要是您知道该怎样改变局面的话,请您告诉我。我什么 都能做到,只是您别骂我。”
  “算了,我不会骂你的,”小圆面包戈尔杰耶夫突然露出了笑容,“当然了,我本来是想骂你,就连可怕的词句都想好了。不过,既然你求我了,我也就不会再骂你了。卡琳娜被害案的处理从哪方面下手,你知道吗?”
  “多少知道一点。我怀疑整个案件全在塔玛拉一人身上。所以,应该仔细研究她的关系。”
  “你就这么办吧。两天后把行动计划送到我的办公桌上。我们将借用这个神秘的事务所的手,使你的朋友杰尼索夫哑口无言。”
  “万一真的跟他没有关系呢?要知道这只不过是三个结论中的一种。”娜斯佳胆怯地提出反对。
  “你怎么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戈尔杰耶夫突然生气了,“你可以确信这是他干的。”
  “可毕竟,毕竟……万一不是他干的呢?”
  “毕竟,毕竟……”上校嘴里嘟哝着,“你别‘毕竟’了。两天后,把计划送到我的办公桌上。执行还是不执行它,我们再研究。我们将检验你的方案。”


  鼻子有点弯曲的年轻人维克托·特里什坎,凭着健全的思维,决定对阿尔森昨天布置的任务做一些修正。
  当然了,利拉公司的两位姑娘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可说不定她们是装样子。万一塔拉金来到利拉公司,她俩告诉他,说有一个年轻人给了她们好多钱,让她们闭嘴的话怎么办?那样的话,利拉公司是不能去了,他们会在那里埋伏着等他上钩呢。送花和糖果固然很棒,而电话会更安全一些。因此,维克托·特里什坎决定不去白白冒险,只打个电话就是了。
  从两位姑娘那里听来的消息没能使他高兴起来。没错,塔拉金和娜斯佳去过利拉公司。不过,不论是调配员,还是经理拉里莎,都守口如瓶,什么也没有说。她们本来就答应过……
  看来,塔拉金是循着塔玛拉的足迹跟踪而来的。阿尔森及时地作了安排,把一切渠道都切断了。两个姑娘将保持沉默,卡琳娜当然也不会声张。可以高枕无忧了。不过,得以高枕无忧的只是阿尔森,而不是他维克托·特里什坎。
  维克托·特里什坎非常讨厌阿尔森昨天晚上谈论娜斯佳的那席话。他阿尔森竟说娜斯佳是个好姑娘。说什么假如能把她招募到手下的话,可以把整个事务所交给她管理。岂有此理!怎么能交到她的手里呢?那还要他维克托·特里什坎干什么?难道要把他给抛到一边?
  维克托·特里什坎自认为是阿尔森的左膀右臂。他是从小就在事务所里接受业务训练的人之一。当离开事务所去参军时,事务所要求他保证认真履行义务,而在退伍后到民警局工作。为此,在他服役的两年中,事务所给他的女朋友提供了物质上的支持,把她视为维克托·特里什坎的未婚妻,因为她都快生孩子了。从部队退伍后,维克托·特里什坎没再同他的这位女朋友同居,而这时候的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在眼兵役的这两年中,维克托·特里什坎对她日渐冷淡。不过,一直在履行承诺的那家机构,倒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在回到莫斯科后的第二天,他就来到了招募者那里。从这一刻起,维克托·特里什坎以后的生活就跟这家事务所再也割舍不断了。
  这家事务所的创立和运作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帮助有关主体调整与司法机构的关系。简单地说,就是根据客户的具体申请,开展工作,使某种罪行得不到查处,罪犯不被发现。事务所不谈政治,只管挣钱。事务所里的秘密活动由最高层来决定。只有三个人拥有阿尔森的电话号码,而维克托·特里什坎就是其中之一。除了这三人,任何人也不能直接同阿尔森联系。不过,维克托·特里什坎认为其他两人无法与他竞争。  其中,一个是离不开轮椅的残废人。此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为谁干活,但他确信自己是在为所间谍机关工作。他的工作只是负责记录一下来电时间和来电号码,但不必摘下话筒听。过一段时间后,阿尔森就给他打电话,听取他的报告。在记录来电时间和来电号码方面,他能准确无误地判断电话是谁打来的,目的是什么。为此他还专门设计了一种专用表格。
  另一个能与阿尔森保持直接联系的人常年生病。阿尔森未必会把事务所托付给他。很显然,这第一继承人的候选者非他维克托·特里什坎莫属了。而现在突然冒出个什么娜斯佳。这可就不好说了。
  本来需要完成上司的第二个指令:尽可能多地搜集客户绍林诺夫的资料。维克托·特里什坎启动了自己的所有关系。现在,他正焦急地等待着各方来的信息。但他的脑子里老想着娜斯佳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把她从游戏中排挤出去。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两条路可走:或者干扰阿尔森,不让他找到娜斯佳;或者在阿尔森的面前败坏娜斯佳的名声,说她没有能力主持整个事务所。
  这两种途径究竟选择哪一种,维克托·特里什坎还要再看看。
  晚上七点,电话铃声开始响个不停,有关绍林诺夫的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传来:已婚,有两个孩子,有一位年轻的情妇。接着,是绍林诺夫的住址、电话号码。说他去年因为患胆囊结石做过手术,甚至有医院的名字,负责给他做手术的外科医生的名字,同病室邻床病人的名字。
  维克托·特里什坎得到了大量有关绍林诺夫的资料。不过,有一个电话让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事儿,不啻是当头一棒。  阿尔森在早晨曾提出了一个完全合理的问题:这个绍林诺夫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敢挡杰尼索夫的路,同他争斗。
  原来,他是这么一个人……  真见鬼,这会把局面给搅浑的!


  几乎有半天的时间,娜斯佳坐在卫生保健部里,不停地收集整理着所有需要翻译人员的国际科学会议的资料,她要查清这些翻译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
  娜斯佳发现,最经常参加这类科学会议的单位是医学院。于是,她决定首先研究一下医学院的资料。
  果然,奥莉加·列申娜的名字第一次出现了,不过它是在医学院的一长串普通工作人员的名单中,毫无特别之处,一点也不显眼。
  几天过去了,娜斯佳再次听到了有关奥莉加的事情。
  有人告诉她说:“您知道吗,大概在三年前,她也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名非常了不起的女翻译。能够做同步翻译。就连大量的专业术语,这个姑娘也能正确地翻译,不出错。我真不知道奥莉加是从哪里把她找来的。而当产科和妇科教研室主任去慕尼黑参加国际学术研讨会时,他要求奥莉加找到这位女翻译。后来,主任对这位女翻译大加赞赏!说她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漂亮。此后,我们所有的代表团都找她,带着她出国。而如果国际会议是在俄罗斯举行的话,也请她来为客人的报告做翻译。”
  “她叫什么?您还记得吗?”
  “不,不记得了。很可能我本来就不知道她叫什么。”
  好了,奥莉加,这已经是条线索了。也许她知道塔玛拉同什么公司有联系。要是很走运的话,她甚至还会知道塔玛拉有什么朋友或者是熟人什么的,而这些人又不在他们现在查找的视野里。
  塔玛拉的母亲对女儿的生活一无所知,只知道塔玛拉在上大学时就认识的两个人。从那时起,母女就各过各的,塔玛拉从没向任何人介绍过自己的母亲阿拉·瓦连京诺夫娜。
  然而,娜斯佳没有立即跑去找奥莉加,而是回去上班了。她非常理解事务所的工作作风和方法,她明白,要想动一动可能的证人,得非常小心。如果说一个人知道点什么线索,那么,很有可能已经有人在做他的工作了,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任何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假如还没有人做他的工作,那么,在娜斯佳对他进行访问后,就会使他遭受伤害,即便是他真的一无所知。

  娜斯佳不想使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所以,她打算先请求戈尔杰耶夫准许首先对奥莉加实施监视,整理有关资料,然后,再同她谈谈塔玛拉·科切诺娃的事情。
  “那好吧,”戈尔杰耶夫点了点头说,“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卡琳娜案的情况怎么样了?这起谋杀案我们要解决,这样吧,就这起案子做点什么吧。”
  “我正在做,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我认为卡琳娜之所以被杀,是因为她知道塔玛拉的什么事儿。弄清了塔玛拉的真面目之后,我们就会明白,把塔玛拉掩藏起来对谁有利。对谁有利,那么这个人就是杀人凶手。”
  “嘿,你已经胸有成竹了,”上校啧啧有声地赞叹道,“这个卡琳娜会不会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被杀的呢?啊?”
  “是不是别的原因,科罗特科夫正在研究。而我想深入这家洛桑公司,弄清最近一段时间这个卡琳娜同哪些客户打过交道。同塔玛拉的合同没有经过他们,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任何文件。但我们并非是昨天刚刚出生的小孩子。我们很清楚,公司老板会给客户安排最好的翻译,或者,反过来,给熟悉的翻译安排好的客户。这样,他就可以亲自收取佣金,把钱放到贴身口袋里,不让公司知道。所有活着的人们,都想捞点外快。所以,我想卡琳娜可能是为塔玛拉和客户牵线搭桥,而不办理手续。这样一来,在洛桑公司里,自然也就没有人具体知道这个合同了,但公司里的人可能知道某家公司或者某个人来找过卡琳娜。我想试一试,找到所有这些找过卡琳娜的人。”
  “徒劳无益,”上校鼻子哼了一声,“既然事务所的人已经在洛桑公司进行了活动,那么,他们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的,这你不用怀疑,他们并不比咱们愚蠢。公司的所有员工都会闭口不谈的,从他们那里你什么也得不到。再说了,我亲爱的,你现在干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真正的拿破仑式的庞大计划。你要把可能与塔玛拉相识的所有医学界的人士都核查一遍,不管他们跟她的熟悉程度怎样。你想把所有跟死去的卡琳娜有来往的人都检查一遍,以便弄清他们是否跟塔玛拉签订过损公肥私的合同。请允许我问一下,你打算把这一切都做了吗?你有几个人?十个?十六个?莫非你指望善良的小圆面包叔叔会让所有的工作人员停止对凶杀案和强奸案的侦查,全都投入到卡琳娜和塔玛拉案件中来?我想听你一个明确的回答:最初的目的和任务是什么,预计会有什么结局?完成这件事你需要多少时间?请你别忘了,戈列洛夫被害案的侦查期限已经过了,这位艺术家全部遇难的家庭也系于你一身。那个虐待狂的手上已经有了十二条人命,可至今还没有被抓捕归案。”
  “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现在说的不是塔玛拉,也不是卡琳娜,这您很清楚。现在说的是有关事务所的事……”
  “也包括你的好朋友杰尼索夫。”上校挖苦地插了一句。
  “好吧,也包括他。塔玛拉在哪里,是谁杀了杰尼索夫的情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这并不是让我揪心的那些罪案。也许我是个冷漠的人和没心没肺的人,也许是我设想的不对,但不管怎么说,弗劳·克内普凯的遭遇怎么也感动不了我。而这个卡琳娜,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卡琳娜是被事务所杀害的,是为了掩盖某种罪恶。或者说,卡琳娜完全是因为别的原因遇害,而事务所现在只不过是尽力掩盖罪行不被发现。不论哪种情况,都跟这家事务所有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比这个更重要的线索。”
  “说得好听,”戈尔杰耶夫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看着杀害一家老小的凶手逍遥法外,不管他;看着精神扭曲的强奸犯在黑暗的街道上游荡,也不去管他;干脆说吧,也就是一切都随他去吧?不,我们应该一起行动起来,同那个看不见的、未知的事务所进行斗争。对此,人们不禁要问,凭什么?难道说,因为两年前他们杀害了我们的莫罗佐夫,打伤了我们的拉尔采夫,我们要复仇?难道说,我们就因为他们给你打骚扰电话,就打他们的屁股吗?我想听听你准确地描述一下我们讨伐这家事务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的目的与我的相一致,那咱们就一起干。”
  “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娜斯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在肺里,然后,慢慢地呼了出来,“咱们的谈话走题了。您想从我这里听到的话是,对这家事务所采取行动,使我们有可能拧下杰尼索夫的脑袋,但却未必能把他送进监狱里,咱们不应该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但至少我们可以做到的是,他再也不会向我提什么要求了,哪怕是最无辜的要求。他甚至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出抽烟的要求,他会彻底忘掉我的电话号码和我的名字。您想听到是这些吗?您想想吧,您能听到的就是这些。行动计划两小时后我给您送来。”
  “那好吧,”戈尔杰耶夫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比我考虑的要深刻。你成熟了,我的小娜斯佳。随便说一句,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让你起草计划,可已经过去三天了。”
  “计划已经按时完成了,只是我没有把它交给您罢了。”
  “明白了,”上校笑了起来,“你现在想用两小时把计划重新修改一遍?”
  “是的。因为出现了新情况,在计划中应对这些新情况加以考虑。”
  “好吧,我等你两小时。去吧,我的娜斯佳。”
  娜斯佳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她的头疼得厉害。突然,她想起来了,自己最后一次吃饭还是在昨天晚上。娜斯佳觉得喉头堵着一团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每当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总会出现这种感觉,有时候,这种感觉会持续一两个月。
  娜斯佳的手已经抓到门把手了,这时,身后传来上校的声音:“小娜斯佳!”
  “啊,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有事吗?”娜斯佳问,但没有转过身来。
  “你很难过,是吗?”
  不知为什么,娜斯佳的眼睛紧紧地盯在木门边框的划痕上。她目光呆滞地盯着这道十多厘米长的新鲜划痕,似乎是想从这道划痕中找到答复戈尔杰耶夫问话的答案。
  忽然,娜斯佳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嘴唇剧烈地抽搐个不停。她很清楚小圆面包问的是什么。
  他不是问她是否因为承担了过多的工作而疲劳,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因为极度害怕事务所而在与它交手前整天生活在恐惧中。他向她问的是有关杰尼索夫的事情。
  的确,她十分难过。因为她喜欢杰尼索夫,感觉他非常招人喜欢。她清楚地意识到,杰尼索夫是个刑事犯罪的巨枭,他收买、驯服了整个城市连同它的行政机关、权力机关和管理机构,将其据为己有。她清楚地记得,只要杰尼索夫一怀疑在“他的”城市里有什么刑事犯罪分子要实施重大的恶性犯罪,他就会立即把整个民警局都发动起来,找不到凶手,他绝不罢休。她清楚地记得,当她离开“他的”这座城市时,她是怎样同他告别的。她记住了他的话:“我的娜斯佳,为了您,我将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哪怕是不可能的事,我也能去做成。”她清楚地记得,当他来莫斯科接私生子的遗体时,曾与她一起去给一个人送葬,而他的儿子就是为保护这个人而牺牲的。她也记得,他丝毫没有指责她没能保护好他的孩子。
  对于这个杰尼索夫,娜斯佳什么都记得。这时候,过去的一切一下子浮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她需要认定,到底是哪个重要:是她理解的,还是她记忆的。可是,看起来她好像没有选择能力。她需要强迫自己与这个人和解。
  对上司的问话,娜斯佳一句也没有回答,她害怕自己颤抖的嗓音把自己给出卖了。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向他转过脸来,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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