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维克托·特里什坎报告的最新消息迫使阿尔森停下了所有的事情,陷入不愉快的沉思中。
  真难以想像,客户竟然是杰尼索夫的亲戚。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杰尼索夫把私人侦探塔拉金密派到莫斯科,让他与娜斯佳相识,然后,又下订单雇用别人,干扰他们查找具体的人?真有意思!
  从这里面得出的结论是完全明确的,但艰难思考的结果却不能使他高兴。
  结论很简单:他阿尔森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强大的杰尼索夫。现在,杰尼索夫要同他算账了,还试图采用两面派的计谋,扼杀他阿尔森的命根子——事务所。大概,他同自己的朋友娜斯佳已经串通好了,开始合伙拆毁阿尔森的团伙。
  对阿尔森,娜斯佳也有着自己的算盘,而且,还不小呢。
  算了,对娜斯佳,不难理解,她没理由爱护他。可杰尼索夫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没有理由。只是出于对娜斯佳这位彼得罗夫卡的小灰鼠的爱?当然不是。让杰尼索夫亲手挖自己的墙脚,拆散那个为他的人提供了重要服务的组织,这个原因应该是极有分量的。必须找到这个原因,越快越好。
  也许,这是一场误会,或者,杰尼索夫得到的消息不对,或者,有什么事儿他没怎么明白?
  也许,杰尼索夫把阿尔森事务所的疏忽大意看成了恶意?尽管对于事务所来说,这是不可宽恕的,但却并非致命的。
  一定要弄清并消除产生冲突的原因。必要的话,阿尔森准备同杰尼索夫进行谈判,彼此解释清楚,挽回损失,如果这种损失是由于他手下的人行动笨拙造成的,那就道歉。无论如何,也不能同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杰尼索夫争斗。
  在他对事态进行分析的时候,应停止紧锣密鼓的活动。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维克托·特里什坎。
  “对那个小丫头继续进行监视,把她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从她的行动中,可以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当然了,如果他们想干的话。”
  “您怎么叫她小丫头?”特里什坎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可比我大七岁啊。”
  阿尔森什么也没有回答。锐利的目光盯着维克托·特里什坎,但没有说什么。
  阿尔森的这位最亲密的助手不喜欢娜斯佳,这是显而易见的。而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维克托·特里什坎本人暂时还没有成熟到接手案件的程度。他还不成熟,还需要积累经验,需要像苹果一样,在树枝上一天天长大。没关系,就让他嫉妒吧,瞧着吧,他会因为嫉妒而变聪明的。反正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接班人,而如果同娜斯佳话不投机的话,那么,维克托·特里什坎当然就是第一号接班人了。趁着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就让他练练吧,让他学会把情绪与工作分开,让他学会自己逼着自己做事,不要等别人去做。因为自己逼着自己还好受点,而若让别人逼上门来了,那可就难受了。
  “检查一下这两年当中我们所有的订单,”阿尔森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他似乎没有听到维克托·特里什坎的话,“认真地检查一下,看看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杰尼索夫。要特别仔细地检查一下这些年里为我们干活的那些人。我要搞明白,我们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爱德华。你告诉纳季克,让他把我们员工的所有核查材料都拿来。你们一起坐下来,按人头分,逐个儿检查。”

  在阿尔森事务所里,纳季克·拉苏洛夫负责人事工作,而维克托·特里什坎则负责信息。阿尔森对信息的评价最高。
  早在八年前,当维克托·特里什坎退伍归来,表示要为事务所工作以偿还欠债的时候,阿尔森就告诉他说:“你能成为世界头号拳击手,你能像巴布亚人身上挂满串珠那样,从头到脚挂满武器,但是,当你跑到一个没有人提醒你的悬崖边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本应该关心一下直升机。你将会站在悬崖边上,忧愁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望崖兴叹。你发达的肌肉将会萎缩,渐渐地松弛下来。你的那些武器也开始生锈。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你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
  维克托·特里什坎牢牢地记住了阿尔森的教导。在民警局工作的这八年中,他建立起了最广泛的一个信息来源网,遍及莫斯科,甚至超出了莫斯科的范围。很难想像还有维克托·特里什坎在最短的时间里打听不到的消息。
  “信息,”阿尔森教导他说,“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能使一些人领导另一些人。你的地位越高,你有权接触的信息就越多。你能了解的信息越多,你的价值就越大,这是管理科学的基本知识。你还记得犯罪率的统计还属于国家秘密的那个时代吗?在那个时候,那些有权接触这类信息的人,那些在经过严格的检查后有权了解这类信息的人,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就像火鸡一样神气,更别说那些有权了解中央秘密决议的人该怎样神气了。当然了,你是不可能接触中央的秘密决议的,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可记得,人们是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那些读过这类中央决议的人。这些读过中央决议的人简直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神灵的光芒照耀在他们的身上。神嘛,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大人物们也已经被取消了,可人们形成的这种心态却保留了下来。所以,你要建立一个关系网,寻找消息来源,这够你吃一辈子的了。”
  而维克托·特里什坎虔诚地相信,如果让他负责信息方面的工作的话,那么,将来就会由他,而不是拉苏洛夫来管理这些人。这一光明的前途就闪现在他的面前。
  阿尔森也明白这些,但他遵循的原则是,不能让维克托·特里什坎空等一场,他不想这样。再说了,阿尔森和一切品德不端的人一样,遵循的原则很多。一般的人所遵循的原则只有三条,即不杀人,不偷盗,不希望别人倒霉,其余所有的原则都是从这三条中产生出来的。而阿尔森为了开展活动,需要的则是大量的假设。其中之一,就是严格禁止怜悯和同情。


  当娜斯佳下班时,阿列克谢早就回家了,正等着她。这本来应该是一个令人感到意外的惊喜。但是,按照祸福相依的规律,娜斯佳一进门,就出现了令人不快的意外。
  在屋子的中央,就地放着一个巨大的花瓶,瓶中插着五颜六色的差不多有一米高的菖蒲花。本来娜斯佳很不喜欢这种花,简直就是看一眼就烦。不过,阿列克谢很少给她送花,以至于她连见到这种花都高兴起来。
  “我的心肝儿!”娜斯佳惊喜地叫了一声,“谢谢你!好漂亮的花啊!”
  阿列克谢默默地走到她跟前,在她身边站住,然后,弯下身子,把几枝花摆正,让花束看上去对称一点。
  “漂亮,的确很漂亮。”阿列克谢平静地说,“不过,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
  “那是谁送的?”娜斯佳惊讶地问。
  “这应该问你。”
  “什么?”
  “我回家时,这瓶花就放在咱家门前的楼梯上。还有一张纸条,是留给你的。”

  “纸条在哪儿?”
  阿列克谢把一张整整齐齐对折起来的纸条递给了娜斯佳。
  纸条上用漂亮的字体打印着一行字:

    “送给最忠诚的朋友和最可靠的人。”

  “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娜斯佳低声说。其实她十分清楚这些花是谁送来的。
  “别撒谎,”丈夫和颜悦色地说,“你什么都知道。又有新的崇拜者了?”
  “阿列克谢,亲爱的……”娜斯佳责备地说,“哪来的崇拜者呀?你疯了?”
  “就是那个人,那个给你打过电话后,使得你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那个人。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不是崇拜我的人,这是个讨厌鬼。咱们去吃饭吧,啊?”
  “走吧。”阿列克谢点头同意。
  阿列克谢是在娜斯佳下班前不久才回来的,晚饭他还没来得及做好。煮土豆的锅刚刚开始沸腾,桌子上放着已经洗净了的青菜,这是准备用来做沙拉的。
  为了不再提及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娜斯佳迅速系好围裙,动手做沙拉,嘴里还故意夸张地大声唠叨着说,不管人们怎么指责当前的经济政策,反正现在一年到头,什么季节都有新鲜蔬菜。买东西难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这大大地节约了时间和精力,而在以前,许多时间都白白地浪费在跑商店和排队上了。
  阿列克谢坐在桌子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娜斯佳,只是没有当场反驳她。
  娜斯佳心里明白,阿列克谢并不喜欢眼前的这种场面。
  “沙拉加什么油?”娜斯佳问,她已经切好了菜,“用色拉油,还是玉米油?”
  “用酸奶油。”阿列克谢回答说,“色拉油已经用完了,我已经看过了。”
  说完,阿列克谢又不吱声了。
  娜斯佳感到十分沉闷。大概,需要向他解释一下,把真相告诉他,她可一点也不想让丈夫为自己感到紧张和不安。
  “我的阿列克谢。”娜斯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她一下子讷讷起来了。
  “啊?”
  “我的阿列克谢,我觉得又碰上倒霉的事了。”
  “这一次又怎么了?”
  “还不是平时经常遇到的那些不愉快。”
  娜斯佳解下围裙,把它挂在水池子旁的挂物钩上。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屋子里有点冷。怪不得呢,娜斯佳想,因为这些花,自己是那样的心慌意乱,连冷都忘了。
  她走到过道里,不一会儿又回来了,两手抱着一件棉披肩。她把披肩紧紧地裹在身上,在餐桌前面对着丈夫坐下,掏出香烟和打火机。
  “吃饭前不要抽烟。”阿列克谢说,“那样会影响食欲的。你最好告诉我,你又遇上什么倒霉事了。”
  “我要是知道了才好呢!”娜斯佳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肯定又是那些在两年前害得咱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人,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阿列克谢笑了起来,“难忘的记忆。特别愿意回忆的是,你的同行拉尔采夫在这里挥舞着手枪,威胁所有的人说,要把人们都打死。这样一来,我的老伴,我们是不是又要躲在家里,过安静的家庭生活了?”
  “噢,我的阿列克谢,我不知道。”娜斯佳长叹一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们眼下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只是向我提醒一下他们的存在。大概,是让我别忘了他们。所以,我的心肝儿,我求你……”
  “啊,我明白了,”丈夫打断了娜斯佳的话,“你要我小心一点儿,警觉一点儿,在路上碰到陌生人不要同他打招呼,过马路时一定要注意红绿灯。我亲爱的娜斯佳,我与你相识已经二十年了。你什么时候能够学会对我不隐瞒什么?”
  “那好吧。大体上说,我担心这件事跟杰尼索夫有关。可我不明白的是,什么方式和什么原因。”
  “你又在撒谎。”阿列克谢伸出手,刮了妻子的鼻子一下,“你把煮土豆的火弄小一点。如果你真不知道什么方式和什么原因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的娜斯佳,当你对什么事情不太明白的时候,你的狂热劲就会上来,你就恨不能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解决掉。这个时候,你的眼睛在冒火,声音也高亢起来。而你现在,一脸沮丧,面无血色。从这一点上,聪明无比的奇斯加科夫老先生,也就是你的合法丈夫,作出了完全有根据的结论:你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切,才使你感到不安。正因为知道了这一切,才使你的心理受到压抑,情绪遭到破坏。你现在告诉我,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你说的对。”
  娜斯佳坐在那里,两眼出神地盯着锅底下蓝色的火焰,双肩低垂着,紧紧地裹在黑色的棉披肩里。
  “你说的对。”娜斯佳忧郁地重复了一句,“土豆大概已经煮好了。咱们吃饭吧。”
  “不,我亲爱的娜斯佳,在你把发生的这一切告诉我之前,我们不吃饭。我不能眼看着你那么难过,不能对你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我明白,也许你不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因为你是个个性很强很有主见的姑娘。可是,我需要了解这一切,即使不是事情本身,哪怕是了解一下你的感受也好啊。你明白这些吗?”
  娜斯佳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那蓝色的火苗。
  “最近一次我们说到,杰尼索夫请求你帮助这个面目可憎的侦探,你不高兴。你受自己情绪的支配,结果产生了担心,担心由于长时间的寻找,会使某个女人遭殃。我说的对吧?”
  娜斯佳又一次点了点头,丈夫平静的声调使她平静下来。她有点疲倦了。她觉得太想吃饭了。这可是个好迹象。
  “后来是怎么回事来着?你干吗那么紧张?”
  “后来,我发现不知是什么人,很不愿意我们找到这个女人。我非常怀疑这个人就是杰尼索夫本人。”
  “就是他!”阿列克谢吁了一口气,“他是怎么了,全力对付你?”
  “好像是。你想想,如果这个杰尼索夫与那个事务所合伙来对付我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呢?我还会有机会吗?”
  “一点机会也没有。”阿列克谢肯定地回答说,“你连想都别想,能逃出来就谢天谢地了——那,你辞职?”
  “什么?我都有十三年的工龄了。最后竟然领不到退休金?”
  “不是彻底辞职,而是改行干别的,找个平安的工作。”
  “反正他们都会找上门来的。”娜斯佳无望地挥了挥手,“他们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该怎么办,亲爱的阿列克谢?你很聪明,给我出出主意吧。”
  “天哪,我的娜斯佳,我怎么能给你出主意呢?你要是个男人的话,我就会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了。”
  “你说吧。你要忘掉我是你妻子,你就把我当成刑侦局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别管性别不性别的。”
  “要是这样的话嘛……”阿列克谢略一思考说,“你不能让任何人控制。不能让别人操纵。对欺骗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事,但是,我们不能对欺骗视而不见,也不能让别人欺骗。如果你命中注定要输掉这一局,你要努力做到的是,不能让任何人在谈论你的时候这样说:这个笨蛋,我们没费劲就把她给摆平了。”
  “那应该让人说什么?”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对手,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
  娜斯佳突然感觉有点好笑,心中的沉闷也一下子消失了。
  “亲爱的阿列克谢!你想过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怂恿我去干什么?去同这些粗鲁无知的人争斗?让我单枪匹马去对付他们?亏你想得出来,我亲爱的。”
  “第一,我没有怂恿你去干什么,而是督促一位没有性别特征的刑事侦查员去斗争。第二,你也并非单枪匹马。你有戈尔杰耶夫,还有一起工作的朋友们。再说了,还有我,也就是你常常忘记的那位。亲爱的娜斯佳,请你理解我,我本人真不希望你去向黑社会开战。整个国家,连同所有的国家执法机关,都在同黑社会进行搏斗,可总是有点力不从心。我可不想让你栽在这上面。我不想让你失去自尊,自取其辱。我想同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我绝不愿意同一位道德观念不健全的人携手走完漫漫人生之路。纵使你被开除,纵使你领不到退休金,归根到底,我的工资还不少。只要我能走上讲台讲课,只要我对研究生进行科研指导还有报酬,在咱们家里,钱永远不成问题。最起码我还可以接受邀请,到斯坦福大学去。我教书,你给我当翻译。我们总不至于饿死,你放心吧。但我还是希望你保持住自己的个性,这是我所喜爱和看重的个性。否则的话,我何必苦苦等待那么多年,等待着你嫁给我?好了,我的老太婆,别在这里发愁了,快去把土豆盛出来吧,已经熟了。”
  娜斯佳听话地站起来,把锅里的热汤倒到水池子里,让土豆凉了一会儿。接着,她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摆好餐具,把盛沙拉的盆子放在桌子的中央,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炖猪肉。
  吃饭时,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突然,娜斯佳把叉子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注视着丈夫。
  “我的阿列克谢,杰尼索夫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杰尼索夫?”阿列克谢一下子没弄明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觉得,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总是井水不犯河水。”
  阿列克谢也放下了叉子,把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亲爱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已猜到你想干什么。我最好也不停手,可我是外人。你不要看我的脸色行事,既然决定了,你就去干吧。也许,这样还真要好一些。”
  “我害怕。”娜斯佳坦率地说。
  “噢,自古就有这样一句名言:如果害怕,你就不要去做,如果想做,那就别害怕。”
  娜斯佳猛地站起来,急冲冲地向卧室走去。
  “你干吗去?”
  “我现在就开始做,要不我会越来越害怕的。”娜斯佳应了一声,顺手抓起了电话。


  同绍林诺夫的谈话,使维克托·特里什坎体验到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每当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时候,他总是有这种感觉。这时候,他会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在他看来,就连这口空气也充斥着使人恐惧和紧张的气味。
  “跟您那位去中亚的人联系一下,告诉他,让他暂时不要动那个姑娘。让他继续呆在那里,对她进行观察,更好的办法是让您的那位离开那里,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别让他碍那姑娘的眼。”
  “这是为什么?”绍林诺夫惊讶地问。
  “因为,”维克托·特里什坎鄙夷地回了一句,“暂时还不能动她。”
  “要等多久?”
  “等我准许。”
  “可我还是想知道……”
  绍林诺夫激动起来。
  “您听好,米哈伊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您把这件事委托给我们,也就是说,您承认我们处理这件事很在行。您就坚持您的这种看法吧。再说了,您的这种看法也完全符合实际。”
  “那当然了。”雇主竟出人意料地同意了。维克托·特里什坎觉得这位雇主甚至感到满意。令维克托·特里什坎好奇的是,雇主的这种态度从何而来。

  同绍林诺夫分手后,维克托·特里什坎同负责对娜斯佳进行跟踪的那些人取得了联系。对方告诉他说,暂时还没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动向。娜斯佳早晨来上班,现在还在彼得罗夫卡的办公楼里,没出来。
  “好姑娘”这几个字再一次破坏了维克托·特里什坎的心情。于是,他决定先处理绍林诺夫委托的事,以使自己紧张起来。
  让绍林诺夫手下的人在中亚的什么地方逗留一段时间,他为什么仍然会高兴呢?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莫非,折磨着阿尔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就在这里面?
  要找到这个答案,要彻底摒弃头儿所要求采用的那种方法,要通过别的途径找到答案,然后微笑着把答案汇报给头儿,这是不是提高自己在头儿心目中的地位的最好机会呢?他应该成为接班人,接班人应该是他,是他维克托·特里什坎,而不是别的任何人。也不应该是那个什么“好姑娘”。呸,你个白眼鼠!
  维克托·特里什坎嗅觉灵敏,这是无可争议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刚过一小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特别招人喜欢的女人来到绍林诺夫的情妇卡佳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姑娘,是不是您家的小猫跑了?”来的这位女人用手指了指脚下问。
  卡佳低头一看,来人的脚边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黑猫。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这个小家伙像子弹一样,一下子跑进了屋子,转眼就不见了。
  “不,这不是我的猫。”卡佳慌乱地回答说,“天哪,它跑哪儿去了呢?得把它找出来。”
  卡佳跑回屋子,那位女人也紧跟着进了屋子。
  “您知道,它蹲在楼梯上,那么可怜地叫着。”陌生女人跟在卡佳身后,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打量着屋子,“我想,它可能是从谁家里跑出来了,这不,我想挨家问问。这猫要是跑丢了,太可惜了,它还太小,找不到主人它会走丢的。”
  “咪咪——咪咪——咪咪,”卡佳跪在地板上,嘴里呼唤着小猫,在沙发底下、椅子底下,甚至是家具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寻找着,“这小东西跑哪里去了呢?咪咪——咪咪——咪咪!”
  “您知道吗,它大概跑到厨房里去了。”来的这位女人说,“厨房里有香味儿,它肯定是饿了。”
  “对了!”
  卡佳站起来,只顾自己跑进厨房里去找小猫,却把陌生女人一人留在了房间里。
  “它在这儿!”厨房里传来了卡佳得意的声音,“您说对了,它已经爬到桌子上了,我桌子上放着夹肠面包。过来吧,你这个小坏蛋,过来,小家伙。啊,你别挠了!我把这根香肠给你。”
  卡佳把小猫抱到了过道里,把它交给陌生女人。
  “给,接着。”
  “要不,您把它留下?”陌生女人问,“我觉得反正也找不到它的主人了,我都走了那么多家了。”
  “不,”卡佳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猫,请原谅。”
  “太可惜了,”陌生女人叹了口气,“您瞧,它多么可爱。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我不能要它!”卡佳抱歉地笑了笑,“既然您那么喜欢它,您就把它带回家吧。”
  “看来,只好这样了。总不能把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丢到大街上。我再走几家问问,如果谁也不要的话,我只得自己留下。对不起,打扰您了,姑娘,再见。”
  送走陌生女人,卡佳关上了门。她听到抱着小猫的女人按响了邻居的门铃。

  又过了两个小时,维克托·特里什坎得到报告说,一个叫尼古拉的人给卡佳来了长途电话。两人的交谈亲热无比,甚至可以说是爱意绵绵。
  这个长途是从哪里打来的,自然是不好查了,因为移动“侦听站”没有这种查号能力。不过,有了一个名字这就足够了,足以使维克托·特里什坎意识到: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萨普林本人。
  可以断定的是,这一对儿情侣是在背着主人谈情说爱。对于萨普林只能留在外地转游这样的情况,绍林诺夫为什么会热情地接受呢?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显然,绍林诺夫知道他们之间的暖昧关系,但却没有办法整治这个姑娘。看来,作为一个有情妇的人和黑社会的人,也不能随意摆布自己的雇员和荒淫的女人。
  特里什坎感觉有点扫兴,但他并没有失去希望。他的猜测是不正确的,但他还是做了件有益的事——把“小奸细”打入了卡佳的住宅,瞧好吧,那里有什么,都会曝光的。

  当同一个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们已经准备下班回家时,特里什坎还留在那里工作。
  “你想坐等领导的位子?”高级检查员锁上保密柜,一边把钥匙放进长大衣口袋里,一边又像往常一样跟他开玩笑。
  “我要等个电话。”维克托·特里什坎抱歉地笑了笑,作为回答,“我的那位公主从来没有及时来电话,每次我都像被拴在这里似的。”
  “那你不用坐在这里,”另一位同事建议说,“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你干吗娇惯她?”
  “不行,”特里什坎摇了摇脑袋说,“不是娇惯的事,而是她的性情太糟糕。”
  “那祝你幸福喽。”同事们跟他道别后,都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过,特里什坎倒是没有白等。
  七点半的时候,他接到报告说,娜斯佳出了市内务局大楼,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向地铁走去,而是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拐到了花园环路,沿着诺沃斯洛博茨卡娅大街的方向走去。
  十五分钟后,特里什坎又得到报告说,情况已经查明,娜斯佳进了一家格鲁吉亚小餐馆。
  一听这话,特里什坎就像被开水烫着了似的,一下子从办公室里蹿了出来。他边跑边系着风衣的扣子,冲向自己的汽车,驾车就向诺沃斯洛博茨卡娅大街急驰而去。他并没有进那家餐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只要见到娜斯佳就很不痛快。于是,他打发一个负责监视的人进去。
  “她跟一个中年人坐在一起。”负责监视的人出来报告说。
  “那人什么模样?”
  “高个子,身体健壮,头发全白了。面目有点粗糙,就像是用石头凿成的。”
  是杰尼索夫,维克托·特里什坎心里想着。这不是别人,就是杰尼索夫。
  这个娜斯佳,真是个厚颜无耻的臭丫头!阿尔森吓唬她,明白地告诉她说,她始终处在他的监视之中,而她呢,竟然旁若无人地去同杰尼索夫见面。从一切情况来看,他们应该掩饰他们之间的这种接触。
  莫非杰尼索夫真的在设计什么阴谋对付事务所?似乎是这样的,否则他们俩为什么见面?
  从正式场面上讲,他俩进行交谈只能是因为塔拉金的事儿。因而,在他们的谈话中,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塔拉金的工作和他对娜斯佳的帮助,对谁也用不着隐瞒。这些问题也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来交谈。即使有人窃听,那就让他听好了。可是,杰尼索夫刚来到莫斯科,就急急忙忙跑来同娜斯佳这只小老鼠会面这件事说明,在他们共同处理的事情中,还有秘而不宣的东西,这些是不能通过电话来交谈的。
  这么说,阿尔森的看法是对的。
  就在这一时刻,对娜斯佳的仇恨,一下子涌上了维克托·特里什坎的心头。他是那样地恨她,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吃惊。这个臭丫头竟然不害怕!她怎么敢那么厚颜无耻地去小餐馆同杰尼索夫见面!
  莫非她对自己的力量那么自信?
  莫非她有着惊人的自制力和沉着冷静的心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阿尔森想把她吸引过来,让她成为自己的支柱和左膀右臂的想法,可就不明智了。不能这样。也不会是这样的。
  维克托·特里什坎下定了决心。要让阿尔森认为娜斯佳只不过是一只愚蠢而又胆小的小母鸡,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强。要让阿尔森明白,他错看了她。


  “您的气色很难看,娜斯佳,”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杰尼索夫说着,吻了吻娜斯佳的手,顺手推给她一把椅子,“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您。”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您来了,而且还来得那么快,谢谢您。”
  “您让我来,我怎么能不来呢?”杰尼索夫惊讶地说,“您喝点什么?我记得您喜欢喝马提尼酒,马上就会送来的。也许,您先喝点果汁或是矿泉水什么的?”
  “就请来点果汁吧,爱德华·彼得罗维奇,咱们先把正事办完,好吗?”
  “照您说的办。只是咱们得先点好菜,以便不间断地谈正事。您来点菜还是委托我来点?”
  “您来吧,”娜斯佳微微一笑,“我清楚地记得,您曾经认真地研究过我的饮食嗜好。”
  一名服务员飞快地跑了过来。这是一个小伙子,长着一副典型的俄罗斯人的外貌。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利用蓄着的小胡子和说话的声调,竭力把自己装扮成高加索人的模样。
  杰尼索夫点了菜。在他点菜时,娜斯佳除了“热的”、“冷的”和“不辣的”这几个词外,其余的,她一句也没听懂。
  服务员转身离开了,杰尼索夫静静地把健壮的双手放在桌子上,期待地看着娜斯佳。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您那里出什么事了,娜斯佳?”
  “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我担心的是,不是我这里出事了,而是您那里出事了,只是这事多少跟我有点关系而已。我承担的那部分工作我已经完成了,您的那位塔拉金,我也尽力帮助他了。他已经算出了您所感兴趣的那些人,可这些人现在不在莫斯科。然而,不知为什么,塔拉金却不肯离开这里,至今还呆在莫斯科。可他在这里已经根本没什么事可做了。与此同时,某一伙人正竭尽全力地干扰他和我,不让查清塔拉金要找的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这是些什么人?”杰尼索夫眉毛一扬,“您认识他们?”
  “不认识。可我常同他们打交道,他们或者给我打来电话,或者给我寄来礼品和纸条。他们不知是受什么人的唆使,在追踪我,并且只是追踪我,对塔拉金,他们并不去动他。当然了,他们也干扰他,但他们并不给他打电话,也不同他接触。爱德华,彼得罗维奇,这让我有些顾虑。”
  娜斯佳不说话了,伸手去拿烟。杰尼索夫耐心地等待着,看着她点着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沉默在继续着,这种沉默有点沉重。
  “什么顾虑?”终于,杰尼索夫问了一句。
  “是这样的,您的塔拉金同这些人似乎有点什么联系。您瞧:明明知道有关他感兴趣的人的信息渠道已经被截断,并且是干脆利落、行之有效地完全被截断了,按常规,他本应该立即离开这里,回到您那里去,报告情况并同您一起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走。也就是说,他在继续寻找,试图再采取点什么行动。这样的话,一定要制止他,并且,要用最彻底的方法制止他。请您相信我,我知道这些人的工作方法,我已经同他们打过照面。对于他们来说,杀死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我这里理出了一连串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塔拉金没有离开?第二个问题:如果说他不离开是为了继续寻找的话,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去动他和设法制止他?第三个问题:如果说他们到底还是动了他,那为什么他要对我隐瞒这一点?”
  “我认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您已经有了,”杰尼索夫微笑起来,“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只是我担心您听了这些后会不舒服的。”
  “没关系,我能忍受。您可以说了吧?”
  “塔拉金真的是跟这些人在一起行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不动他,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不离开。他需要在这里监视我。爱德华·彼得罗维奇,这就使我产生了一个问题。一个最不愉快的问题。需要说吗?”
  “说吧。”杰尼索夫点了点头。
  “塔拉金是背着您这么干的,还是按照您的指示干的?”
  “得了,”娜斯佳想,“最可怕的都说了。现在,或者是一切都将解释清楚,或者是我今天回不了家了。”
  娜斯佳看着杰尼索夫,试图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弄清楚,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但是,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杰尼索夫面部表情依然神秘莫测,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的确令人不愉快。”杰尼索夫终于开口了,“我暂时还神志清醒,所以,我可以向您保证,塔拉金不是按照我的指令行事。而且,对于他背着我干的事,需要进行核查,并且要立即进行。您有许多种办法,这件事怎么做最好?”
  “他在撒谎。”娜斯佳忧郁地想着,“我的天哪,一切都白费了!一点也不用怀疑了。不会有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他在撒谎。我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见鬼去吧,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可以一条路走到底了。我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儿去了。”
  “我想,”娜斯佳慢条斯理地说,她用餐刀在方格桌布上划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图案,“您需要同您的外甥谈谈。”
  杰尼索夫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几乎都快碰到额头上的头发了。这种惊讶的表情是很难表演出来的。只有十分出色的演员才行,可又有谁能说杰尼索夫是个蹩脚的演员呢?
  “这关我外甥什么事?”
  “我说的是米哈伊尔·弗拉基米罗维奇·绍林诺夫。怎么,您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跟他有关系?”
  “您等等,”杰尼索夫小声说道,急忙打了个手势,就像是害怕娜斯佳后面说的话会起到雷管的作用,炸弹马上就会爆炸似的,“您等会儿再说。”
  杰尼索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眼袋也显得更突出了。他没有看娜斯佳,而是打量着别的什么方向。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您好,米沙①。”他平静地说,但面部肌肉紧张。娜斯佳从这一点看出,他这种装出来的平静,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啊。
  “我不想耽误你很久,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那个女人,也就是那个学者的遗孀,她住在哪个国家?啊,我只是想问问……不,不,一切都很好,你姨妈身体还好,别挂念。那个寡妇怎么样?好吧,米沙。祝你顺利。”
  【① 米沙是绍林诺夫的小名。】
  杰尼索夫收起手机上的天线,将手机装进西装上衣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娜斯佳。
  “这么说,是在荷兰。”杰尼索夫嘟哝了一句,“好了。您什么时候听到了有关列别杰夫教授的情况?”
  “列别杰夫?”娜斯佳又问了一遍,“这人是什么人?”
  “一位大学者,为国防部门工作。负责给在政治局开会的那些谢了顶的老朽们制造提神儿的香料。您没听说过?”
  “没有。”娜斯佳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他有一位年轻的妻子。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这跟我们谈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也希望没有任何关系。娜斯佳,我们谈论的问题,的确很重大。我只求一件事:请您继续相信我。您能不能很快就打听到,列别杰夫的遗孀在哪里?”
  “请把手机给我。告诉我您的号码。”
  娜斯佳接过手机,打通了列斯尼科夫的电话。
  “伊戈尔,我需要马上查询一下,非常紧急……”

  娜斯佳和杰尼索夫两人把点的饭菜都吃完了,每人又喝了两杯咖啡,可列斯尼科夫还是没有回电话。
  娜斯佳着急起来。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杰尼索夫还在继续欺骗她,把她当成小老鼠来戏弄。他为了拖延时间,让她去查询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而他却在幸灾乐祸地看她的笑话。  她巴不得这次晚餐快点结束,可她眼下又不得不等待,同杰尼索夫扯些空洞而又毫无意义的闲话。
  终于,放在她跟前的手机响了起来。听了列斯尼科夫的话,娜斯佳感到自己眼睛发花。
  “爱德华·彼得罗维奇,列别杰夫教授的遗孀嫁给了一位叫韦尔纳·施泰因耐克的人,并同他一起去了奥地利。这些够了吧?”
  “是的,”杰尼索夫恶狠狠地低声说,“这就足够了。”
  娜斯佳听到了一阵干巴巴的破碎声。原来,杰尼索夫把薄薄的玻璃酒杯给捏碎了。


  阿尔森喜欢在睡觉前散步,他喜爱漆黑一片而又寂静无声的街道。就连脚下的尘土,也就是夜幕下的莫斯科常有的尘土,也没有使他烦恼。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在晚上,同他信任的人在大街上见面,并且是越晚越好。当然也不能太晚了,不能晚到可以引起抢劫犯或者是警察注意的程度。
  这天晚上,十一点已经过了,阿尔森同维克托·特里什坎还在沿着小胡同散步。
  “我们的那位姑娘怎么样了?表现如何?她最近在干什么?”阿尔森问。
  “上班呗。”维克托·特里什坎耸了耸肩,“比如说今天吧,她一整天都在班上,直到九点半。后来才回家去了,好像是您把她吓了个半死。”
  “是吗?”阿尔森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儿,“从哪方面看出来的?”
  “她走路慌慌张张的,常常东张西望。在地铁里的时候,很显然,她产生了什么幻觉,突然变得面色苍白,差一点没晕倒了。她的神经显然是毫不中用了。她在民警局里还怎么能待得下去呢?恐怕同哪位长官睡觉吧。”
  “有可能,有可能,”阿尔森点了点头,“你给我搞清楚这个问题。当然了,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因为行为不端就把人开除的时代了。不过,在民警局里仍然流行这个鬼把戏。这个时候,如果能准确地把烤好的小圆饼递上去,那么,这就将给人一个这是完整的奶油卷的错觉。是不是,我的维克托?”
  “是的。”维克托·特里什坎洋洋得意地肯定。

  同助手分手后,阿尔森又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表,差一刻钟十二点。这可是给她打电话的最佳时间。小维克托说了,那个姑娘已经被吓了个半死,他忍不住要亲自确认这一点。阿尔森走进电话亭,向投币口里塞了硬币,拨通了号码。当电话铃响到第四声的时候,对方拿起了话筒。
  “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晚上好,”阿尔森用悦耳的声音低声说,“您感觉怎样?”
  “托您的福,”话筒里传来了娜斯佳不满的声音,“当我已经睡下的时候,您还继续给我打电话来,那我的感觉就有点不好了。您希望这样吗?”
  “嗨,您别夸张了,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您刚刚才下班回家,未必能睡得着。好了,请告诉我,生活中有什么亮点吗?”
  “什么意思?”
  “请您告诉我,在您的生活中有什么愉快的,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我关心的是,您的情绪怎样?您关心什么?您担心什么?您对我来说并不是无关痛痒的,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更何况,我还指望着我们早晚会成为朋友的。我告诉您个秘密,我甚至相信,这很快就会成为现实。这样的话,您好自为之,多多保重,工作别太劳累了,我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您。”
  “您凭什么断定我太劳累了?我干的和大家一样,并不比别人多。”
  “不对,亲爱的,您说的不对。”阿尔森嘿嘿地笑了起来,“您今天在班上待到了九点半。我相信您是最后一个下班的。”
  “不对,”娜斯佳干巴巴地说,“我八点钟就下班走了。”
  “是吗?那请允许我问一下,您到底去哪儿了?”
  “下馆子去了。”
  “哎呀呀,阿娜斯塔霞·帕夫洛芙娜!”阿尔森责备地唠叨着,“刚刚出嫁,就已经开始下馆子了。该不是同别的男人吧。这可不好,亲爱的,这是可耻的。”
  “跟我一起下馆子的是我的熟人,他已经快七十岁了。”娜斯佳说。阿尔森感觉得到,对方笑了。他非常可惜在这个时候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所以,我的丈夫未必会把我们下馆子这件事当做吃醋的理由。”
  “好啦,”阿尔森又改用悦耳的男中音,轻声说,“我非常珍惜您的幽默,可我要向您指出的是,您表演得太过火了。看来,您没有很明白,您是在同谁打交道。您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所以,撒谎是没有意义的。您应该时刻牢记的是,我在监视着您,并且是非常认真地监视着您。我的人就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地监视着您,他们无处不在。您听见了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把握着您生活的脉搏。请不要忘记这一点。因为当您厌倦了这一切的时候,您就会自己走到我这里来,跟我们交朋友。”
  “您的那些人,是些蠢货,是些游手好闲的人和懒汉。”阿尔森听到了娜斯佳平静而冰冷的声音,“今天在餐馆里,我是同爱德华·彼得罗维奇·杰尼索夫一起吃的晚饭。您好像认识他?您去问问他,他会告诉您的。请原谅,我已经累了,想睡觉了。”
  听筒里传来了短促的嘟嘟声,这声音冲击着阿尔森的耳朵。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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