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将军的一双圆眼睛,一眨也不眨,这使他有点像一只猫头鹰。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戈尔杰耶夫。
  “见识一下吧,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将军冷冷地说,“然后,我想听听您的解释。”
  将军把厚厚的一包东西扔给戈尔杰耶夫。戈尔杰耶夫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叠照片:娜斯佳与一位上了年纪但仪表堂堂的男人在一家小餐馆里;他们正在交谈着;那个男人微笑着,拍打着她的手;俩人端着高脚杯在喝着什么:娜斯佳在讲述着什么,而那个男的用手支着下巴在认真地听着;他俩一起走出餐馆;他俩坐上汽车回家;他俩在她的家门口下车:两人分手;男人恭敬地低下头,亲吻她的手。
  这本来没有什么,可偏偏戈尔杰耶夫认识这个男人。戈尔杰耶夫没有指望当前的局势会有什么好结果,他觉得迟早会出事。这不,来了。
  “我不明白您担心什么,将军同志。”戈尔杰耶夫泰然自若地回答,“娜斯佳在我的领导下,正在调查杰尼索夫的问题。他们见面是自然而然的事儿。这跟传言是一致的。”
  “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您手下的人正在对一个最大的金融黑社会头子进行侦查,而我却要从匿名信中知道这件事,真是岂有此理!再说了,打击有组织犯罪局的同行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您要知道,这首先应该是他们办的事儿。你们为什么要擅自行动?”
  “我错了。”戈尔杰耶夫顺从地低下了他那颗谢了顶的圆脑袋,“事情是这样的,同杰尼索夫的接触,是因为要侦查一起凶杀案件,与他进行金融诈骗的事无关。我们只是顺利地利用了一次突然出现的机会,试图开始侦查工作。我向您保证,只要我们有了成果,就马上吸收其他部门参加。”
  “这样吧,”将军斩钉截铁地说,“停止娜斯佳的工作,收缴配发给她的武器。我马上就进行公务检查。如果您刚才跟我说的不是实话,如果我查明您的娜斯佳真的与黑社会搅在一起,而您还护着她的话,她将立即被开除。至于您是否称职的问题,将另行解决。而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不诚实将会得到应有的评价。我要说的就这些,您走吧。把照片带走,我这里还有一份。有空儿的话,您要看看这些照片,并考虑考虑应当怎样选拔干部。”
  戈尔杰耶夫做了一个标准的向后转的动作,出了长官的办公室。他气得面红耳赤,从脖子到光秃秃的头顶,一片血色。
  走过娜斯佳的办公室时,他推开门,边走边扔下一句:“你过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戈尔杰耶夫脱下制服,尽力控制自己,不让愤怒发泄出来。他把制服在衣柜里挂好,尽管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把它摔到地上。后来,他还是没能够控制住自己。制服倒是很幸运,没有被摔到地上,而带轮的椅子可就不那么走运了,它被小圆面包戈尔杰耶夫一脚给踢到了窗台下。
  “谁惹您生气了,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娜斯佳同情地问。
  “你马上就知道了。”上校戈尔杰耶夫嘟哝着,把被他踢倒的椅子扶起来,推回到写字台前原来的位置上,“你坐下,别挡亮。”
  等娜斯佳在长条会议桌旁坐下来,戈尔杰耶夫上校把那包照片递给她。
  “欣赏一下你建立的功勋。”
  娜斯佳迅速地翻了翻照片,然后,把照片放到了一边。
  “这么说,你还是同他见面了,尽管我已经禁止你这么做。”
  戈尔杰耶夫以威胁的口吻,从嗓子眼里进出声音说。
  “同他见面了。”娜斯佳平静地肯定。她明白,不承认是没有意义的,而若想做出说明,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了向他问问事务所的事。”
  “怎么,你问他了?”
  “问了,维克多·阿列克谢耶维奇。原来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杰尼索夫是一个受人欺骗的牺牲品。”
  “噢,噢,噢!”小圆面包摇晃起手来,“杰尼索夫是被人欺骗的牺牲品?娜斯佳,你别给我编造这些无稽之谈。如果有谁是上当受骗的牺牲品的话,那这个人就是你。将军下令进行公务检查,你被停职了。这就是你当牺牲品的代价。我们该怎么办?”
  “工作。”娜斯佳耸了耸肩,“停职就停职,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谁也没有办法禁止我想问题。”
  “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戈尔杰耶夫一下子火了,“可你想过没有?你会被开除的!而我也会跟着倒霉。”
  娜斯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戈尔杰耶夫发现她的两只手在颤抖。而在此之前,她的两只手若无其事地放在桌上的照片上。
  “真有那么严重?”娜斯佳恐惧地问。
  “你想想吧。将军气鼓鼓的,简直要把他的制服撑破了。当然了,我跟他说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都是为了工作。不过,反正他也要进行检查。我想知道的是,这些可恶的照片是哪个狗杂种拍的。也许,是事务所?难道他们想利用你?”
  “是想利用我,”娜斯佳点了点头,“可不知怎么的,有点奇怪。在我同杰尼索夫一起在餐馆见面的那天,那个老是给我打电话的家伙在晚上给我打来电话,他客气地埋怨我,说我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工作得很晚才下班。我确信,他们对我的一举一动都进行了监视,所以,我告诉他说,我没在班上,而是同杰尼索夫一起在餐馆里。我想看看他的反应。您要知道,我觉得他大吃一惊。我的感觉很灵敏,这家伙并不知道我去餐馆这件事。纵使这家事务所拥有那么强大的秘密活动能力,他也可能真不知道这件事。您要知道,秘密活动能力越强,情报误点儿的事就越多。在给我打电话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得到关于这件事的报告,因为接头的时间还没到。”
  “可如果他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情报,那他为什么认为你在上班?他怎么知道你在上班?”戈尔杰耶夫振振有词地问,“假如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他就什么也不会讲了。”
  “是这么回事儿。”娜斯佳表示同意,“所以我说他们这些人有点奇怪。很有可能,他们这个机构,和其他任何机构一样,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笨蛋,有做事马马虎虎的人,还有懒汉。当我出了办公室时,他们这些负责跟踪我的人把我给跟丢了。然后,干脆就向他们的主子撒了谎,就这些。”
  “也许是这样。”戈尔杰耶夫点了点头,“这么说,照片不是他们拍的。那又会是谁呢?”
  “如果从他们的角度对杰尼索夫进行调查的话,他们完全可能会形影不离地跟踪他。”
  “而他们当中有个坏蛋,查明了杰尼索夫同谁一起去了餐馆,于是,就克制不住坑害人的满足感,做了坑害你的肮脏勾当。怎么,你在什么地方树敌了?”
  “我不知道。”娜斯佳疑惑地摇了摇头,“好像我没得罪什么人,也没做什么事啊,我跟他们很少有来往。”
  “瞧吧,多来往少来往管什么用,后果明摆着。”戈尔杰耶夫叹了口气,“算了,说说你从那位杰尼索夫那里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原来,绍林诺夫手下有专家组,企图重新研制列别杰夫教授发明的产品。但是,没有教授的秘方,他们一事无成。于是,他们找到了列别杰夫教授的遗孀,想出一百万美元向她购买秘方。但是,在最后时刻,他们又改变了主意。为了不花钱,决定杀死她。不知为什么,教授的遗孀来跟他们见面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车来的还有杰尼索夫以前的情妇和一个小孩子。这三个人都被他们杀害了。如果塔拉金没有搞错的话,那么凶手就是尼古拉·萨普林和塔玛拉·科切诺娃。如此看来,我一切都搞明白了,也就不再感兴趣了。”
  “想的真不错,”戈尔杰耶夫哼了一声,“杀人犯逍遥法外,你竟说不感兴趣了。”
  “哎,我说戈尔杰耶夫,您别吹毛求疵。您也是知道的,我对抓人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凶手是谁。而当凶手和作案目的都水落石出的时候,剩下来的就是采用什么办法处理的问题了。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儿。”
  “眼下,什么是你该管的事?”
  “跟下,事务所的事就是我该管的事儿。那些人没能盯住我。他们办的这件蠢事,使我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事务所并不像我平常想像的那样无懈可击。它有自己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些弱点,就能打垮整个事务所,这才是我要干的事。还有一件事……只是您别骂我,好吗?”
  “哪里还会再骂你,反正再怎么骂也不会比刚才厉害。你都说出来吧。”
  “从一方面讲,奥莉加·列申娜认识塔玛拉·科切诺娃,而塔玛拉跟杀害列别杰夫遗孀的案件有牵连。从另一方面讲,奥莉加又跟绍林诺夫有联系。绍林诺夫为药品的研制工作提供资金,而奥莉加又是医生,医学副博士。”
  “你是说,她参加了这个神秘的专家组?”
  “嗯……万一她加入了呢?我有一些想法。”
  “嗨,我的娜斯佳!”戈尔杰耶夫叹了口气,“看来,没有办法能改变你了。只是你别忘了,你已经被停职了。把枪交了吧。以后要小心点,我求你了。”
  “我尽力而为。”娜斯佳十分严肃地回答。

  娜斯佳把匿名者拍的这些照片摊在桌子上,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餐馆内部的装饰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因为同杰尼索夫的谈话令她心神不安,以至于她都没能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况。这是餐馆前面的那条大街,这条街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当时,在这条街上站着一个人,当她和杰尼索夫从高高的门廊台阶上下来时,那个人对他们进行了拍照。
  有一张照片的画面形状不正常,这引起了娜斯佳的注意。经过仔细辨别,她发现镜头中不仅有她和杰尼索夫,而且还有汽车侧门玻璃框的一个圆角。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是从汽车里拍照的。
  娜斯佳抓起电话,拨通了戈尔杰耶夫的内部电话。
  “我能耽误您半个小时吗?”
  “你就别来多事了,”戈尔杰耶夫嘴里埋怨着,“你已经被停职了。”
  “噢,我忘了。”
  娜斯佳感到了委屈。突然,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哎,停职,谁没遇到过这种事呢!娜斯佳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因为她并没有感到自己有什么过错,也不相信自己会被不公平地开除。开除是不可能的。
  娜斯佳来到街上,向花园环路方向走去。从这里到餐馆步行需要十五分钟。娜斯佳惬意地想到,在这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散散步,不仅心情愉快,而且对身心有益。来到餐馆前,她拿出那张从车里拍的照片,开始估量应该从什么位置,才能拍出这个角度的照片。她来到街道的另一侧,惊奇地发现,那个位置就在离公共汽车站正好两米的地方。可这个位置怎么停车?要知道,交通规则禁止在离公共汽车站这么近的地方停车。而司机应该在这里待了相当长的时间……
  娜斯佳抬起头,仔细地琢磨着在这里设站点的公共汽车的线路号。其中,有一路车的号是用红颜色标注的。这路车跑的路线很短,并且,只是在十八点至晚上十一点半这段时间里运行,在大剧院广场和新斯洛博茨卡娅地铁站之间运送旅客。在这条公交线路上,有大剧院、小剧院和俄罗斯电影院。这些地方现在都设有餐馆、迪斯科舞厅和酒吧,还有轻歌剧院、莫斯科高尔基模范艺术剧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剧院和涅米罗维奇一丹钦柯剧院。而离终点站不远处,是苏军剧院。现在,它已经改叫别的名字了。所以,坐这条线路的人常把这条路叫做剧院路。
  娜斯佳想,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既然这一天是从不愉快开始的,那么,指望她在进行第一次尝试时就很走运,是愚蠢的。在剧院路上运行的共有四辆公共汽车,多了也用不着。因为从剧院广场到新斯洛博茨卡娅地铁站,汽车只需要运行二十分钟,而有的时候,运行时间还要少很多。司机们应该在十七点前到这里。于是,娜斯佳走进调度亭,耐心地等待着。
  在四个司机中,有三个是从捷尔诺波尔到莫斯科来工作的。看来,他们三人住在一起,因为他们一块儿来到了车场,边走边说说笑笑地讨论着什么。
  “哎,哎,”三人当中,岁数最大的那位说。这是一位心宽体胖的乌克兰人,“彼得罗,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一个傻瓜挡在车的前面。”
  “那您记不记得是辆什么样的车?”娜斯佳满怀希望地问。
  她一会儿看看那个胖子,一会儿又瞧瞧那个被胖子称为彼得罗的年轻人。
  “那辆车是蓝色的,也可能是黑色的。”胖子两手一摊,“天已经黑了。但还能认出来,是辆‘莫斯科人’,没错。”
  “姑娘,您最好去问问科斯佳大叔。”彼得罗说。娜斯佳没想到,他能讲一口地道的俄语。“在我们这里,他是个原则性极强的男子汉,他绝不会放过违章现象。如果他见到了这辆‘莫斯科人’的话,他大概会把车牌号给记下来,然后,到交通警察那里去投诉。”
  娜斯佳高兴得太早了。因为科斯佳,也就是剧院路第四辆公共汽车的司机,因患严重的支气管炎,昨天就病倒了。娜斯佳要了科斯佳的住址,向莫斯科的另一端——比留列沃赶去。
  科斯佳大叔住在一间破板房里。房子的窗户对着铁路,时不时传来过往列车发出的轰鸣声。
  给娜斯佳开门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有八岁,头发剃得短短的,两只眼睛流露出淘气的神情。其实,开门这件事,可以说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因为门上那条小姑娘够不着的门链锁已经拿掉了。
  “您找谁?”小姑娘声音响亮地问。
  “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在家吗?”
  “他生病了。”小姑娘寻衅似地说,没有让娜斯佳进屋,“您是谁?”
  “我叫娜斯佳。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是你爷爷吗?”
  “您怎么啦!”小主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是我爸爸。”
  “那你去问问你爸爸,我可以进屋吗?”
  “为什么?”
  “我需要同他谈谈。”
  “谈什么?”
  娜斯佳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请告诉我,你妈妈在家吗?”娜斯佳问。
  “您找妈妈干什么?”小姑娘果然又提出了问题。
  “既然你不允许我进屋,那我就请你妈妈准许我进屋。”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因感冒而变得嘶哑的声音:“马申卡!谁来了?”
  “娜斯佳阿姨!”小姑娘震耳欲聋地喊道。
  “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我找您有点事儿。”娜斯佳马上接过话头说。她明白,该把主动权掌握到自己手中了,否则的话,跟小心谨慎的马申卡拌嘴还要拖延好长时间。
  不一会儿,娜斯佳进了屋子,与生病的科斯佳大叔坐在厨房里。娜斯佳面前的茶壶里散发出清香的茶味。
  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身体偏弱,个子不高,脸色忧郁,头顶已经大面积谢顶。娜斯佳按照那位年轻司机所说的样子,观察着眼前的这位“科斯佳大叔”。她发现,司机说的和真人之间在年龄上有很大的差异。现在,看着科斯佳的脸,娜斯佳明白了,在“科斯佳大叔”这个称呼里,包含着对科斯佳这种人的近乎嘲笑般的尊敬。这种人在各方面都讲究规矩和秩序,不能容忍对规矩和秩序的破坏,感觉自己总是对的。娜斯佳知道,这种人常常是令人讨厌的和爱刨根问底的人,但同时,他们又常常是非常正派的和非常善良的人。
  “您不要埋怨马申卡,”主人以抱歉的语调说,“学校里老是拿小偷和抢劫犯来吓唬孩子们,使得她干脆谁都不给开门。”
  “这样好。”娜斯佳夸赞了一句,“多加小心永远是对的,特别是当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娜斯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主人的房间。主人看上去快有五十岁了,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娜斯佳开始说话,“三天前,在格鲁吉亚餐馆对面的车站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莫斯科人’,您还记得这件事吗?”
  “哎,感谢上帝,”科斯佳大叔嘶哑着嗓子咳嗽起来,“终于要向他们讨还公道了。他们丧尽天良,好像交通规则管不着他们似的,想停在哪儿,就把车随便停在哪儿。”
  “这么说,您还记得?”娜斯佳一下了高兴起来。
  “怎么不记得。第一次,我把车开进站,那傻瓜就把车停在那里,也不给人留点地方。我向他鸣笛,让他把车向前提一提,好让我的车出站。他把车向前提了提。后来,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把车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是四十来分钟,我的车又跑到这个站,可那家伙竟然还停在那里!这还了得!他又挡得我出不了站。当时,我一生气就把他的车牌号给记下来了。我们是司机,我们不看对方是谁。对于我们来说,车牌号就是名片。我当时想,如果我第三次来,他还在这里的话,那我就勤快一点儿,把交警叫来。对这样的无赖,应该教训一下。”
  “是应该教训一下。”娜斯佳赞同地说,“车牌号您没忘吧?”
  “M 820 EB。”
  “您没看见司机的模样?”
  “没有。我不知道需要看看。有了车牌号,一切都清楚了。”
  “那当然,如果是车主开车的话,是这样。可万一不是车主开车呢?”
  “怎么,这车是失窃的?正在追查?”
  “不知道,我们要核实一下。谢谢您,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真是太感谢了。您甚至想都想不出您给了我多大的帮助。”
  “可我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事呀,”科斯佳大叔很是惊讶,“我只不过是把车牌号给记下来了。”
  “您想听听我说真话吗?”娜斯佳突然问。
  大概,娜斯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突然想把真实情况告诉这位患了感冒、胡子拉碴、面色忧郁的科斯佳大叔。也许是因为,科斯佳大叔是个热心人。
  “您知道,坐在车里的那个人偷偷地给我拍了照片。今天,他又把这些照片寄到了我的工作单位。现在,我遇到了不愉快的事儿,我想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寄到了工作单位?”科斯佳大叔惊讶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他当场发现您跟情人在一起还是怎么的?”
  “假如我是跟情人在一起的话,那他会把相片寄给我丈夫,而不是我的上司。”
  “那我就搞不懂了。莫非在这些照片上有不成体统的东西?难道在大街上还能拍到让当事人不愉快的事儿?”
  “我来给您解释,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我正在寻找一个大犯罪分子,想使他原形毕露。为此,我需要某种信息。可从谁那里我能得到这个信息呢?只有从别的犯罪分子那里才能得到。于是,我就同其中的一个犯罪分子去了餐馆,我假装成一个温顺的人,想从他那里探听到我所需要的东西。而现在,我的上司因为我同犯罪分子接触,准备开除我,理由就是腐化堕落。您明白了吗?”
  “这个畜生!”科斯佳从心底发出一声怒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开车的是个恶棍。可惜,当时我没有下车,也没有叫交警。要那样的话,也许他就跑了,也就来不及偷偷地拍照了。”
  “不,科斯佳大叔,不用可惜。恰恰相反,这很好,好就好在您没有惊动他。”
  “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反正早晚他也能拍下我的照片,那样的话,我可就找不到您这儿来了,他的车牌号也就不得而知了。您知道,在这些照片中,有这么一张照片,从这张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人是坐在车子里进行拍照的。我去了餐馆那里,找到了那个人进行拍照的地方。原来,这个位置离汽车站只有两米的距离。我就开始寻找剧院路的公共汽车司机。于是,就找到了您。而您又把车牌号想起来了。假如当时那个人来不及拍这张照片的话,那就什么情况也得不到了。所以,一切都很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点了点头,“那当然好了。反正我很可怜您。”
  “为什么?”娜斯佳笑了起来。
  “您那么瘦弱,脸色苍白,看样子就像生病了似的。哪个恶棍竟敢对您下黑手?这简直就是在欺负小孩子,就像欺负我的马申卡一样。什么事儿都是一个理儿,欺负女人,就是在找死。”
  “谢谢您。”娜斯佳热情地说,对这个表情忧郁的普通人,娜斯佳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感激之情,“您别为我难过,我只是表面上显得脆弱,没什么,我还是很坚强的。”

  娜斯佳从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的家里,给科罗特科夫打了个电话,请他查找车牌号为M 820 EB的深蓝色或是黑色的莫斯科人小汽车的主人的有关资料。现在,回去上班已经晚了,再说了,考虑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去上班了。
  同康斯坦丁·费奥多罗维奇和他家里那种警惕性很高的气氛告别后,娜斯佳就回家去了。
  在地铁基辅站换乘时,站台上拥挤着一大群人,这使娜斯佳感到吃惊。原来,由于技术上的原因,阿尔巴特——波克罗夫斯卡娅线上的列车运行间隔时间加长了。平时,间隔时间是一分半钟,而现在竟延长到了二十分钟。车站通过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建议旅客们改乘地面交通工具。不过,这个建议对娜斯佳可是一点儿也不合适。因为她要是坐公共汽车到谢尔科夫斯卡娅,那得走到天亮。所以,娜斯佳还是耐住性子,在站台上等车。她很有远见地直接站到一位肚子很大的壮汉的前面,占好位置。从这位壮汉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将坚定地挤进拥挤不堪的车厢。而娜斯佳也坚信,这位壮汉将会以一头发怒的大象的劲头儿,把她顶进车厢,哪怕是从纯理论上讲已经不可能的话。事情果然如此。列车终于进站了,一眼望去,车厢里几乎连一厘米的空地儿都没有了,不过,那位挺着大肚子的壮汉,自愿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没有辜负娜斯佳的期望。
  车厢里闷热不堪。不一会儿,娜斯佳就感觉到了熟悉而又令人讨厌的头晕和轻度的恶心。娜斯佳的脉搏很弱,她经受不住拥挤和闷热。在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娜斯佳准会在最近的一个站下车,在凉爽的站台的椅子上坐一会儿,直到这阵恶心的感觉过去。
  可是现在,她不敢冒这个险。因为车次少,再说了,也不一定就能碰上第二个“大肚子壮汉”。于是,她决定坚持下去。过了伊兹梅洛沃文化休息公园站,人开始少了点,娜斯佳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在谢尔科夫斯卡娅站,当娜斯佳已经沿着台阶走到地下通道时,她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姑娘!那个穿蓝衣服的姑娘!”
  娜斯佳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位中年妇女,正向她比画着什么。
  “给,”中年妇女递给娜斯佳一个钱包说,“您当心点。”
  娜斯佳吃惊地接过钱包。她还能怎么当心呢?这个小偷怎么能从拉链锁着的包里把她的钱包给掏出来呢?
  “谢谢。”娜斯佳不知所措地对那位中年妇女说,并把钱包放回包里。但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还有东西丢了,”这位眼尖的妇女说,“瞧,香烟。”
  娜斯佳低头一看,发现就在自己的脚边,有一包香烟。她忙乱地用手在挎包的底部一摸索,原来,挎包的底儿被什么利器给划破了。这就够了!娜斯佳退到一边,把挎包放到地上,蹲下身来,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最主要的,她是想找自己的证件。谢天谢地!证件还在,它被娜斯佳放在挎包内壁上的一个带按扣的小袋子里。只要钱包和证件在,其余的也就无所谓了。但是,奇怪的小偷儿已经走了,娜斯佳一边用手摸着包里的东西和文件夹,一边思索着。
  钱包他不要,那他为什么划破挎包?也许,他想拿钱包,但没有来得及?
  大批的旅客下车后,车厢里已经很空了,而在这个时候把手伸进包里偷东西是危险的。

  娜斯佳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她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挎包的事儿。这只挎包她已经用了三年了,已经用习惯了。再说了,她也没有别的这么大和这么方便的挎包,只好买只新的了。而买新的,不仅费钱,而且还费时间。
  真没想到,什么都不顺利!
  “娜斯佳,你单位给你来过电话。”阿列克谢告诉她说。
  “谁来的?”
  “不知道,他没说。他让我转告你,让你明天早晨在班上,写个什么说明。”
  “明白了。”
  将军说的公务检查开始了。


  尤里·奥博林想,自己真是自找倒霉,自夸引来了恶果。
  三天前,自己刚刚告诉奥莉加说自己的感觉如何如何好,瞧,头又开始疼了,而可恶的心动过速使心脏几乎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这严重地影响了睡眠。头脑倒是还跟往常一样紧张地工作着,文章写得很轻松,文笔也流畅,符合逻辑。
  傍晚,奥博林突然感觉疲乏,并且,是那么严重地疲乏,就像自己一人卸了一车皮煤似的。手指累得简直连钢笔都握不住了。这种虚弱的感觉一下子控制了他的全身。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博罗丹科夫来到奥博林的房间查房。奥博林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不良感觉,心里懊悔地说,如果说前几天他都在撒谎,那么,今天他讲的可就是心里话了。
  九点半的时候,奥莉加来向他告别。奥莉加今天上的是白班,到十点钟时,别的护士来接班。
  “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你们的值班时间,”尤里·奥博林说,“你昨天上的白班,今天又上白班。”
  “这是因为我们这里总是有临时换班的。”奥莉加解释说,“有一个护士家里很困难,几个孩子长年有病,我们经常临时换班。怎么也不能严格按排班表值班。不过,现在一切都将走上正轨。在医学院找到了一个四年级的大学生,他想挣点儿外快。下个月的晚班每天都由他来值,而我和姑娘们将只上白班。让我们也过过正常人的生活。否则,半夜下班,只能睡半天觉,晚上就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去上班。”
  “那我怎么办?”奥博林感到很不痛快,“这么说你每天晚上都不上班了?”
  “我的尤里,你不要难过。”奥莉加笑了起来,“咱们在白天也什么都来得及做。新来的这个大学生非常好,而且,还是个象棋运动员。你好像说过,你喜欢下象棋?”
  “是说过,”奥博林心情郁闷地说,“可是我更喜欢你。”
  “是吗?”奥莉加瞅了瞅表,狡猾地一笑,“那你证明给我看看。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奥博林做出了证明。

  奥莉加急急离去,十分钟后,她又回到了病房,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人。这个人样子很可爱,鼻子长长的,戴着眼镜,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肥大,十分滑稽地围裹着他那干瘦的身躯。
  “认只一下吧,”奥莉加兴奋地说,“这位是谢廖扎,我们的夜班兄弟。这位是尤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未来的大律师。”奥博林不情愿地握了握年轻人瘦窄的手。
  “很高兴。”奥博林淡淡地说。
  “奥莉加·鲍里索夫娜说你爱玩象棋,”谢廖扎畏怯地说,“过会儿我能到您这里来吗?”
  “来吧,”奥博林平淡地说,“我们下一盘,只是别来得太晚了,我感觉身体有点不太好。想早点躺下,多睡会儿。”
  “十点半行吗?”
  “行,你来吧。”
  奥博林猛地发现,当他说到自己感觉身体不太好时,奥莉加流露出了警觉的目光。
  “你怎么了,奥博林?”奥莉加关切地问,“自己感觉不好了吗?”
  “不,不,我只是累了。”奥博林笑了,“不必介意,一切正常。”
  奥莉加十分严肃地看了看他,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同谢廖扎一起出去了。
  十点四十,小伙子来了,腋下夹着个棋盘。奥博林很不情愿地放下自己正在研究的图表,在桌子上收拾出一块下棋的地方。

  走了四步后,奥博林明白了,这个戴眼镜的小伙子采用的是去年竞争者杯赛上的一盘棋的开局,奥博林对此很清楚。这盘棋优雅飘逸,布局缜密,环环相扣。奥博林经常按照棋牌杂志上刊登的这盘棋的棋谱,仔细琢磨。每次,他都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清楚地记得,执黑子的那位棋手在中局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在那本杂志上同时还刊登了棋局评论,评论指出了这着失误,并分析了更好的走法。那好吧,奥博林满意地想,小家伙正在琢磨下法,我要让他以为,我会按照他的思路走下去。只是我要努力避免失误,到那个时候咱们再瞧瞧,到底谁会赢棋。
  奥博林严格地按照去年那盘棋的步骤布局,有时候也走上一两步自己的走法,但在棋局的整体安排上,与杂志上发表的去年那盘棋保持一致。
  “写论文很难吗?”谢廖扎走了一步棋后问。
  “不,”奥博林笑了起来,“不很难。难以理解的是,这该怎么做,这是什么。而当你明白了该做什么的时候,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很简单了。你就只管坐下来写吧。”
  “所有的学科都是这样的,还是光您的学科是这样的?”
  “所有的学科都大致一样。在任何情况下,论文中都要有问题的渊源,以便使人明白,在这一领域人类已经做成了什么,为什么这还不够。应当有你自己提出的问题,以便使人知道,在你之前谁也没有做这件事,而这件事对于某方面来说,是需要的。还应该就问题做出一个概述。对你提出的观点还要进行分析。然后,说明自己的研究情况,拿出自己的研究结果。最后,阐述自己从研究结果中得出的结论。这就是写论文的大致方法。怎么,你准备写论文了?”
  “我还需要学习,因为……”谢廖扎一挥手,“我得为将来做准备。也许这很难,连想都别想。”
  奥博林又走了一步。心里提醒自己,离黑棋因为走象而造成失误的那一步已经不远了,总共还有六步棋。小伙子显然很希望奥博林重复那位棋手的错误,所以,就一个劲儿地同他说话,想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出错。奥博林觉得好笑,尽管身体虚弱和头疼得厉害,但他却快活起来。那好吧,就让我来帮帮这个小滑头。奥博林顽皮地想,就让他自以为他的把戏成功了吧。
  “要是你每天晚上都上班的话,你还怎么去上课?”奥博林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盯着棋盘上的棋子问,“上课的时候你会打瞌睡的。”
  “没关系,我能挺住。”谢廖扎笑了,“我年轻。”
  “怎么,很需要钱是吗?”
  “是的。”谢廖扎坦率地承认,“我打算在夏天考试完了后结婚。想攒点钱结婚用,得买很多种礼品,这您比我清楚。”
  “结婚?”奥博林还真地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早就想结婚?你为什么不过自由的生活?”
  “怎么会不想自由啊!”谢廖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奥博林,
  “可是我爱她。我想同她一起生活。这不明摆着的吗?”
  “你爱她,”奥博林冷笑了一声,“可她爱你吗?”
  “她也爱我。”谢廖扎满怀信心地说。稍一迟疑,走了一步棋,又补充说,“我希望她也爱我。”
  “我的朋友,”奥博林宽厚地说,“我没有义务向你提建议,可是,丰富的经验告诉我,永远不要在婚姻的问题上匆忙行事。你知道上大学时我有多少个姑娘?她们中的每一个,我都爱。我也指望,哪是什么指望啊,我是确信,确信她们也都爱我。有两次都差点儿结婚了。感谢上帝,命运保护了我,使我没有做出匆忙结婚的蠢事。结果呢?只是到了今天,当我已经二十九岁的时候……”
  这时,谢廖扎走了一步,奥博林惊喜地发现,他的对手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按照棋谱,谢廖扎现在本应该走车五平五,防止黑方保护自己的马。但他没有这么走,而是走了王后,这使自己的车和象同时暴露出来。奥博林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满意的笑容,做出一副深入思考下一步走法的样子。
  “当您二十九岁的时候……”谢廖扎急不可耐地追问,“怎么了?”
  “是的,我现在已经二十九岁了,幸运的是,至今还没有结婚。”奥博林心不在焉地继续说,“很幸运,因为只是在今天我才终于遇到了一生中最理想的那个女人。遗憾的是,她已经嫁人了,所以,我们不能相伴厮守在一起,至少她暂时还没有离婚。可我却是自由的,这要比我结了婚要好得多。假如我当时结了婚,那我现在可就有孩子了。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那您凭什么说您在大学里爱过的那些姑娘,不是您需要的那种?”
  “嗨,在这方面,大概主要是凭直觉。年轻的时候,冷静分析问题的能力还不强。可巧,撰写论文能帮助年轻人进行冷静思考。写论文时,人的大脑就会运行精确。人在年轻的时候,头脑里一片混乱。每一天就好像是惟一的和最后的一天。可如果展望一下未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相信以后的每一天将永远和今天一样。所以,任何的不愉快都会变成欢乐的悲剧,你的情绪如果遭到破坏,你就会觉得,从今天起,你将在痛苦和悲伤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我说的对吧?”
  “对。”谢廖扎点了点头。
  “爱情也是这样。今天你同一个姑娘好得不得了,在你看来,她漂亮、聪明、善良和温柔,你天真地认为,她将永远是这个样。而一旦姑娘刚刚有点不善良和不温柔了,你会吃惊得不得了。”
  “您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嗨,”奥博林笑了起来,“不知多少次了!比如说,在一年级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姑娘……”
  谢廖扎又一次出现了失误,而奥博林对他的错招儿做出的反应是那样的快,以至于他的讲述都没有停顿一下。
  “……在我看来,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和最优秀的姑娘了。而我自然确信,我会爱她一辈子的。甚至头脑一发热,还向她求过婚。后来,她满脸长满了令人厌恶的小丘疹,你知道吗?原来她买了一种什么时髦的擦脸油,于是,她就产生了最严重的过敏反应。后来,在美容院整整治疗了一年。我只要一看到她那个可怕的样子,所有的爱情也就一扫而空了,一下子全没有了。现在我明白了,我真是个傻瓜,过敏出的丘疹跟爱情一点关系也没有。爱情,并不是单单地爱这个人的皮肤,而是应该爱这个人。那样的话……谢廖扎,我觉得,这局棋胜负都已经清楚了。我两步就能将死你。你赞成吗?”
  “赞成。您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通。尤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我棋下得很差吗?”
  “瞧你说的,”奥博林把棋子放到棋盘上,大度地说,“看来,只是你稍一打盹儿,就出了错儿。大概,你是个早起的云雀儿,早上醒的很早吧?”
  “是的。您是怎么猜到的?”
  “这哪里用得着猜啊?云雀儿应该早早躺下睡觉。因为一到晚上,它们的注意力就明显下降,脑袋也不好使了。而我,恰恰相反,是猫头鹰,从早上一起来就像得了鼠疫似的提不起精神,可是到了晚上,我真正的工作就开始了。”
  “这么说,您不想再跟我玩了?”
  “今天不玩了,太晚了。如果愿意的话,你明天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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