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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0年第6期

身体的叙事

作者:南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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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电影明星与巴黎时装之间的互动:……尽管巴黎仍然标志着时装的尖端,来自美国的新技术和新观点却不断进入巴黎时装界。而好莱坞的发展则进一步增进了巴黎时装和美国时装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电影推广了新时装并产生了新的女性偶象。巴黎设计师被雇来打扮电影明星,而后者的形象又被影迷所效仿。好莱坞使巴黎成为时装业的中心。
  在一个更大范围内,电影明星形象地制造了一个社会的文化风气。克雷克引述了尤恩的观察——好莱坞明星如何影响美国妇女:……对于这些妇女来说,“这些新电影是欲望、愿望和梦想的手册”。在这些电影中幻想和“改变现实的实际措施相结合”,“成了美国文化的一种视觉教科书,一种既混杂着浪漫意识又实际指点妇女们如何在城市里的新婚姻市场上表现自己的指南。”(珍妮弗·克雷克《时装的面貌》,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104页)
  考察视觉与权力及其欲望的关系时,人们不得不考察这两对范畴之间的对称关系:男性/女性,看/被看。异性之间,看是男性的权力。男性是欲望的主体,女性是男性的欲望对象。这是性别之间的等级关系投射到视觉空间的表现。
  这种等级关系无疑会成为女权主义理论的攻击目标。如今,人们对于女权主义的种种激烈主张已经反复领教。毫无疑问,女权主义者必将对视觉快感的分配方案提出强烈的异议。不少人承认,劳拉·马尔维的研究是这方面的奠基之作。她发现,男性通常是视觉空间的主动者。男性的霸权已经强大到了如此的地步,以至于女性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被迫接受男性的视觉立场:
  观察对象一般来说是女性……观察者一般来说是男性。这当然不是说妇女没有可能使自己成为观察者:从色情作品到浪漫小说之间,我们可以发现妇女在不同程度上被纳入或排斥于观察位置之外。但在所有情况下,包括以妇女为对象的大多数文本中,妇女的观察方式受制于男子的观察方式,而其特性则受到了否认。(转引自《时装的面貌》,157页)
  人们可以从影像的制作之中看到,摄像机对于女性身体的摄取时常是以男性的兴趣和欲望为旨归。从卖弄风情的眼神或者令人着迷的纤纤素手到酥胸、大腿、臀部,甚至赤裸的胴体;总之,这是男性的眼睛所欲看到的女性身体。摄像机是男性目光的提炼或者延伸。当然,影像制作并没有回避男性身体;这些男性身体的基本特征是强壮的肌肉、高大的身材、坚毅的眼神、浓密的毛发——这一切通常被视为征服女性的外观。男性身体的意义首先是征服女性,这同样是男性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对地说,影像摄制对于逾越了欲望范围的身体没有太多的兴趣,例如劳动的身体,疾病之中的身体,衰老的身体,婴儿的身体……这个意义上,视觉空间的身体与欲望已经被改写成男性的消费和娱乐——这种快感的享用是男性的特权。正如詹姆逊解释马维尔的观点时所说的那样:“那种快感观是男人‘有权观看’的权力的象征性表达,它的首要对象是妇女身体,或者更确切地说,妇女的肉体。”相对于女性而言,男性——另一个更为强大的性别群体——“又是作为他者、压迫者,和一个类似于阶级敌人的统治形式的实践者。”[同,(15),142页]
  但是,不无讽刺意味的是,这些饱经男性目光蹂躏的被压迫者竟然因为出卖身体而形成了一个特权阶层。嘉宝,费雯·丽,英格丽·褒曼,玛丽莲·梦露,伊丽莎白·泰勒,凯瑟琳·赫本和奥黛丽·赫本,这些声名遐迩的电影女明星不仅倾倒了无数的崇拜者;另一方面,她们那种豪华奢侈的生活方式令人咋舌不已。相对于大多数社会分工,她们的优厚报酬暗示了分配的不均和不公,身体的过高价格可能隐藏了某种制度性的不平等。从唐代的武则天到埃及女皇克利奥巴特拉,她们的身体是介入权力机构、登上权力颠峰的根源;众多当代的女性明星利用身体积聚财富,并且因此参与了资本的运作,例如从一个电影演员到“亿万富姐”的刘晓庆。许多时候,女权主义默认了这一切。女权主义理论家可能坚持认为,这些明星仅仅是男性文化的玩物,只不过这种玩物的形式华丽一些罢了;但是,她们所赢得的财富和荣耀是绝大多数充当“压迫者”的男性无法企及的。某种程度上,这是性别理论分析——以文化地位为标尺——和阶级理论分析——以经济地位为标尺——之间的分歧。人们没有理由对于这种分歧产生的距离视而不见。事实上,许多女性的“明星梦”之中隐含了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这无疑包括了敲碎男性枷锁的企图,然而,这种解放的设想却是以进入经济上的特权阶层——另一种意义的压迫者——为标志的。如果一种解放是另一种压迫的循环,那么,这是真正的解放吗?
  这一切无不表明,身体范畴的再现仅仅是增添了一个主导未来蓝图的重要因素。的确,身体隐含了革命的能量,但是,欲望以及快感仍然可能被插入消费主义的槽模。身体虽然是解放的终点,可是,身体无法承担解放赖以修正的全部社会关系。这个意义上,身体是局部的。局部的解放可能撼动整体,局部的解放也可能脱离整体。也许,整体论已经变为一个不实际的幻象;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局部的解放也可能被另一种更加强大的传统所俘虏。因此,如何确认身体在社会关系之中的意义和如何避免身体沦为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这是提出身体范畴之后同一个问题的两面。
  南帆,学者,现居福州。主要著作有《冲突的文学》、《文明七巧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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