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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2年第4期

赤贫的母亲

作者:无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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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过世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来我逐渐平息了对她的不满,而在不断地追忆和怀念中发生很多感慨。母亲在六十六岁上撒手人寰,六十六个春夏秋冬给她带来了什么呢?她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呢?我想也许这两个字还合适:赤贫。
  我过去曾对母亲很不满,这份不满源于母亲感情的赤贫。记得我十来岁时,常与后院的刘金柱玩耍,刘家一群女孩,宝贝儿子就他一个,他妈妈天天“儿子儿子”地不离口。有一天听她这样叫儿子,我心中忽然产生了羡慕。我多么希望我妈妈也能这样叫我,哪怕只叫一声!可是,妈妈从未叫我儿子,仍然叫我小四,虽然我表现出了我的不满。现在想来,那个年代母亲根本不会有那份感情,家里一群孩子(最后是八个),像我这样排行老四的儿子,实在引不起她的怜爱了。我记事起母亲就起早贪黑地劳作,一到吹灯上炕时就哼哼,她那时就算有叫儿子的心,也没有叫儿子的力气了。
  妈妈对我们似乎缺少疼爱,比起电影或书中的母亲,她似乎是冷冰冰的。回忆起小时的母亲,我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几幅情景:大清早起来,妈妈站在里屋的门槛上喊:“起来了,起来了!太阳都多高了还不起来,都是些懒鬼投胎,快起来。”中午我们放学回家,一进屋妈妈便骂:“死鬼,你要把门摔碎呀!”妈妈骂过又说:“苞米面在锅中,拿完盖上。”便头也不抬地吱啦吱啦地纳鞋底子。一只脚不时地踢几下摇车,摇动车里的新女儿或新儿子。晚上到家,妈妈正在冒着热气的外屋捞小米饭,“小四,去抱捆苞米秆。”“这么磨蹭,跟你懒鬼爹一样。”或者发现我的衣服有哪块破了,骂我道:“又到哪淘气了?怎么不叫大车嘎吧一下把你压死!你怕我累不死呀?”母亲这些形象在我心中浮现好多次,过去我总怨母亲粗暴,但想想那些年,妈妈不停地怀孕、生孩子,哪有闲心来抱我们大点的孩子?哪有心思和力气与我们说话?我对母亲的要求太奢侈了。记得生我弟弟和最小的妹妹前,妈妈曾在夜里哭诉过:“我是哪辈子欠的债,又要来个催命鬼!淹死他算了。”弟弟生下来时真的差点被溺死,亏了眼尖的孟大夫把他从盆里捞出来。妹妹出世前妈妈曾到江边去堕胎,可遭了不少罪也未堕掉,生妹妹时如果她仍是男孩,恐怕真的可能被溺死了。我有了孩子后才知道带孩子的艰难,可妈妈一辈子怀了九次孕(头胎未活),喂了九年奶,一生的三分之一被孩子给消耗掉了。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儿子,正好承接她对大孩子们的愁(那时农村定亲要彩礼,男孩十几岁便是父母的心病了),对小孩子的烦,怎么可能受到什么疼爱呢!我十二岁时开始到公社去上学,住学校的大通铺,每周回家一次,来回六十华里。每回刚放学便走,太阳快下山时到家,每次到家妈妈都站在院门口唤鸡回窝。进屋后妈妈给我端上大●子粥,叫我脱下衣服给她洗,但话很少,几乎没有过吁长问短。第二天离家时妈妈会追到门口,因为我丢三拉四,她要么拿着我的帽子,要么抓着我的一本课本,然后在门口站会儿看我远行。后来我回忆起这些情景,对我大嫂说:咱妈那时好像不关心我。大嫂告诉我,“咱妈是话少,你回来看咱妈叫鸡上窝,那其实是在等你。你没到家前,咱妈不时自言自语:‘小四怎么还不回来。’你走时咱妈站在大门口的矮墙里看你走,不见你的影子后就抹眼泪,总说:‘小四个子矮,走三十里可够呛。’”
  我上高中后就到了县里,一学期回家一次,妈妈没跑来看过我。那时班上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来看孩子,我心中酸酸的。上大学后我也是一学期回一趟家,情景同我上初中时一样。母亲倒是定时催妹妹或弟弟写信,但除嘱咐我好好学习外别无他言,更谈不上关心我的感情或思想了。那时我对母亲的三句半挺不满,心想她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学习,怎么过日子,同学都有些什么人呢?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外乡工作,娶了外乡的媳妇。考虑到家里的贫困,我没有先带媳妇登门,怕母亲为礼钱操心。但结婚后,我写了封报喜信,寄了张结婚照和一点喜糖,可两个多月过去了,也未收到母亲的回信。春节时我带媳妇回到家。媳妇一路上冻得要死,小半夜时到了我家,母亲把她让上炕头,除说“来啦”外也没啥话,更没问问媳妇家中情况、我们都置了点什么等。当夜媳妇在被窝中就对我哭,感到十分委屈。我一边安慰她,也一边自个上火。第二天我问母亲,“接到我邮的糖没有?”“接到了。”母亲回答。“那怎么不回信呢?”“唉,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回这个信呀!”看着妈妈脸上的皱纹,再看看镜框里镶在最显眼处的结婚照,我什么也说不出。可是望着媳妇不开心的样,我又埋怨妈妈,你怎么不对儿媳表表你的关怀呢?她可是没花你一分钱呀!
  最后一次见母亲,是1995年夏天。母亲因笨嘴拙舌,劝阻不了天天打架的弟弟与弟媳,同时又看不下他们的吵吵闹闹,禁不住自个生闷气,被姐姐接到她家“逃难”。大姐打电话给我们,说老人家想见见新添的小孙女,于是我们便带着刚出过水痘的孩子去了姐家。妈妈早早地站在姐家门口等我们,我远远地就看出了老人家的苍老:眼睛深陷,颧骨突起,头发花白。我叫女儿去亲奶奶,孩子蹒蹒跚跚地跑过去,妈妈脸贴在孩子的粉脸上,泪眼晶莹:“到底是自己的孩,一点不见外!”在姐家的一周我和妈妈有一搭无一搭地唠嗑,妈妈是有问必答,但很少发问。我看着小女儿问我母亲:我小时什么样?某某事我会怎么做?妈妈总是想一会说:忘了。那几天天气很热,我卷起背心在桌前备课,妈妈就在我身后的板凳上,一边对我外甥说:“你四舅打小就爱看书”,一边用手抹去我背上的汗珠,那时我心里很感动。告别母亲时,母亲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因儿女远去而哭。老人家边抹眼泪边摸我女儿的头,“不知以后还记不记得奶奶,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见到你们啦。”
  母亲一辈子养儿育女,尽心尽力,千辛万苦,比起村子里别家的孩子,我们没有遭过什么大罪,但母亲一辈子感情封闭,也未学会表达感情,她给我们心灵上的温暖相对较少。而且,受着母亲的感染,我从小也感情封闭,不善表达,相当一段时间内被同学、同事视为冷血动物。那时我真的埋怨母亲:您为什么不多给我些爱,教会我表达爱与憎呢?
  我曾经对母亲的性格相当不满,对自己受她影响而形成的性格也相当厌弃。打我记事起,母亲似乎就很少笑过,她天天拉着脸面对我们,面对父亲,拉着脸干活和说话。每天早晨一起来,我都见妈妈站在里屋门槛边,拉着脸骂三哥又尿了炕,或骂妹妹被子叠得慢。吃早饭时妈妈经常是气哼哼地端来玉米饼,气哼哼地往饭桌上一摔,“小冤家,赶紧吃。”下午放学回家,妈妈拉着脸在炕上纳鞋底或补衣服,拉着脸骂我们敲门太重,或拉着脸数落我们又犯了什么错误。我记忆中似乎在我上了大学以前,妈妈的脸始终未开过晴,而我也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从此形成了压抑的性格。
  记得我九岁那年秋季的一天,在收拾秋菜时母亲又与父亲吵架了,当时她边哭边抱怨:“整这一窝孩子,过这样的穷日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现在想来,这段话道出了她为什么拉着脸过日子的原因。孩子那么多,日子那么穷,母亲就有心高兴也高兴不起来。在那个年代,母亲不过是劳作的机器和生育的机器,生活中又有什么令她开心的事呢?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当生我最小的妹妹时,妈妈已经四十二岁了。怀孕既累又笨拙,而所有的活还必须得干,因此怀孕是个沉重的负担。坐月子时也没有帮手,身体不好还得挣扎起来操劳。喂孩子一夜要坐起来几回,奶水也不好,孩子哭闹,吃奶的次数都增多。在这样的生活节律中,清早站在门槛边的母亲,脸色自然不会舒展。母亲对计划生育后来有很朴素的赞同,对我们几个兄弟总说:别多要孩子,多一个是一个累赘。母亲是没办法才要了八个孩子的,她不想当什么英雄母亲。七十年代初县里组织了计划生育队,到各大队做手术,妈妈好几次想去做,可村中还没人开头,村民又说手术队医生都是男的,一个老娘们脱光衣服躺在男医生面前如何如何丢脸等话,妈妈也就缩了脚。但她对此挺后悔,“那回要是结扎了,后两个累赘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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