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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逃(小说)

作者:王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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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难道真的与周舟有关么?桑小晔记得,那是一个头发总是湿漉漉的陌生男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洁白结实的牙齿。男孩每天都要到操场上跑步打球,锻炼身体。刚刚运动完的男孩,光着上背骑着辆破自行车,有意把自行车骑得很慢。桑小晔在后面总是忍不住抿住嘴偷偷地乐。桑小晔能看见他裸着的后背上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现在,桑小晔坐在院子里,依然能闻到男孩身上潮湿而辛辣的体味。
  
  伍沐到桑小晔家接弟弟的时候,周舟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了。那天,又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伍沐还没有来接弟弟。反正桑小晔的家就住在幼儿园旁边,便把伍沐的弟弟带到自己家来了。伍沐到桑小晔家时,桑小晔正在吃饭,伍沐的弟弟也坐在饭桌旁。见伍沐来了,桑小晔笑笑,说过来一起吃吧。伍沐并不像在小镇长大的孩子那么忸怩,稍稍犹豫了一下,道了声谢便坐下了。桑小晔说,你怎么每天总是那么晚才来接弟弟?伍沐说他每天要等中学里放学之后才能来,有时老师还会布置好多作业,做完了才让走。桑小晔便问,那你们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接?这本来就该是他们的事。伍沐抬起头看了桑小晔一眼,想说什么,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伍沐的家庭情况,桑小晔是知道的。学生登记表上除了伍沐父母的年龄稍微大了些,看起来是一个很平常的三口之家。但是登记表上并没有有关伍沐的资料,因此桑小晔并不知道伍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家庭中的。
  后来,渐渐地熟了,桑小晔这才从伍沐的口中得知,伍沐的父亲是月城的下放知青,伍沐则是父亲的私生子。那是那个年代发生的一个有点落入俗套的故事。十六年前,伍沐的父亲为了得到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与大队支书的女儿结了婚。那时候,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很快就要到来了,但是伍沐的父亲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他已经在乡下生活了很久,以为自己还将永远在那里生活下去。伍沐的父亲有自己相爱的人,那是与他一同插队的女知青。爱人也想圆他上大学的梦,但他们的命运都捏在那个村支书的手里。支书的女儿虽然不识字,却像山里的野花一样俏丽新鲜,而且,她还爱着伍沐的父亲。于是,在某一天的深夜,那个也爱着他的女知青含着泪劝他答应了婚事。
  举行完婚礼之后,上大学的一切手续也都办妥了,那个终日与伍沐的父亲厮守在一起的女知青的肚子却再也藏不住了。在那个年代里,破坏上山下乡是要判重罪的。伍沐的父亲偷偷领下罪名,被大队支书关上门痛打了一顿,又悄悄庇护下了,但大学却不可能上了。显山露水的女知青被藏了起来,伍沐生下来之后就被送到了月城。
  事情原本就应该这样结束了,可命运却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变化。抚养伍沐的爷爷奶奶去世了,女知青在月城也早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根本就不可能认他,伍沐必须要回到父亲身边。后来,伍沐总是反反复复地告诉桑小晔,他第一次到父亲家时的感觉。伍沐说我什么都不愿意看见,只想哭。一直放在我书桌上的那张父亲的照片是那样年轻潇洒,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他怎么可以变得这样老?
  伍沐的父亲与支书的女儿生了四个孩子,全部夭折了。四个活生生的小生命,都是没过周岁就死掉了。伍沐说,那是因为支书女儿家的遗传基因有问题。被悲伤压垮了的女人,像疯了一样抱着僵死的孩子不肯放手。但是每次疯狂的悲伤之后,都是更加疯狂的放纵。伍沐的父亲知道,她是想要孩子想疯了。女人在黑暗中追逐着他,像章鱼一样缠着他,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吸干了。
  第五个孩子终于出世了,是个男孩。女人却更紧张了,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在梦里也像是一只被追得无处可逃的兔子似的惊恐不安。一睁开眼睛,便口干舌燥地盯着那个不成形的肉团一样的男孩,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这样的紧张是可以传染的,伍沐的父亲很快便变得和女人一样地疑神疑鬼。他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在哪个节骨眼上又会出点什么问题。就像是在怀里揣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说不定在他们大声说话或者是忍不住打喷嚏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碎掉了。然后,那些尖锐而破碎的东西会割伤他们,让他们流血流泪,坐卧不宁。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么等着。像是害怕,又像是在期待,整日心惊肉跳地等着那东西碎在自己手上。
  日子在惊恐中一日日地过着。就在这时,成千上万的下放知青开始返城了。伍沐的父亲也想过,却总觉得这对于他是不可能的了。他应该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根已经扎下来了。那个在城里的家,除了偶尔去封信,例行公事一样地问候一声,现在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已经是小镇的一名机关干部了,回月城又能怎么样呢?去街道小厂糊纸盒?还是到仓库做搬运工?不,那遥远而陌生的生活并不属于他。而且,现在他有儿子了,生活终于可以平静地过下去了。
  然而,伍沐来了。
  他第一次见到伍沐的时候,便感觉到了那股从里向外的仇恨。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他没见过几次面的儿子,他是恨他的。他觉得这是命,是向他索要什么东西来了,他逃不过的。他第一次答应着伍沐叫爸爸的时候,就明白了,他逃不过的。伍沐后来对桑小晔说,父亲其实是爱他的,只是这爱是用别一种方式表达罢了,这爱就叫做仇恨。桑小晔一点也想不到,这是十六岁的伍沐说出来的话。
  伍沐总是出人意料的。伍沐说他在那个家里连走路都是踮着脚的,生怕把什么东西踩碎了。后母对他好,像对客人一样客气。父亲也对他好。可他就是不愿意在家里呆,他说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后来,终于有一天,他们连弟弟也不在意了。伍沐说,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曾经是他们最珍惜最在乎的东西。就因为弟弟没有像前面四个孩子一样死掉,现在他们竟然不在乎他了。他们各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隔膜又仇恨。因为过于专注了,经常忘记做饭,甚至忘记去幼儿园接弟弟,后来这任务干脆就落到了伍沐的身上。
  
  伍沐到桑小晔家渐渐地多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桑小晔看着这兄弟俩太可怜,有意想帮他们。作为回报,伍沐有时也会帮桑小晔做点体力活,去粮店买大米,骑着自行车去离小镇五六里远的煤气站换煤气之类。这样的活儿,原本都是桑小晔一个人做的,现在有伍沐帮忙,自然方便了许多。而且,伍沐和弟弟又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吃晚饭,时间一长,大家都有些习以为常了。有时,伍沐还会在饭桌上顺带着给桑小晔讲讲他以前在月城时的生活。
  回忆往事的时候,伍沐的脸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个大人。伍沐数着月城的一条条巷子,告诉桑小晔那些巷子的名字,以前在那些巷子里的台阶前,跟谁打过架。但是少年人的记忆常常是不确定的,过不了多久,伍沐又会否定自己,像是刚才说过的那些都跟自己无关似的。伍沐的描述支离破碎,东鳞西爪,就像是早晨上课前二分钟的奔跑,急吼吼地想告诉桑小晔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因为说不清楚,无法表达自己,只好站在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等到桑小晔失望地打算放弃的时候,伍沐反倒会说出几句惊人之语来。
  伍沐说,为什么我哪里都不属于?在月城的时候,他们骂我是野孩子,应该滚回乡下去。可在乡下的时候,他们又说我是月城的。我到底应该属于哪儿呢?伍沐仰着脸,看着桑小晔。伍沐长得很好看,清秀端正的一张小脸,光滑的皮肤,柔软的头发覆住了半个额头。桑小晔不禁暗暗地惊奇着,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孩子竟然会没人要么?
  伍沐告诉桑小晔,自己在小学三年级之前一直是个好孩子,直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一次,学校里开运动会,要求家长与学生合作进行趣味赛跑。爷爷奶奶已经老了,根本不能参加这样的比赛,伍沐也只好退出来。班里只有伍沐一个人退出比赛。运动会结束后,有个男孩在伍沐身后喊,这下你知道自己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野种了吧?伍沐跳起来,一拳把那个男孩打倒在地。那个男孩是班里的小霸王,见他吃亏,一下子来了五六个男孩要给他报仇。伍沐被掀翻了,叠在罗汉的最底层。伍沐趴在烂泥地上,嘴巴里有粘粘的唾液流出来,涂了一地,但是伍沐没有哭。伍沐说,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学会打架的。谁都想不到,长得这么标致清秀的伍沐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疯子似的。伍沐打架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有时只要别人对他多看一眼,或者无缘无故地笑一笑,他就有可能扑上去。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比他高出一个头,还是比他壮实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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