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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4期

逃(小说)

作者:王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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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伍沐经常满面灰尘、鼻孔流血,衣服被撕得一缕一缕的。见他这样学坏,不争气,开始的时候,爷爷奶奶还会打他,后来便开始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他对面,恨恨地看着他。伍沐并不愿意让他们生气,可是他们这么恨,他也恨。有时,伍沐呆在家里的时候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但是只要一离开家,越发比从前打得凶了。然后,回家之后又是同样的仇恨和同样的逃逸,循环往复。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伍沐上中学。
  后来,便是爷爷奶奶的去世。
  伍沐第一次那么直接地面对死亡,几乎吓呆了。早上吃完饭后,爷爷还坐在藤椅里边啪啪地玩健身球边看书,可只有一转眼的工夫,爷爷已经倒在地上了,健身球滚出老远。爷爷坐的那把藤椅的扶手上的藤条已经脱落了,是用白色尼龙绳续上的。远远看过去,像是打了块补丁。伍沐站在远处,说爷爷你怎么回事?伍沐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可爷爷脸上的表情把他吓住了。那是忽然遇上了什么意外的事,吃惊到了极点,又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那种费力又艰难的表情。像是手中的那些球不是掉在了地上,而是一下子被他吞了下去。爷爷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咀嚼,又像是诅咒,咬牙切齿,如痴如醉。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伍沐目瞪口呆地盯着爷爷的脸,在爷爷身边站了很久,这才想起来该叫人。可叫谁呢?奶奶几天前就生病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咳嗽发烧,一直在床上躺着休息。伍沐觉得至少应该先让奶奶知道。可等到伍沐到房间里想把奶奶推醒的时候,发现奶奶的身体已经硬了。
  虽然隔了这么久,告诉桑小晔这一切的时候,伍沐趴在饭桌上,依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桑小晔伸出手去,想安慰他。手指触到伍沐身体的时候,桑小晔忍不住身体一紧,就像中学时隔着层排球网与那个男孩勾手指头时的情形一样。然后,桑小晔便犹犹豫豫地把伍沐抱住了。
  这是桑小晔第一次碰到伍沐的身体,虽然在这之前伍沐总是隔三差五地在这里吃晚饭,桑小晔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对伍沐还会有别的感情。当桑小晔把伍沐抱在怀里的时候,便发觉自己早就想这么做了。她与伍沐似乎久已相识,伍沐就是十五年前那个在操场上跑步流汗的男孩,她早就想这么抱着他了。
  哭泣着的伍沐像冰一样冷,桑小晔抱住他,只想用自己的身体把伍沐暖过来。伍沐像是知道桑小晔的心思,像猫一样伏在桑小晔的身上。伍沐的身体也像是猫,光滑柔韧得几乎不像是人的身体。那一晚的夜像墨一样黑,黑得暧昧又充满诱惑。桑小晔流着汗,与伍沐一起哭,哭得翻江倒海,天翻地覆。事情刚一发生的时候,桑小晔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她真的是想帮这个孩子,这时候,她觉得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帮他。有一瞬间,桑小晔已经后悔了。是伍沐让她明白,她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那时候,伍沐就像个真正的男人,而她则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桑小晔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真是白活了。虽然也与周舟结婚这么多年了,可竟然是伍沐,这个十六岁的男孩,让她觉得自己真正像个女人。
  隔着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孩子,桑小晔看着伍沐远远地走过来。这孩子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像一棵杨树一样,见到阳光就疯长。脸上的肌肉有点发硬,嘴唇上已经开始有胡须了,却依然是一副城里人的样子,与小镇的孩子不同的。伍沐像个大人似的看着桑小晔,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那目光,就像个曾经沧桑的老人。
  伍沐叫她姐姐。那是1992年,那一年,桑小晔二十九岁。
  
  伍沐的父亲与后母彻底不管伍沐和弟弟了。
  后母终于疯了。伍沐对桑小晔说,她早晚会疯的,死掉的那四个孩子就应该让她疯。父亲开始打伍沐。以前父亲虽然不喜欢他,但从来没打过他,对他就像对客人。可现在开始打了,拚住命地往死里打。伍沐给桑小晔看身上的那些伤痕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是给桑小晔看的不是被打的伤,而是别的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伍沐对桑小晔说,父亲也开始打弟弟,那个女人是因为弟弟没有像那四个孩子一样死掉才疯的,所以父亲也恨弟弟。
  伍沐不愿意留在家里,他知道父亲恨他,是他让他失去了前程。他原本应该比现在生活得更好一些的,回月城读大学,然后在大学里教书,做学问。他们家族的人都是这么生活的,是伍沐毁了他。还有那个女知青,他也恨她。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不管了,把一切都交给他。他觉得与女知青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凭什么要替她承担这一切呢?他最恨的是妻子,这个让他的后半生都与这块土地离不开的女人,有时他恨不得杀了她。走在小镇那些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纹一样的小路上,他会在某一刻猛然意识到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但是他知道,他再也走不出去了。就因为这走不出去的异己感,他开始了永无休止的仇恨。他觉得那些死去的孩子就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可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作他妻子的女人却偏偏不愿意接受这惩罚。她不愿意沉下去,还在拚住命地挣扎,结果只能是把他一起带下去,沉到更深的地方。
  伍沐后来跟桑小晔说,是父亲自己不愿意,不愿意生活得更好一些。恢复高考之后,许多人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参加考试。他恨所有人,他就是要让这仇恨留在心里,让它一点点地发芽长大,生根开花。他甚至不愿意回月城,可是却偏偏让伍沐到小镇来。伍沐说,他宁愿在月城流浪,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他是因为桑小晔才没有逃走的,要不是桑小晔,他早就逃走了。他宁愿无家可归。
  桑小晔觉得伍沐一定是弄错了,事情也许不像他想的这样,肯定是在哪个关节出了点什么差错。她比伍沐大那么多,也是经过事的人,虽然她相信伍沐说的那些都是真实的,可还是直觉地认为伍沐不应该这样想。有关伍沐的父亲、继母,还有弟弟,他们肯定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想劝他,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伍沐满身的伤,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此,只能沉默着。
  桑小晔就是那时候决定要带着伍沐逃走的。她觉得,她应该帮伍沐,她要让伍沐生活在月城。伍沐在这里就像是一条缺氧的鱼,总是被憋得青头紫脸的。她不愿意看到这一切,不愿意看到伍沐受伤、受委屈。而且,伍沐口中的月城让桑小晔向往不已。
  炎热的月城在桑小晔的想象中是威仪的,像平江府、贡院街这些地方,总让桑小晔想到那些长途跋涉到月城参加科举考试的书生,疲惫不堪又满怀希望的。还有杨将军巷、洪公祠什么的,都是让人一眼看去便要望而生畏的。可月城又是那么地让人可亲可感,伍沐一数一大串的地方,什么破布营、菱角市、糯米巷、钞库街,光听听这些名字就足够让桑小晔神往的了。现在,桑小晔经常彻夜都在梦中。在梦里,十多年前与那个陌生男孩的一切似乎又悄悄回来了。那些曾经纠缠着她,撕扯不开的东西,让她惊悸不安,颤抖不已。
  桑小晔悄悄计划着出走的事。周舟虽然生意做的并不小,但在金钱方面却对她防得紧,除了一点家用的零钱,周舟从不给她钱。桑小晔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部取了出来,那些自己喜欢的书,则一本本地送了别人。然后,买来一只大号旅行包。桑小晔把两个人用的生活用品装在里面,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桑小晔拎着大号旅行包走在小镇的大街上,已经能看见遥远的月城的马路了。正午的阳光被宽大的梧桐树叶筛成了一条条的,落在月城热辣辣的地面上,明亮的反光几乎一下子就灼痛了桑小晔的眼睛。
  终于有一天,在伍沐又挨了父亲一顿暴打之后,桑小晔对伍沐说,我们走吧,离开这儿。那时候,伍沐正躺在桑小晔的怀里。伍沐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桑小晔的脸,说姐,我听你的。那天的夜黑沉沉的,纷纷扬扬地下着小雨,像是几百万年也不会停的样子。伍沐的屁股已经被父亲打脱了皮,痛得又闭上了眼睛。桑小晔盯着窗玻璃上像泪水一样流下来的雨丝,说伍沐我们走吧,带着弟弟一起走,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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