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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3年第5期

江堤散文两篇

作者:江 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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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我原本打算等风停了之后再回故乡一趟。直到中秋,风也没有停止。中秋一过,风反而更大。草堂旁边有一株高大威猛的古枫,夫之命名为枫马。这年秋天的最后一天,气候特别暴恶,我来到草堂凭吊。冷风狂吹,枫马和紫藤上的叶子落了一地。我担心泥砖砌的房子支撑不住。若是从前,残砖早已更换,徒子徒孙的后裔会凑钱炼瓦烧砖,季节的邪气早被这种添砖加瓦的阵势吓跑。我站在草堂前,手脚冰凉,浑身发抖。“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这等清傲的松形鹤骨的对子,一点也不能解除我内心的寒冷。
  一个老者说已有好多天无人到草堂观瞻了。设若这是一处平常人家的居所,又或是二十年前无人将它作为文物看管,屋里一定有人生着炭火了。铜壶里温着酒。客人来了,喝上两口,体内的寒气就拔出来了。房子多时就没人住了,生活气息褪化,纸墨的香味和嗷嗷的书声俱已消散。大堂挂着一块“衡岳仰止”的大匾,跋文字小,我用电筒照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衡阳王船山先生,国朝大儒也,经学而外著述等身,不惟行谊介特,足立顽儒。新化邓学博来金陵节署,言其后嗣谋梓遗书。喜贤者之后而克绍家声,因题额以寄。道光十八年四月望总督两江使者前翰林院编修安化后学陶澍敬题。”跋中所称邓学博即邓显鹤。题匾的时候,陶澍驻南京总督府。大堂正壁上嵌有夫之神像,上题 “孝思恬品霞灿松坚”八字,正中有“玉音”二小字作像赞。系王吾集明永厉帝诏旨而成。两侧是夫之自撰堂联:“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字是新书上去的。右厢阁楼楼梯已枯朽,楼上的遗书雕版不知何时散佚。
  我从阁楼上爬下来的时候,发现无数的春天已从楼梯上走过了。
  一只白蚁蛰伏在墙脚的木屑里,想着美丽的春景。
  秋天的最后几个时辰,我坐在门槛上拥着大风读王夫之。收荒货的人在成堆的落叶里翻来倒去,然后用一把铁钳捅白蚁窝。我说你小子要是有本事就把墙脚旮旯里的白蚁也给我捅死。一只飞翔的蚂蚁在风里喊着要跟我“对话”。我说你到城里的大街上去对话吧,我现在只对王夫之有兴趣。
  回长沙的时候,途经南岳衡山,我抬头仰望山顶,怎么也望不到头。“衡岳仰止”的意义一下子显得很明了。
   大风突然停息了。
  
  瓦片
  
  文化是人与时间拉锯的产物,依附于某一载体而存在。我躺在岳麓书院的草地上想事情,一块瓦片击中我的额头,我看见瓦片上有血的痕迹,知道那是生命与文化碰撞之后流出的血。那块瓦片我始终没有丢掉,后来我对它的纹理作了研究,证实那是一块南宋时期的瓦片,也就是朱熹重建岳麓书院时候的瓦片。由此我对文化与人的碰撞有了新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孳长了我守株待兔的心理,每每想文化的时候,便希望有一块瓦片撞击我。
  为一块瓦片的事,我开始认真思考文化问题,思考文化以什么方式进入我的生命,对文化物质的来龙去脉突然有了兴趣,我生命的每一次痛每一次失血是否都是文化引起的。一块最小的文化生命也比我坚强。有一天,我倚在成堆的瓦片上读朱熹,那些明亮的或暗淡的思想从书里跑到碎片上去玩耍,我听见它们簌簌抖动、窃窃私语,一副惊奇的久别重逢的样子。后来,就见它们和瓦块拥抱在一起。我听见瓦块说:“我在八百年前就识得你了,你的隐秘的气息一点没有变,你像一个脱光衣服的神,像投影到光明中的鸟那样与人们相见,总有那么多人抬头望你,与你迷离的目光相遇,而我已经苍老了,像斗笠一样被风雨撕裂了,我无法再跃上屋顶,为你的追随者阻风挡雨。”那个时候,我看到瓦块上面好看的花纹,湿湿的,有心痛的泪感,神,跪在上面,为文化祷告。我由此认定,瓦块有生命,而且在文化面前也会失血。
  我刚到岳麓书院的那一段,喜欢到窑场里去帮工,像老牛一样光着脚在窑泥里转圈儿,我喜欢老牛那种感觉。有时在窑泥里一转就是一整天,那种境况与我伏在院内的窗前,读一整天的书或者爬一整天的格子没有什么区别,有一种满足在里面。有一次,我将老窑师支开,让自己回到一种纯粹的宁静中,窑泥与我胶着在一起,新鲜的感觉总是蹑手蹑脚地跟着我,仿佛有一群猫在岳麓书院的屋顶上幽幽地走动,闻得到走动的气息,而不知道那只猫具体在什么位置;有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在岳麓书院的回廊里散步,视线穿过层层的楼阁殿宇,皈依在一片瓦上,如同一种宗教的回归,让我觉得气象非凡,这时脚下的窑泥悄悄地蠕动,像虫子一样抓我的脚板,我知道我生命中深藏着的某一点风流倜傥的东西,比如一本书、一张字片或是一座庭院快要被窑泥窥破了。窑泥传递给我的这种痒痒的感觉,使我潜回到文化的初始状态,体悟到自然生命在向文化过渡的过程中带给人的乐趣。
  我曾想,以朱熹事必躬亲的个性,他一定到窑场察看过,就像一个从容泰然的花匠,体味着繁花的温婉与自信,那些瓦经过他的批示源源不断流入他重建的岳麓书院。那个时刻,窑场与他的生命是浑然一体的,在湿润的地气中,他获取了一种文化的真气。至于他是否像我一样赤着脚到窑场帮工,是否如老牛一样在窑泥中转圈儿,谁也不知道,有关他的传记都略去了这一点。我曾对历代的瓦的制作工艺进行过研究,发现除外观各有其时代特性之外,营造方式基本没有更改,假使朱熹到窑场帮工,他所了解到的工艺流程大抵与我所见无甚区别,只是内心的感受会完全不一样。
  瓦是一座庭院的羽毛,驮着庭院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当人用汗水去迎合它,用阳光去娇宠它,用精神去打磨它的时候,它才有翡翠般的晶莹,才会有朱熹一样高贵的血统。
  面对窑场,是需要跪拜的。除了精神,也还需要体力的付出。比如,踩窑泥就是一种需要体力付出的疲倦的活儿。窑泥从窑土变成熟泥,需要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每一点演变都是汗水浇出来的,一个窑工一辈子流过的汗,如用水来换算的话,可供几个教师喝一辈子。而这种蜕变暗含一种艺术的悟性在里面。物质的气息被人的汗水收服之后,将变成文化的物质。窑泥越接近熟,艺术的秉性越强,人所付出的力气也就越多,就像满锅的糯米饭,粘粘地将你的脚牵住。往往是窑泥快踩熟了,劲也没了,人立马就可以处于睡眠状态,而且一睡就熟。虽说是熟睡,脚却不会停止,依旧一腿一腿从窑泥中艰难地拔出来。对于窑工来说,在窑泥里睡觉是常有的事,不过听觉不能睡,因为窑工是凭声音来分辨窑泥的熟透程度的。后来,我喜欢躺在岳麓书院的草地上看书,每当看累了想睡觉的时候,耳朵里就响起窑场里那种啪叽啪叽的伴奏声。这种声音与我的心率搏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主宰着我的文化需求。我的一辈子,怎么就走不出这种声音呢?!
  我不知道,一坛窑泥的涵盖性有多大;或者说,一坛窑泥能做多少青瓦。那些瓦覆盖在屋顶上,可以从多大的层面上挡住风雨,让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在它的恩赐中回到宁静的书本中。我也不知道,作为一片瓦,一辈子覆盖在岳麓书院的上空,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会不会因为苍茫,因为盛衰,因为历年的战火,因为读书人的饥寒与迂腐,而扰乱了本身应有的宁静,打乱了本身的生活秩序。我曾趁工人打扫瓦顶草屑的时候,爬上瓦檐窥探瓦的生活。它们在萧瑟的寒流里仍然坚守在岗位上,不攀比不依附不屈就,像安静的妇人匍匐在油画中养息,一点浮躁也没有;又像画中的树,鹅绿鹅绿,日日更新阳光和风雨的姿势。而书声,如同一枝幽兰,在灵魂里盛开,弥漫一种永恒的圣洁。那时候我想,它们在屋顶上与风雨和时间搏斗,其实很幸福。
  瓦块下的空间是细雨缠绵的,与酒店、歌厅的空间的委顿完全不一样,这是因为文化起了作用。如同一个气场,瓦块经过文化气流的蒸润,已不仅仅只是瓦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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