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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4年第6期

L县见闻

作者:王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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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里畈。这是L县东南部的一个大镇,当地税务分局的朋友说,这是全县最富裕的一个镇。我在镇上粗粗走了一圈,只见好几条长街上,一家挨一家的,都是小商铺。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卖摩托车的商店,嘉陵、本田、山崎,还有英国的Gerige牌——有一家商店门口扯着大字横幅:“英国Gerige摩托车向广大中国用户提供全面的服务”,各种型号济济一堂。据说,L县的摩托车有两万辆之多(全县人口是五十九万),其中不少是无照车,就那么在乡间的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驰骋。有一晚,当地朋友用摩托车送我回L家湾,在漆黑一片中颠簸了将近十分钟,突然在一座桥头遇到警察查夜,那朋友正尴尬——一位年轻警察已经盯住了那个应该挂车牌的部位,从警车上又下来一位年长的警察,是熟人!于是寒暄两句,顺利过关。
  镇西南的汽车站对面,竖着一块醒目的标语牌:“经济发展是硬道理,招商引资是硬本事,项目建设是硬成绩。”三个“硬”字,将当地政府对自己工作目标的理解,说得清清楚楚。旁边的一面三层楼房的外墙上,还有一幅更大的标语:“无女不嫁,无女不好,无女不宁。”镇上的朋友解释说,当地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影响到镇里的政绩,才刷出这样的标语来。可后来,在别的地方,我不断看到类似的标语(还有这样的:“严禁非法胎儿鉴定和选择性引产!”),在远离三里畈的一个公路的三岔路口,L县的计划生育局还专门立一块牌子,标明各种针对胎儿鉴定和引产的罚款数额,最高的一种是七千五百元,这就明显不是三里畈一地的问题了。看起来,要让官员真正出力解决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算进考核政绩的指标。
  在镇上逛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一幢奇怪的巨型建筑,五层楼高,方方正正如一座城楼,外墙是白色瓷砖,顶上还有四根圆柱,撑起一个琉璃瓦的翘檐式屋顶。“哦,那是镇上一个富翁的家,想进去看看吗?没关系的!”陪同的税务朋友挥挥手,领头走进那大屋。“请上楼,请上楼!”看清来人是谁,主人满脸堆笑地招呼。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瘦瘦的一张黑脸,将我们迎入二楼客厅,“我这里每天都有客人!……”客厅足有五六十平米,铺着地砖,中间一圈木沙发,西墙立两个一米多高的瓷花瓶,空空荡荡。主人是一个煤商,从大同贩煤至本县。“老板,生意好做吗?”我问。“不好做!能源紧张,煤价太不稳定了……”“大同的那些小煤矿……”“我的煤都是从大矿采购的!那些小矿的煤质量没有保证,我不敢进的。”大概是有税务所的人在,主人很快就把话题扯开。听说我们来自上海的大学,他立刻讲起自己儿女的教育问题:“我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一人一层楼!……大儿子书读得不好,在省里一个专科学校念书。……老三不错,以后去上海读大学!我是文盲,没文化……”
  我不习惯他讲起“我有三个儿子……”时的那种骄傲——在今日农村(也不止是农村),子女的数目已经成为贫富差异的重要标志,起身告辞。煤商陪我们下楼梯,在转角处的窗口停下,指着楼后面的一块足有一亩半的空地,和空地尽头的两排平房:“这都是我买下来的。我这楼房的地面,和楼前面的地(至少半亩),也是一起买下的。”“要一大笔钱吧?”“总共十四万。”这么便宜?税务朋友看出我不大相信,出了大门就向我解释:“要招商引资啊,就送土地给人家!”他还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某投资客以八十万元买下镇上一家破产的小工厂,作为回报,镇里以每亩一万元的低价将工厂周边的二十亩土地卖给他。投资客挂出一块“××股份公司”的招牌,象征性地摆几张办公桌,一分钱生意不做,也一分钱税不交,却转手以八百万元的价格,将这些土地抵押给银行,空手赚进七百万!“瞎搞!”事情过去快一年了,税务朋友说起来还有点气忿忿。
  “那你不查他的账?”朋友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这里小地方,不正规,那些人,”他指指周围那些两层或三层的自建住宅,“都没有账的,我们只能大致估算一个税额,然后每年递增。他说没有生意、亏本,我们也很难查……”这朋友是个重友情的人,遇见朋友,空口能灌下两杯白酒。虽然当了税务官,是非却没有忘,有一次酒酣耳热,当着同事和我们的面,他大声说:“我们是不怕的,我们有法律,就是县长来说情,也没有用!”可是,遇到那样的投资客,他却毫无办法。
  
  从X家坳中学到L县一中
  
  X家坳中学距L家湾不到两里路,是同事初中时(1980年代早期)的母校。在L家湾附近的公路边,我两次看见一辆车头贴着写有“X家坳中学欢迎你”的大红纸的小面包车,匆匆驶过。当天下午,同事来邀我了:“去X家坳中学看看吧?他们今天开学……”我有点纳闷:才八月中旬,怎么就开学了呢?
  从公路向右转入一条砂土路,穿过一片稻田,就到了学校。果然是开学了,三层的主教学楼挂着横幅,几个工人敲敲打打地在一间学生宿舍里安装货架——这里要改成一个小卖部。校园西头,一个大玻璃窗的新食堂即将竣工,镀铬的门窗框的保护纸撕得七零八落。两长列带有廊柱的平房,是男生宿舍,墙漆剥落,锈红色的铁皮木门上写着粉笔字:“高一(2)”。大礼堂还是如二十年前那样,排满了双人木床,“我就在这里面睡过”,同事回忆说,“七八十个人一间!”和以前一样的还有厕所,灰顶,一排小方镂空窗,高踞在靠北的坡上,其中的光线和气味,二十年没变。
  同事昔日的一位老师,学校语文教研组长,热情地招呼我们去主楼的校长办公室喝茶。他五十岁上下,皮鞋,挽着裤管,似乎不怎么习惯说普通话,但我大致能听懂:这两天忙得很!要和别的学校抢生源(我立刻想起那贴着红纸的小面包车),所以提前开学,计划招四百人,今天来的一半还不到!过两天老师们再分头到村子里去找,还会再来一些学生的,但计划大概完不成……
  我问起学生这两年高考的成绩,语文老师略一迟疑:“考进专科的在内,超过百分之三十了。”“那另外的百分之七十的学生,明知道自己考不上的,他们读书的情况怎样呢?”我紧接着问。“也一样学啊,他们大部分还是希望能考上的,不然就不读高中了。也有一些被家长硬送来读的,就在学校里玩……”说到这里,他深叹一口气,“起码有百分之六十的学生的家长,到外面打工去了,不少是父母都在外面的,家里没人管,这些学生的心理成长有问题啊!”
  三十多岁的校办主任也被拉来了,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说起学校的财政状况,直皱眉头:“学校需要的经费当中,县财政拨款只有三分之一,其它的?向银行借呀,寅吃卯粮!再就是靠学费了,高中?一学期连学杂费是两千元…… 不过,我们教师的工资是按月发足的,八月发七月的,也是寅吃卯粮!就拿我来说,中级职称,”他的语气有一点骄傲,“每个月能拿到一千二百块!”“在这里算高的吧?”我试探地问。“是。别人要少一点,一千块左右。”
  “×主任!那边……”一个职员模样的人急匆匆进来,满头是汗。我们不好意思再耽搁他们,就此告别。晚霞笼罩的校园里,三三两两的都是新生,有端着脸盆在水龙头边洗衣的,也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个子似乎普遍比上海的同龄人矮小一些,花花绿绿的T恤衫、牛仔裤,一个淡青色衬衣的女孩子,染一头黄发。
  校门口竖着一块木板的告示牌:“校园卡……,成本费三十元。”在上海,我所在的大学的附属中学里,这种中学生必买的校园卡是免费提供的。L县的银行厉害。
  走在回L家湾的路上,回望那渐渐隐入暮霭的学校的主楼,同事感慨万分:“我读书那会儿,这学校不错的,被称为县里的四中,有很用心的老师,可惜现在都去了县一中!乡下的孩子再不能就近读好的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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