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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2期

衣锦还乡(小说)

作者:叶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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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毅也曾经打算考研究生,跳出去。但高考和高考之前的考试,已经让他武功全失了,一想到考试,他就头皮发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学里混毕业的。再考历史,意思不大,考别的专业,他一点信心都没有。考试就是这样,得有必胜的信心,不然就会半途而废。周毅参加了一次研究生考试,未果,就这么灰溜溜地结束了自己的考试历程。他的人生历程,就这么基本定型了。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这条正轨,让他们可以不用费心,不必思考,就这么按照惯性,即可往前滑行。
  马小燕从来都没有斥骂过周毅,但是周毅在心中自己斥骂自己是个窝囊废,没用的东西。他的同学中,好像没有一个混得像他这么糟糕的,以至于他后来甚至渐渐地开始有意地回避这些同学,回避跟他们聚会的机会。有好几个同学本来也分配在普通中学里教历史,但是人家没有几年就跳槽了。有些在国营大企业里干,有些在中外合资里干,有些坐在几十层楼高的写字楼里当经理,有些出国读书毕业后变成了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他们一个个都过得飞扬跋扈,过得春风满面,好像到月球上旅游过了一样。只有他原地踏步,一成不变。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过得这么差劲。
  等到儿子周枫出生之后,他的日子过得就更加艰涩了。房改、公积金、商业贷款,大家的房子都很宽敞,只有他们还一直蜗居在学校分配的一间建筑面积三十九平米的一室户里。他自嘲说,还不算最差,至少,煤卫独用了。他不能贷款,也不敢贷款。他和马小燕的工资收入,基本上都交给铁路和其它有关的交通部门了。就是地段最差的两室一厅,他也付不起首付款。即便付得起首付,他也还不起月供。马小燕的父母都是上海支边知青,就她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也需要马小燕照顾。他们两头奔波,好像一对呆头呆脑的野鸭子,在南南北北地飞来飞去。他们的人生,就在这种赶路中,耗费了。所以,马小燕一度对中央电视台联欢晚会感到非常恼火。她认为那些唱歌的家伙,那些主持人,都是交通运输部门的奸细。他们打着高尚的旗号,为交通部门出力。他们谈论亲情,他们说起封建时代的那些流毒,什么孝敬、团圆,诸如此类,语气中都流露着一种铜臭味道。
  然后,就是每年一次的折磨——回家过年。
  一想到“回家”这个词,周毅就感觉好像嗓子眼里凭空跳进一只蛤蟆。
  过了元旦,眼看春节就要临近了,他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年年如此,每次临近春节,他都本能地感到于心有愧。本来他和马小燕挣的工资就不多,有了孩子之后,日常使用已经捉襟见肘,还要隔三岔五悄悄地给母亲寄几百块钱。每年到年底攒下的一点钱,回一趟家,就基本上花费殆尽。飞机他们从来都不敢乘,火车票年年见涨,铁路局还有上万种在春节期间上浮车票价格的理由。从上海到长春,两个人一趟来回,车票近两千。给家里一至两千,给七姑八姨买这个礼那个物,派送小孩子少则五十,多则一百的压岁钱,这就五千多出去了。他们的钱兜底清空,一分不剩。
  家里有各种理由让他寄钱回去。村里人都说,他在上海,当官发财,日子过得好,钱多得发愁花不出去。有一次,村里小学捐资,村长找到周毅父亲,父亲爽快地替周毅捐了一千元。然后,让周毅的母亲给周毅打电话。马小燕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周毅只好悄悄地去找王晓峰借钱。村支书的儿子结婚,周毅父亲让周毅寄一千块钱回去做红包。周毅没有跟马小燕商量,直接找王晓峰借。
  村里有个二流子准备贩猪,找周毅父亲借钱,周毅父亲给周毅打了一个电话,让寄两千。周毅想,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了。
  一个星期之后,母亲打来电话。
  周毅一听见母亲的声音,头皮就发紧。
  他说:“妈……”
  母亲没有说话,就好像电话的另外一头是某种难言的虚空,有一种不祥的气氛,从遥远的东北,带着冷森森的气息,钻进周毅的耳朵里。
  过了很久,周毅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因为周毅不肯借钱,他父亲气病了,上县城医院打了三天吊针。乡亲们都一致谴责周毅的不孝,说他一离开东北,就忘本了。上海那旮瘩,是出产黄金荣和杜月笙的,蒋介石也在那里混过,都是大流氓、王八蛋。周毅在那里打滚,还能有个好?大家都叹气,想着周毅的为富不仁——大家都一致认定,在上海这么久,周毅一定是发了大财。问一个发大财的乡亲要点东西,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周毅父亲很希望通过周毅,来让自己在村里树立起一个高大的形象来。周毅的拒绝,让他感到人生已经毫无意义了。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脸都丢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毅听着,心里就凉了。
  马小燕其时正在拆旧毛衣,准备新打一件。她看也不看一眼,就淡淡地说:“又是你们家打来的电话吧?”
  “不是不是,只是一个朋友……”周毅随口撒谎。
  周毅不得不向马小燕撒谎。
  电话里,母亲说:“要是你爹有个好歹的,我也不能活了……”
  周毅不得不老着脸,又去找王晓峰。
  王晓峰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给了他。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结婚,看上了上海产的什么数码相机,周毅母亲让周毅买一个送礼。周毅心里难过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跟母亲说:“妈,这个就算了,也不好寄……”
  “有什么不好寄的?”母亲说,“上邮局,打包!简单!”
  周毅又一次找到了王晓峰。
  王晓峰笑容可掬地说:“老周,手头又紧了?”
  周毅鬼使神差地说:“没有,没有,没有……”
  王晓峰说:“没有?没有你无缘无故来找我?”
  周毅说:“怎么?不行吗?咱们老哥俩,喝两瓶还不行么?”
  跟王晓峰喝了两瓶,周毅越喝越愁。他感到要维持自己在上海的“成功人士”的形象,实在是太困难了。他这么做,不过是让家乡老父老母们的面子上有光。他自己就是这样,为了成功地扮演这个光辉形象,不得不给自己涂脂抹粉,好像电影里的高大全人物一样,朗朗说出来的话,都空空洞洞,虚假响亮。
  “真的不用借钱吗?”王晓峰问。
  “不用,哥们,不用,真的不用!”周毅说,还拍拍胸脯。拍着拍着,他的眼睛就湿润了。他脑子里在想着,除了王晓峰,自己还可以跟别的什么人借钱。最后,他从同事小马那里借了一千块,又从同事小方那里,借了一千块,凑够了数,赶紧给家里寄去。走出邮局,周毅眼前一黑,差点摔在路边。他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活得实在是太窝囊了。他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还可以少拖累别人。要不是念着儿子周枫,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周毅甩甩头,竭力让自己从这种无边的忧郁中清醒过来。
  就这样,周毅就像一头骨头松散的奶牛,被一只遥远的手不断地揉来揉去。到了年底,他感到自己浑身都空了。
  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说:“毅儿啊,回来吧。妈妈想你啊,也想枫儿啊。你爸老了,我也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呢……”
  周毅放下电话,目光一下子就缠在了屋顶的吊扇上。
  他不敢看马小燕,他觉得这个时候看马小燕,自己必须具备飞翔的能力,随时扇扇翅膀,从窗口飞出去,才不会因为羞愧而死。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张罗了一桌好菜
  “有些人好像读了两年书,就六亲不认了,就心狠手辣了……”
  “知识分子,肚子里的肠子弯弯绕绕,就是要比我们老百姓多好些个心眼,打死你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所以,毛主席让他们上山下乡,到广阔的农村天地去,改造自己,是正确的,无比正确。惟一的错误,就是让他们回城太早了,至少还要再锻炼二十年,这就把他们心目中的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的身子骨修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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