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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突古(小说节选)

作者:萧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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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凯达在里面转来转去,时间晚了,再出去买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他转到了杨次仁的小卖店,发现该买的东西都有。凯达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在这里买,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些小店,父亲也不止一次交代过,要在公家的商店买东西。凯达只认为城里那些很高很大的商店才是公家的,但现在去太晚了,他站在商店门口犹豫不决,最后决定还是走,过两天再买。于是,凯达理了理背在身上的背篓,转身准备回家。
  这时,店里只有一两位顾客,杨次仁也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凯达。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凯达身上那件麻布袍子,和有些特别的相貌。这位在京城大学人类学系科班训练过的大学教师几乎一眼就肯定了:面前这个孩子就是神秘的苏人。当年,杨次仁在大学毕业时,论文就是有关苏人族源、文化的题材。尽管那篇论文得了优,获得了导师们一致好评,但杨次仁不满意,他心里知道写出那篇文章自己没有多少功劳——所有的资料都是泡在图书馆查到的。记得当时杨次仁还找到了一本外文原版书,上面有一张1920年代西方传教士拍摄的苏人男子呆板地站在家门口的相片,那位苏人身上穿了一件袍子,和眼前这个孩子的装束没有多大区别。杨次仁还记得,那位传教士怅然地写下了他对这支独特的苏人的印象:“他们是一群孤独、高傲的人,没有任何的宗教观念,甚至拒绝来自上帝的旨意。”杨次仁不由得仔细盯着眼前这个小男孩,以前,他一直想着苏人独特的袍服只能在照片上看看了。现在,西迤省很少有穿传统服装的少数民族。者波几乎都是汉人,其他族群在服饰上至少应该早就同类化了。——但面前这个男孩穿的就是一件袍子,尽管他在上面套了件厚褂子。
  于是,杨次仁主动搭腔:“小兄弟,要买什么东西?”
  凯达回转身,见杨次仁指着自己很弯很勾的高鼻子笑着说:“一家人哩,不要客气!”
  凯达看了看杨次仁,确实,他又高又直的鼻子,还有卷头发都与苏人有一些相像。凯达心一热,觉得这个店主挺热情,还有意思。他没有答话,但改变主意决定就在这里买了。
  杨次仁拿出凯达要买的东西堆在柜台上,想一想说:“小兄弟,我给你八折优惠吧!”看凯达一脸茫然,杨次仁又接着说,“你看,如果火柴一角钱就只收你八分,这条烟五块收你四块,盐嘛要卖一块钱,我只收你八角……”
  杨次仁还没说完话,凯达却退了步,离着柜台愣愣地看着他。干嘛要给我便宜?他要做什么?奶奶可从小就说过,“石头不能做枕头,汉人不要交朋友”。
  这时,更让凯达奇怪的是,杨次仁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抬了抬头,“嗬嗬嗬”大声笑着。
  “大哥就是喜欢你而已。我是东甸的鲁人,知道吗?嗯!”凯达琢磨了半天,总算听懂了杨次仁的话,奶奶说天底下除了汉人就是苏人了。汉人有九十九个,苏人就有一个。哪里有种鲁人,自己可没听说过。
  杨次仁看凯达懵懵懂懂的样子,是呀,这个孩子怕是不知道东甸、鲁人呢。他冲着凯达笑笑,叹口气,摇了摇头。
  “不放心,那我就拿进去了……”,杨次仁拿起柜台上的东西,低下头对凯达眨眨眼,就把东西往凯达手里塞。“嗨,拿着吧。你看,我俩就是兄弟嘛……”,杨次仁伸出手,捏了捏额前的刘海,“连头发都卷得一模一样哩!”
  这样,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凯达听了杨次仁的话,买东西就往他那里跑。这位次仁大哥对自己真是很关心,还拍了胸脯,说有事就找他。凯达着实温暖了一阵,毕竟还从没有外人这么对他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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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达继续在工地上老老实实干活,每天挣那五元钱。慢慢地,他发觉周围总有人很异样地看看他,彼此嘀咕着什么,甚至还偷偷地笑。最后有一位好心的外省人告诉他:“老板骗你,给你的工钱太低,我们每天都开十五元的。”那天下午,凯达又坐胖司机的车去城里,就把这事说了出来。胖司机愣了,说真想不到冯大头心这么狠,怎么能克扣一个孩子的工钱呢!然后他又讲开了,这冯老板如何如何厉害,怎么怎么收拾别人,以前跟他对着干的,最后又落了什么下场。听了老半天,凯达听懂了:胖司机就是想告诉他,找工作可以,加工钱就帮不上忙。凯达的心一下子冷下去,越听着胖司机唠叨,心里就越是伤感,想还口口声声大家都是苏人呢!果然,胖司机讲着讲着就把话题扯到其它方面,到下车也没再提这事。
  凯达心情郁闷,走进了杨次仁的小卖店。闲了一会,杨次仁问他在矿山做工的情况。凯达心头一酸,就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杨次仁。杨次仁很恼火,在柜台上捶了一拳,差点敲碎了柜台玻璃,他愤愤不平地说,对待童工怎么能这样呢,简直没有一点道理,一定要让老板把工钱加上去!说完,杨次仁就给卢小蓉挂电话。冯大头叫冯红兵,是卢小蓉家的亲戚,靠卢父的关系才揽到帮水泥厂挖矿的活。杨次仁叫卢小蓉去说一下,卢小蓉答应了,说这是小事,招呼一声就行,但你帮这个叫凯达的小苏苏干什么呢?杨次仁不愿意细谈,就说你先别管,先帮办了这事。想想又温和地说,回头再给你讲,反正不是坏事。
  第二天完工时,凯达果然补拿到了以前的工钱。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凯达就觉出了不对。冯大头很不高兴,见面用鼻子哼哼,还向他凶凶地瞪眼,时不时派些重活给他。凯达又干了五六天,终究还是被冯大头找了个茬辞了。杨次仁知道后又恼火又难过,他骂了冯大头一通,又向凯达道歉:“还是大哥我耽误了你的事,这个冯大头太坏,再去矿山也不好,我帮你再找个活路做吧?”
  凯达的心一下子热起来,忙说:“不用了,这段时间山里菌子多,我想去捡菌子卖。”
  杨次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说:“哎,这样也好,你有事要过来。这回帮了倒忙,不要介意啊!”凯达感动得眼有些潮,他张张嘴想说一些话,但还是不好意思,就望着杨次仁笑笑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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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凯达果真背了一篮篮的鲜蘑菇下山卖。家里需要买什么东西,他就跑到杨次仁这里,走时还总要留下一兜兜鲜蘑菇。这些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食品,最后都干干净净地躺在卢小蓉家餐桌上的菜盘里。一天晚上吃饭时,卢小蓉感慨地对父母说:“这个孩子也挺好的,冯红兵还就这么把他开了。”
  一旁的卢父笑了笑,“我还以为只是年纪大的人保守,小蓉你们年轻人也跟不上时代嘛。他的那点劳动力就值一百五,给多了冯红兵哪来的利润。”卢父喝了一口鲜菇汤,接着又说:“以后要是我买了水泥厂,开工资还得向冯红兵学哩。不过他也太过分了,既然交代了,就要给个面子,看来是不想做水泥厂的活了。”
  卢母听了丈夫的话,就在一边讽刺:“你还买厂子呢,就现在这个懒样,还能适应资本主义?”
  “我现在是身在曹营,做个样子就完了。国营企业嘛,干多干少都一样,干多了还总有岔子。要是当私企老板,那是自己买的荆州,就得玩命干了。”喜欢看“三国”的卢父说话还用了典故。
  鲜蘑菇很好卖,凯达跑城里也越来越勤。每次他总要顺道到杨次仁店里,慢慢地也不买什么,只是去坐坐。炎热的下午顾客很少,没处讲话的两人彼此无话不讲。凯达对这位杨次仁越来越了解;杨次仁也从凯达口中,知道了凯达家和苏人的很多故事。
  很多外人都只知道苏人住在大山里面,只会叫“苏苏”。从来没有几个人认真到过苏人住的地方,但他们说起苏人来却头头是道。杨次仁可不是这样,他关心苏人的故事,对凯达讲的一切都感兴趣。凯达的心里暖和和的,也更加认定这位次仁大哥不是一般人。炎热的夏季里,两人的友谊也在迅速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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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雨的下午,凯达跑到杨次仁店里,浑身湿透,手紧紧地捂在胸前。他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土罐,说这是家中熬的荞子小锅酒(乡下酿酒,所用器皿较小,故叫“小锅酒”),今天拿来和次仁大哥一起喝。杨次仁忙接过来,让凯达擦了头发,又找出自己的干衣服给他换上。接着,杨次仁从货架上取出些现成食品,两人就着喝起小锅酒来。酒喝了一阵,脸红身热,凯达娓娓讲起苏人从不向外人提起的神秘的突古。一下子,杨次仁眼睛大了,酒也醒了,不停地问关于突古的事。见杨次仁那么惊奇,凯达心里还有些高兴——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嘛!他一五一十地把突古的故事向杨次仁倒了出来。屋外豪雨初歇,淅淅沥沥下着星点小雨。杨次仁看接二连三仍有人来买东西,就干脆走出去把店门关了。屋内光线暗了一些,两人的谈兴却更浓起来。
  突古的故事越讲越长,带来的疑问也越来越多。很多事情凯达也不清楚,只能搔搔后脑勺。普梅拉齐是苏人的世外桃源,可它在哪儿?突古真是这个叫卡扎的人留下的吗?苏人今天还在继续着与众不同的游耕方式,从学术的角度看,这种不断前进的游耕方式非常的典型和纯粹,难道突古就是始作俑者?
  杨次仁下决心上者波山去看个究竟,百闻不如一见,很有必要跟凯达跑跑!但刚把打算告诉卢小蓉,卢小蓉就嚷累,不想去。
  “杨次仁你就是怪,苏苏的地方是没吃没穿的穷山沟,去了也没劲,有什么值得跑去看的。”卢小蓉埋怨说。
  杨次仁笑笑,自我解嘲:“人类学家就是要去别人不去的地方嘛,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卢小蓉嘴一撇,反讽说:“你是人类学家又怎么了,你们这帮人成天想发现落后,巴不得人家一直那样,好做所谓的研究。你们成天扛个摄像机,满世界找原始人,最后自己也和原始人差不多了。”说着卢小蓉拿出杨次仁带的一本英文人类学杂志,翻到一处说:“你看,你看,中间这个人是不是比土人还要傻!”
  杨次仁接过杂志一看,上面是一幅黑白老相片。一个戴眼镜的白人人类学者坐在一群光肚子光腿的非洲黑人中间。大家都咧着嘴笑,看上去确实是中间的学者笑得最傻。杨次仁也觉得挺逗,笑了。他不再与卢小蓉辩什么,只问她跟不跟去。卢小蓉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地做了个鬼脸:
  “你怎么老是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依我看坐在曼宁好好搞研究,只要多翻点书,写些文章就是了。评职称看来看去还是看文章,数你的字数。你到处跑费钱费力,还得不到什么。你看看我表叔,那么年轻就已经破格评研究员了……”
  “我哪天做田野调查出名了,教授不也是小菜一碟。”
  杨次仁说着话,没注意卢小蓉已经悄悄偎过来靠在他胸前,说话口气一下子软绵绵的。
  “我可是早就不想工作了,又累又烦。哪天你有名气有钱,我就在家当一个‘全职太太’,还可以做你的秘书;不过,你可得给我付薪水噢!”
  卢小蓉在自己胸前压得越来越重,杨次仁感到有些憋气,甚至打了个寒噤。他咬了一下卢小蓉耳朵,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讲出来,只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萧亮中,1972年12月生于云南迪庆中甸金江镇车轴村,2005年1月去世。生前在商务印书馆工作,主要著作有《车轴》、《夏那藏家》等。曾发起保护虎跳峡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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