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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5年第5期

突古(小说节选)

作者:萧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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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小的时候,凯达就喜欢蹲在家门口往下看。山底下总有许多新鲜的东西,隔上一年半载,往往又会看到截然不同的风景——苏族人太喜欢搬家了!那时候老祖母还在,她咿咿唔唔对凯达和妹妹凯梅说:
  “我们苏苏呐,就是雀儿喽,哪里有食飞哪里。一丘田收不着一百瓢荞子,老祖宗的突古烫手,我们就要搬到另一片山重新开田种地!”凯达从小就跟着家人和邻居搬来搬去。家小,家当也就少,除几匹马和一群羊,主要就是一些炊具,阿妈理一理就能用马干净驮走。至于房料,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是不能带走的——也许就是根本带不走;或是搭房子太简单,大老远的没必要带。家搬到新地方,阿爸、阿妈赶紧砍木料搭木楞房。凯达和妹妹的任务就是割来山草搓几根麻绳,砍些山竹编一道栅栏做院墙。如果阿爸有兴致,过几天他会再结一扇门。一搬家,凯达最心疼的是羊。由于路远,一大群山羊绵羊根本无法牵走,阿爸就早早宰了,和邻居们吃几顿,其余的晒成肉干带走。到了新地方,只要找到苏人,就能有羊种。过上一年半年,家里又会有一大堆羊。
  凯达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奶奶的模样。懂事时奶奶就是那样披着雪白的长头发,嘴里没有一颗牙,一讲话就漏风,咿咿唔唔口齿不清。晚上在火塘边,奶奶搂着凯达和凯梅不知讲了几大箩筐故事。奶奶说苏人是卡扎的后代,卡扎是从天上来的,是阿乌老天爷派下来找普梅拉齐这块地方的。我们搬来搬去,就是卡扎要叫我们找到普梅拉齐呀!奶奶一讲普梅拉齐,凯达和凯梅的眼睛就发亮。奶奶口中的普梅拉齐是个多美的地方:那里石头上长荞子,河里淌的都是甜酒,到处跑着又肥又大的仙羊……那才真正是苏人住的地方呀,可是卡扎怎么就没有找到呢?奶奶的眼光黯淡了,她伸出手把两兄妹紧紧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说:找普梅拉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不知要过多少难关。我们的老祖宗卡扎是个大英雄,他根本不害怕,一道道闯过去了。连七天七夜的火山,他都借来黑崖子上大老鹰的翅膀飞了过去。后来,在凫洪水朝天的水海那天,卡扎醉着酒,“浑吞”(用于泅渡的羊皮囊)漏气,卡扎就淹死在水海里。每每说到这,奶奶就会抬起头,“咳、咳”叹气,眯缝着昏花老眼呆呆地往远处看,凯达和妹妹也会跟着“哎、哎”。奶奶说不怕,卡扎预先想到这些呢,出发前,他事先从自己奶子上取了一小块肉留给跟着他的人。卡扎死后,人们用那点肉造出了几百几千个“卡扎”,他们到处走,都找了女人成家,这就是我们苏人啦!不过,奶奶又得意地向两兄妹强调:我们家的老祖宗是第一个老卡扎,而不是造出来的“卡扎”。老卡扎已经有了一个妻子,是和他一起从天上下来的。我们家才是老卡扎的后人,别家都不是,所以苏人的突古也就在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老卡扎临走时留下突古,他交待说,如果他死去了,突古会领着我们苏人找到普梅拉齐。这时,奶奶就一再告诫两兄妹:
  “从卡扎到你俩已经有三百七十七代了!”然后,奶奶兴致就高起来,给兄妹俩背老卡扎家的世系。
  “卡扎,卡扎的儿子是扎多,扎多的儿子叫多赤,然后是赤曲、曲米、米俄、俄比、比普……”奶奶一直往下背,到最后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
  “好了,这下就到你们的阿尼(苏语:祖父)举卜,阿达(苏语:爸爸)卜凯,现在就是你凯达啦!”奶奶用手在凯达头上摸了一下,然后又领着两兄妹背,再三交代要背下来。奶奶一遍遍强调,自家和其他苏人不同,我们是神的后人。过去只要有山,就有我们苏人,都服老祖先管。那时候我家田地很多,几千只羊子分在几十家养,要杀要用说一声就牵过来了。凯达和凯梅老想往下问:怎么啦,怎么啦,后来怎么啦?但这时奶奶也说不清楚,她往往在火塘边困得打呵欠,半闭着眼,摇着头,含含糊糊说后来田没了,羊子也越来越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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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达不知看过多少回突古。突古供在火塘上方一个铁匣子里,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滑溜溜的冰凉冰凉;但奇怪的是,把它放在火上怎么烤也不会热。突古上头又薄又窄,下面厚、宽一些,上面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符号、图形,阿爸和阿奶也搞不懂是什么意思。阿爸讲过,突古是我们苏人最神圣的宝贝,还在几十年前,在山林里开山种地的苏人都要来随时供祭,都认为跟着它走最后就能找到普梅拉齐。当然啦,突古在我家手里,我们的主张大家都会听,都围着我家住在一起。而现在就没有以前的光景了,跟着突古走的苏苏也越来越少。
  当然事情也不全是这样,凯达就牢牢记得这么一件事。七岁时,有一天家中来了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身上的袍子破成烂麻布一样,仅仅能遮遮身子。两位老人一进来就说,他们走了两年了,就是想看看突古。阿爸很小心地从铁匣里取出突古,躬身递过去。两位老人跪下来,嘴里轻声嘟哝着,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土黄色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眼泪也掉了下来。拿到突古,他们激动得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把突古拿到额前紧紧摩挲,皱纹一条条地滑动着。后来两位老人就在自家旁边住下来。阿爸领着一些邻居帮他们搭了房,匀出几块地,分给几只羊。两位老人没事就过来跟奶奶说说话,看看突古,枯树枝一般的手一遍遍摩挲,然后又一遍遍流泪。后来有一次,突古稍微发热,他们就认认真真地要求阿爸赶快搬走。凯达大了一些后,慢慢知道了这块突古的神奇:它平时都是冰凉的,一发热就得搬走,另外找地方安家,一直要到冷下去才能住定。突古就这样用变冷变热安排着苏人的居留迁徙。只要跟突古走,就能找到普梅拉齐。老人们的说法是:找到普梅拉齐后,突古就再不会发热,它越来越冷,最后成为一块冰溶化掉。这时,它也完成了卡扎安排的事情。
  传说终归是传说,谁也无法验证。阿爸讲现在不比以前,早先我们家在苏人里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人丁兴旺,牛羊成群。可搬来搬去不见有什么好处,相反羊子少了,人也少了。最近几十年,世世代代山林里钻的苏人也慢慢有一部分搬下山住到坝子里;更多的人才不管突古热不热,都懒得再挪窝。凯达跟着阿爸跑过坝子里的亲戚,日子过得很好,凯达都不相信他们是苏人了!记得七八岁时,父子俩在山下亲戚家住了一晚。他第一次睁大眼睛整整看了一晚上电视。那家的孩子用很不熟练的苏话向凯达讲电视里的故事。他说故事发生在“美国城市”,拿枪的是“警察”,他很厉害,开着车去抓“外星人”……很多名词都是说汉语,越讲越多,用苏话腔吐出了一个个汉字。凯达听得糊里糊涂,但这次看电视确实让他大饱了一回眼福,回来后想着电视内容,好多天都睡不着觉。阿爸很鄙夷他家小孩,说连老祖宗传下的苏话都讲不好。但凯达可不这么想,除了苏人谁也不懂苏话,出门更是一句也用不着,讲得好又有什么用呢?凯达有时还会比较,住在坝子里就是比在山里强,搬来搬去,到底哪一天才能找到普梅拉齐!三百多代人都没找到,我们这一辈就能那么幸运?
  想到这里,凯达又拿起突古细细地看,仍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上面不太明显的古怪线条越发的清晰,弯弯曲曲的纹路细细可辨——天知道它到底想告诉苏人什么。隔壁两位老人一前一后临终前,都先后请阿爸拿出突古,给他们做最后的祝祷。两位老人淌下了最后几滴浊泪,念叨着苏人几千年寻找的普梅拉齐,安静地走了。奶奶临死时,更是特地叫过凯达,叫他背出卡扎家的世系。直到凯达汤汤流水一个不拉背出后,奶奶才松了一口气,又告诫一家人保管好突古,我们可是老卡扎的后人。看到全家人忙不迭地答应,奶奶又叫阿爸拿过突古来。这时,奶奶开始冰凉的手指感觉到了突古在微微发热,就撑着最后的力气抬起上身,命令阿爸过两天尽快搬走。阿爸诚惶诚恐,满脸惊骇,诺诺连声。这样,奶奶就放心了,平静地离开了一家人。第二天,阿爸阿妈和邻居把奶奶放在垒得方方正正的一堆柴上,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又过了几天,全家收拾停当,和一些邻居搬离了那个地方。尽管大家在那里只住了一年多,山很好,荞子收成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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