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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6期

副司令马科斯:后现代革命与另类偶像

作者:戴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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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数不胜数的、关于马科斯“真实身份”的版本中,最可爱而无稽的版本是,马科斯来自玻利维亚,他正是当年曾为切•格瓦拉游击队带路的农家少年。如今那少年长大了,从历史的裂隙间跃出,成了Second Che(第二个切)。
  这其中最为荒诞而充满膜拜意味的,则是马科斯身为古老而神圣的玛雅典籍《波波武经》中书写过的玛雅先知的现代身。作为“证据”的奇迹是,在1994年8月,在拉坎顿丛林深处、被命名为阿瓜斯卡连特斯的小村——萨帕塔运动的首府——召开的民族民主大会上,当马科斯的演讲吐出了最后一个词,没有任何先兆地,一场大暴雨泻落。而在2001年的长征路上,在一个长达两年滴雨未落的小镇上,当马科斯准备向上万观众开口演讲之时,一场豪雨兜头而下,上万人便一动不动地立在大雨中听完了马科斯的演讲。一位接受了记者访问的印第安老妇自豪地回答:“这人能颠倒我们的社会制度,为什么他不能命令老天爷?”
  这一轮轮的狂热猜测甚至成了猜字游戏。
  拒绝加入这有趣却浅薄游戏的论者,以讥刺口吻写道:马科斯是谁吗?去问警察吧,他们一定知道。若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会去问中央情报局或联邦调查局。美国人永远比我们更清楚,甚至先于事件发生知晓墨西哥的一切。他错了:因为直到1995年初,政府也在为这个如日中天的角色马科斯的真实身份而寝食难安;他对了,政府已经问过美国人。1994年2月政府代表团和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第一轮对话期间,他们已经设法获取了马科斯的指纹,并在第一时间送往CIA(美国中央情报局)。但结果是,美国人也没有答案。这个撕碎了后冷战的安详,或曰打破“大失败”后的阴霾的人物,竟然在CIA万全的资料库中如新生婴儿。他,没有任何“犯罪”纪录;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图谋不轨”的政党、教派、反叛组织。这一事实,无疑为围绕马科斯身份的全民“游戏”推波助澜。
  或许,这正是萨帕塔运动的又一个后现代面向:面对这所有版本,马科斯从不去承认或否认。相反,他以自己特有的幽默感在参与并助推着这一游戏。萨帕塔起义后不久,马科斯便创造、定型了自己的形象,那是一个后现代式的拼贴形象:与切•格瓦拉的雪茄相对应的永不离口的烟斗,深受墨西哥人爱戴与缅怀的墨西哥革命英雄萨帕塔式的、交叉在胸前的(枪榴弹)的子弹带、背后的长枪、腰间的短枪,佐罗式的永不摘下的面具,阿拉法特(巴勒斯坦民族解放战线)式的红领巾,在滑雪帽上,他加戴了一顶所谓“毛式(中国人民解放军式)战斗帽”,帽沿上一字排开的三颗红五星,却戏仿着美军的将军标志。辅之以十足当下的耳麦、对讲机;在他的左右手腕上各有一块电子液晶表。无论人们对萨帕塔运动的态度如何,为人们一致认可的是,这幅“拼贴”而成的肖像具有十足的“上镜头性”,画面上的马科斯,英俊、潇洒而神秘莫测,引发着无穷遐想。
  
  但是,对马科斯形象的崇拜与消费完全不同于切•格瓦拉。切是在他身后方被尊为偶像,而马科斯几乎是在登临墨西哥社会舞台的同时便成为某种媒体明星,不久开始具有了某种国际另类偶像的特征。他们的不同,不仅是切•格瓦拉的生命是如此的辉煌、不可重复,而且由于他们所处的国际政治与文化环境间有着如此大的落差。切的年代,正是炽烈的1960年代。那是一个全球呼唤并实践着激进变革的年代,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此外,尽管切以他“不仅英俊而且美”的形象参与了图像与传媒时代的起始,但就切的榜样、切的思想和切所极大丰富了的拉丁美洲反叛与行动的“高尚的传统”而言,这些只是切不死的生命中的花絮与边角。而马科斯登场的年代,却是相对于资本主义的全球另类实践与反抗运动“崩盘”的年代。就文化生态而言,马科斯登场的年代,是与强权联手的大众传媒覆盖一切的年代,一切被娱乐化,且“娱乐到死”。切的形象始终携带圣洁的灵氛,在他身后的拉丁美洲,他被称之为“尘世的耶稣”;而马科斯则更像是佐罗式的大众英雄——万众欢呼、憧憬,但毕竟具有某种娱乐性特征。
  其次,或许更重要的是,切的偶像化完全不是任何人,包括切本人所能预料的结果。马科斯则不然。可以说,马科斯这一大众偶像的出现,正是那名曰马科斯的人的“智慧的即兴创作”之一,是他的全面大众传媒与社会关系游击战的有效策略。通过极为出色的表演[1995年,当好莱坞著名左翼导演奥利佛•斯通来到恰帕斯的丛林之中的时候,目击了副司令马科斯在第一届“保卫人类对抗新自由主义国际聚会”上的“精彩演出”时,脱口赞道:“可真会演(what a showman)!”],通过对名曰“马科斯”的偶像的营造,在1994—1995年、在2001年,在起义后长达十二年的岁月中,不断捕捉、把握了大众传媒的兴趣点,从而通过这个角色,将公众的注意力引向全球化的金融经济版图之外,引向印第安原住民的苦难、不屈与抵抗,令全球景观的大屏幕略去的画面得以曝光、显影。或许需要赘言的是,切•格瓦拉无可取代和比拟的魅力在于,这是一个如此璀璨的个人,曾令二十世纪绽放异彩的真实生命,一次全世界的目击之下的“道成肉身”;1994年的马科斯却是一个角色,一次创造;用马科斯本人的说法,便是一个“辉煌灿烂的神话”。更重要的是,“他”正是这场“符号学游击战”的重要符码之一。马科斯的“造型”准确地迎向注视的目光,“他”正是为了被看而设计完成的。雅克•拉康那颇有玄机的说法,在用于马科斯的形象时,便成了十分确切的陈述:“我是被看的,我是一幅图像。”
  事实上,1994—1995年这场在墨西哥上演的波澜壮阔的剧目之中,马科斯不仅是主角,也是编剧和导演。剧目高潮迭起,张弛有度。他不断地以精彩、狡黠的心理战驾驭着大众传媒这只无头怪兽。但更重要的是,他借助对马科斯其人的勾勒,以似乎仍是游戏的方式,举重若轻地张扬着他不合时宜的信仰与主张:“马科斯”是底层人,是另类、少数,是“地球上的受苦人”。他最著名的一则附言写道:马科斯是旧金山的同性恋者,南非的黑人,欧洲的亚洲人,以色列的巴勒斯坦人,德国的犹太人,政党中的女性主义者,后冷战时代的共产党人,波斯尼亚的和平主义者,二十世纪末墨西哥的游击队员,夜晚10点地铁上的单身女人……当然了,还是墨西哥东南的萨帕塔人。总之,马科斯是所有那些遭排斥的、受迫害的、抵抗的、迸发出“受够了”的呐喊的少数群体。“所有少数群体开口说话之日,便是强势群体陷入沉默与忍受之时”。
  他刻意凸现所谓副司令只是一个为斗争需要而创造的符号,一个反叛的印第安原住民的指称。他在访谈中答道:“你问马科斯是谁吗?走到镜子前去,你在其中看到的就是马科斯。”——马科斯就是你,就是你心中的不平和反叛。在起义的第一周,他告诉美国记者:马科斯可以是一个空位。任何人都可以带上面具,声称自己是马科斯。
  这也正是萨帕塔运动和副司令马科斯所创造和启用的一个全新的面向。无名与命名、倾听与动员、个人与群体。马科斯,也可以称为“无名”,但他以这无名为玛雅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文化、印第安历史和苦难命名。他称自己是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副司令,而整个部队却拥有其他若干名司令;总司令的位置始终空缺。一如马科斯告诉记者的,在萨帕塔运动中,拥有全面、绝对指挥权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原住民秘密革命委员会——由玛雅各族群的长老和公共投票产生的族群领袖组成。萨帕塔运动是二十世纪革命史上第一次,是否武装起义的决议不是少数领袖人物做出的,甚至不是在萨帕塔民族解放军内部民主决议,而是整个萨帕塔社群:一个个族群、一个又一个村落,所有男人、女人和已经懂事的孩子,公决确定的。他们也是以同样的方式,骄傲地拒绝了圣克利斯托瓦尔大教堂谈判中政府提出的全面招安式的和平建议。马科斯承认(他也曾反复地叙述),他们最初来到恰帕斯山中的时候,自命为先知和动员者的角色。但他们始料不及的是,他们立刻遭到了原住民的拒绝。在黯然离去和如切那样顽强地留下来,最终被出卖、被杀害之间,他们创造了第三种可能:留下,不是去言说——动员和说服,而是倾听和学习。这不仅是字面义:学习诸多玛雅不同部族的语言,而且是将自己投入、浸淫在玛雅文化之中,但那并非权宜之计。这一角色的转变,以迥异于现代世界的逻辑、思维改变了未来的萨帕塔运动的路径和面貌,改变了二十世纪革命的经典模式:城市无产阶级暴动,或农村包围城市,或建立游击中心;尤其是从内部动摇着、至少是反省了革命文化中的精英主义与极权主义倾向。一如马科斯形象的悖论或曰辩证:他是独一无二的偶像,公认具有超凡魅力的领袖,但他却又只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一次富于原创、别出心裁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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