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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6期

三笠公园

作者:张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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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86年8月,从甲午大战倒数的第八年。李鸿章的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率四艘铁甲舰,包括亚洲最大的德国造巡洋舰“镇远”和“定远”,驶进了日本的长崎港。
  这是一次礼节性的访问?还是一次航行中的停泊?
  抑或是一次有意的示威,一次向日本展览大炮大舰的威慑之举?
  不知道。只知道北洋四舰在长崎,卷入了被称为“清国水兵事件”的一场巨大的政治纠纷。
  如同一切大冲突一样,在后日追究第一枪第一拳是谁先打的——是一种麻烦事。披露真实和胡搅蛮缠,对听众而言是对等的,人们对真相的判断,只能依据逻辑。
  长崎清国水兵事件的经过,大致如此:
  1886年8月13日,停泊长崎的中国水兵上岸,一说是在游廓(妓院)争风,一说是与人力车夫纠纷——遭日本巡查(警察)把两名水兵拘留拷打。一名水兵被吊打致死。是夜水兵围住巡查所。一说夺日本巡查的刀,一说刀乃购来——双方互殴,清水兵死4人、伤21人。日本巡查死1人伤19人。
  隔一天,15日,事件的第二波开幕。一说大群清水兵包围了巡查,一说日本巡查埋伏复仇。日本居民加入骚乱,手持武器与清水兵残酷死斗,导致大批死伤。清上岸水兵退入领事馆后,长崎居民约两千人不依不饶,包围领事馆。
  可信的死伤数,大概是各自宣布的己方数字:日方宣布日本巡查死亡两名、轻重伤28名,中方宣布中国水兵死亡8名、负伤42名。
  事件后,共32名日本警察受到政府嘉奖。
  几乎是一场准官方的小型战争!
  有一点像一场徒手和小规模的、岸上的海战。数字在说:在长崎的这场骚乱中,北洋水师的上岸水兵,在日本警察加长崎市民组成的、决心大打狠打的阵势面前,吃了大亏。
  此事早早用电文汇报给天津的李鸿章,日本也由一个天津领事出面周旋。不用说,双方各执一词,细节彼此相悖。纠缠良久,最后双方发表了文告,以官面文章宣称言语不通彼此误解云云,另外互相给对方的死伤者提供些许抚恤,此案就算了结了。
  正因事件已经过去,才该深究如此事件的起因。究竟是为什么?它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那是一个炮舰的时代。
  但是日本在海军炮舰方面,却恰恰并非是老大。
  中国的海军,因为镇远、定远两条军舰,一时成了老大。但是中国人从来每当临战,则心理暧昧。今天看来,在甲午年(1894)到来之前,在一直到1945年页页血污、长达五十年的战争史揭开之前,双方都需要一场心理的演习。
  心理上永远都难以接受日本“蕞尔小国”的横行、自己平生被这小国扰乱压迫的李鸿章,此刻手中有欧洲打铸的钢铁巨舰“定远”和“镇远”。它们各各都是七千四百吨。就连“济远”等舰,也是动辄两三千吨的铁甲战舰。中国人因一时一事而自信膨胀,是顺理成章的。欧洲购舰之举已开花结果,眼下大清舰队正称雄黄海。何必言战!兵法之最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只需稍加韬略于陆海,便可以文明交际,挫敌虎狼之师。
  于是可以推测:李鸿章心中油然而生一案,指令麾下铁甲舰,让它们遍游符拉迪海参崴、元山及釜山、神户又长崎,以海军慑伏日本——这样的心情与战略,是可能的。
  但是李鸿章没有想到,等待他的花拳绣腿的,是寒光凛凛的日本刀。他使用主力舰进泊长崎炫耀武力的行为,正中日本武士的下怀。
  
  因为日本的国策是征服、统治、殖民于东亚。其步骤的第一波是台湾和朝鲜、第二波是满洲和蒙古、第三波是整个中国。任牺牲一代人民,此国策决不改变。李鸿章把超级战舰送到长崎,给了日本锻炼军民心理的一次演习。
  如果说洋务官僚的心理是变态的,那么日本国民的心理则是疯狂的。
  日本的资料一如既往,宣扬着聒噪着,一切都是清国挑起,一切都是因为清朝对日本采取的大国炮舰主义。他们最喜欢强调镇远定远两条船,喜欢念叨这两条船的名字:ちんえん、ていえん,大大地威胁了日本人民。日本的民族主义,有时真有一种百年嘴硬说荒唐的风格。就当时的历史大势分析,长崎正点燃着军国热情的火焰,镇远定远却跑来火上浇油,好像要试试日本人称霸的决心。已经是谣言雾罩的镇远定远,还非要驶进人家前院亮相。
  如此的轻佻无形,如此的儿戏前途,如此的中国人的轻浮!
  因为日本正处在侵略大潮的最上风头,如一个肆虐四乡未遇敌手的恶棍。他们正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发愁找不出下一个寻衅的借口,李鸿章却从海参崴跑来长崎修船!……莫说只是徒手的水兵拳头弯刀,即便镇远定远真不吃素,主炮侧炮一齐猛轰,把长崎炸个遍地瓦砾——此事最终也不会占上风。
  据说,有一个德国人曾经听到李鸿章讲过一句话:“正此时可与日本一战!”
  但是战与不战,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种需要长久迟疑的事情。战么?否也。和乎?难也。这可不是剿灭长毛弹压和卓,中国军队的本色,是欺负老百姓强、抗击侵略者弱。中堂大人把玩棋子,品着香茗,沉吟踌躇。
  一方侥幸另一方热狂,一方抱着中央大国的虚荣,另一方沉湎取而代之的狂想。一方是空洞的尊大,一方是疯痴的野心。一方是举止轻佻,一方则出手阴狠。直至甲午炮声响起,甚至直到今天,日本朝野仍然喜欢把长崎清国水兵事件解释为一次“国辱”。大中华帝国从那时到今天,一直是它的假想敌,针对大中华威胁的忧患教育永远都不会停止。“清国水兵事件”是在长崎发生的,所以它为这种教育就提供了铁的证据。
  日本众多人物都活跃现世,就此事件,作激励民族主义的发言。
  随便翻阅所有右翼人物或团体的资料,无论黑龙会首头山满,无论满蒙浪人川岛浪速,都若有所思地回忆:适逢那时,我还年轻,长崎发生了清国水兵事件,我受了巨大刺激,从兹发愤报国。
  
  不可理喻的是,即便在长崎流了那么多血,骚动五年后的1891年6月30日,以“镇远”和“定远”为首的清朝舰队,又访问了日本神户港!
  这一回,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不完成一次绅士派头的礼节性访问,北洋水师死不瞑目。如今回顾,无论长崎的街头恶斗,还是神户的彬彬有礼——中国海军在十九世纪最末十年的作为中,有一种罕见的变态。好像它也非要脱亚入欧不可;好像它哪怕被揍得鼻青脸肿,也非要去以西洋之礼、接东洋之轨!
  停泊神户簇拥镇远定远的北洋军舰,除到过长崎的“济远”外,还有“来远”、“致远”等一共六艘。它们除了访问神户,可能还去过吴港和横滨港。
  明治24年(1891)7月15日,刚刚创刊不久的新式报纸《每日新闻》,报道了定远舰在神户举行的豪华宴会:
  
  定远号军舰盛大宴会
  由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以及驻日本大使李经方(李鸿章之子)主持,昨日14日上午10时开始,在旗舰“定远”号上,召开招待我国显要贵绅的盛大宴会。北白川亲王殿下、松方总理大臣以下各大臣、次官、以及陆海军将校、新闻记者约500名接受招待。清国舰队派出小蒸汽艇,自晨起便于码头迎候贵宾。船头竖立黄龙之旗,运送抵达之客。“定远”满旗饰挂、丁提督、李公使以下,各舰舰长整列舰舷,亲自恭迎。乐队演奏之间,甲板备有清凉拉姆奈、冰块、各式卷烟。舰长室、士官室展示各种美术品,及盆景图片。虽有数名患者,但病室中极为清洁。此舰乃为七千吨之大舰,所装备之炮亦巨大,其中三十点五厘米炮四门、十五厘米炮二门,乃为其主。来宾由士官案内,舰内巡览无余。12时,开始西洋料理之自助餐会,宾客且饮且谈,充分满足之后,又被送归码头。尚有舞踏之会准备就绪,节目表亦一一配布,唯惜女性过少,空度如此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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