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哀莫大于心不死”的胡风

作者:许水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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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您这样认识问题让我有些意外,一个家庭的悲剧和国家的政治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经常接触这样的资料对您的心理的确是严峻的考验。
  张:怎么说呢,我经历的事情好像比较多一些。我在农场工作,“四清”时,工作组想整我,问我看什么书、与哪些人交往等。文革开始时,单位通过大字报的方式要把我和我爱人揪出来,要把我们打成小集团,还给我们弄了三批莫须有的“材料”,点我们俩的名字。我们不能参加革命组织,一开批斗大会,我们就要做好思想准备,考虑到时候会不会揪我们。好在我们俩人缘比较好,他们又实在找不到拿得出手的“罪证”,最终没能把我们揪上台批斗。
  许:您来研究有关父亲的问题,当然有您的优势,但有没有“为尊者讳”的顾虑?您能够克服亲情的影响,保证在评判历史时能够有一种清醒的理性的态度吗?
  张:我们不应该“为尊者讳”,不应该有条条框框,是吧?父亲在《胡风评论集》的《后记》里说,我的评论文章中有错误的地方,现在不在正文里改,而是在后记里加以说明。到了编辑《胡风全集》时,我也遵照他的这个意思。后来我曾写过一篇编辑感言,说明我是把他的所有文章完全按历史原貌收入,不作任何改动。当然,受那个时代的影响,他在看人论事时也会有一些“左”的东西,如1954年他在文联作协会议上发言批判《文艺报》和冯雪峰、朱光潜,是很“左”的,《文艺报》刊登了这个发言,我想这是历史的真实,不能避讳,所以就原封不动地收进了全集。
  一般地说,对我父亲的文艺理论和文学活动加以褒贬,不是我们家属应取的态度。我没有上过大学,又不是真正搞文艺理论的,在理论上没有什么发言权。最早,我只是按原始面貌整理第一手资料,发表出来,交给读者和研究者。现在,除了整理父母亲的著作编书出书外,我还写点带有研究性的文章和回忆文章。
  30年代,人们就说他是“中国的别林斯基”,我们不来说这样的话。我母亲和我们3个孩子在为人处世上都是很低调的,不愿意太张扬,所以在回忆文章里把一些情况说清楚就行了,当然也会有一些评论,为的是把一些情况解释得更明白。前几年,有人写文章,说胡风在重庆的时候就开始清算姚雪垠,说胡风在第一次文代会上的态度是因为给他的官太小,说胡风在1949年以后写的诗和文章是刻意取媚于新社会和当局,等等。对于这些观点,我不能不讲清楚。比如说他在重庆清算姚雪垠,他不是当官的,也没有什么权势,怎么能清算他人呢?根本不可能的嘛!1945年,父亲因为《希望》和《论主观》受到批判,他怎么可能清算别人呢?当然,《希望》是发表了对姚雪垠的作品进行评论的文章,那也说不上清算、整肃啊!实际上,他自己才是被清算、整肃的。至于说他对新社会和毛主席的态度,那是由衷地歌颂的。50年代初知识分子的心态是现在的年轻人根本理解不了的,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看到了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被马列主义理论所吸引,一心一意跟着共产党走革命的道路,这是他们的人生选择,他们是不可能轻易地否定这一点的。我父亲到80年代平反后,对毛泽东有了清醒的认识,对共产党还是非常地忠心的。共产党安排他当全国政协常委,只要政协开会,他是一定要去的,他认为不能当挂名的政协常委,这是他的工作,党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对于一些评论文章,只要不是存心污蔑和中伤,不是哗众取宠,有不同的看法是正常的。像我父亲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存在,很多人想了解他,重视这么一起大的冤案。所以,我编书也罢,写的文章也罢,总是想尽量给学者们提供第一手的材料。至于人们怎么看,说他愚忠也罢,向党向毛泽东献媚也罢,就让大家说去罢,有他的文字在,这些说法都是没有关系的。说实话,由我们来反驳一些人对他的指责并不合适,自有他人写文章来反驳。
  许:您父亲的一生很沉重、很艰难,他的悲剧显然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我们全民族的悲剧,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的悲剧。探求悲剧的根源是否也是您搜集资料和从事研究工作的一个动力?
  张:可以这样说吧!不光是我们这个家庭了,还有许多家庭,是为一批人,是为整个知识分子群体,我们的父辈都经历了那场悲剧。1979年初,父亲恢复自由,我们也感觉到要平反了,因为牵涉到是毛泽东钦定的,所以对平反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彻底平反还是有怀疑的。当然,我们做子女的从一开始并不相信他会是“反革命”,虽然由于毛泽东的按语和党的宣传,的确定他们是“反革命集团”,但是从感性上、理性上,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也没觉得我的那些叔叔、阿姨会是反革命,没有这个概念。
  许:您是先有这个判断,再想通过研究工作把这个判断坐实了。
  张:对,对。1980年第一次为他平反就已经说明他在政治上并不是反革命,再搜集所有的材料就能很清楚地证明这一点。
  许:您来做这项工作,实际上也是在还原历史的真相。
  张:是啊!在我们这个家庭中,也只好由我来做这项工作。我哥哥是研究直升机的,现在还在北航。弟弟从事农村经济的研究,他们都有各自的专业。父亲一直是不主张我们学文科的,不过我们都比较喜欢文学,我的兄弟写的文章都很好。
  许:你刚从农场到艺术研究院,搞研究,他有没有指导?
  张:没有。当时无非是他写了稿子,我帮他抄一下,就是从工作中慢慢地学吧。我过去没有接触他的作品,开始做这项工作时的确有一定的难度,比如不大习惯他的语言和用词等等。
  解放前的经历(文坛纠葛和文艺理论问题之一)
  许:现在我们进入您父亲的文学世界。1933年8月,他担任“左联”宣传部长,以左翼作家的身份开始了革命文学事业,此后的16年,他所从事的文艺活动的成果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张:我觉得,父亲从事文艺理论和文艺评论工作,主要受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影响。在东京留学时,日本的左翼文学活动特别活跃,他参加了这些组织。在学习和掌握了日文之后,就阅读日文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又接触到苏联的“拉普文学”,再慢慢地扬弃它,开始写文艺评论文章。20年代他上中学的时候就大量阅读鲁迅的作品,崇拜鲁迅,鲁迅的作品影响到他的心灵。1933年回国后又接近鲁迅,正式作为一个左翼作家、评论家开始他的文艺活动。他心目中很清楚的一个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以鲁迅反封建的精神坚持五四的传统,走以文学改造国民性这样一条道路。1933—1936年,他和鲁迅交往了3年多,以后为纪念鲁迅、不断发扬鲁迅精神而努力工作。他认为,鲁迅并不是孤军奋战,而是注重不断地发现和培植文学青年,他也是这样做的,写文艺评论,就需要以杂志为阵地,使之成为发现理论和天才成长的沃土。所以他特别重视编杂志,鲁迅在世的时候,他编了两期《海燕》、一期《木屑文丛》。鲁迅去世后,他编的是《工作和学习丛刊》,抗战以后就是《七月》和《希望》了,无论说“七月派”还是说“胡风派”,都是指这两本杂志培养出来的文学新人。在编刊的时候,他老是想着发现和培养新人,因此不怎么刊登一些名作者、名作家的稿件,这些人对他有意见,这样就得罪了这些人,也得罪了出版商。因为出版商希望通过大作家的名声来提高刊物的销路,但父亲不听,所以出版商就不愿意给父亲出刊物,父亲很困难,最后只好自己搞了一个出版社。他的文艺活动总体上是在30、40年代进行的。关于他自己的文艺评论探索,开始写了《林语堂论》、《张天翼论》等,本来他要写个系列的论述,但是由于发表起来很困难,后来就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写了些书评,对那时还不怎么出名的艾青、田间、艾芜、欧阳山等,他都写过书评。还写文艺评论类的文章,这就有争议了,有了和周扬的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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